第七卷 逍遙遊 第七章 盛世(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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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幾乎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提到古之戰計,李建成的臉色更紅,幾乎都能滴出血來。

    孫膑救趙的典故他也非常熟悉,但孫膑所在的齊國和被救的趙國本來就有利害關系。

    用謊言欺騙友軍,使得他們傾力與敵人拼命,自己坐收漁利。

    既削弱了魏國,又削弱了趙國,一舉兩得。

    這種損人利己的做法對孫膑來說自然是無可厚非。

    但娘子軍和右軍本為一家,削弱了娘子軍,對河東李家有何好處?! “的确!古代本有成例!”李旭的眼神突然一亮,接過羅藝的話頭說道。

     李建成聽得一哆嗦,臉上的血色一掃而空,代之是吓人的慘白,“仲堅,你且不可讓世民死守婁煩。

    他做得的确過分,但婁煩一失,半個河東難逃狼騎之手!我保證,此戰之後向父親彈劾他,一定還婉兒,還枉死的将士們公道!” “世子說得是哪裡話來。

    ”李旭笑着搖頭,“世民用兵素來喜歡行險,他在婁煩關前的表現,符合其一貫之風,未必真懷了什麼姐弟相殘的心思!” “仲堅,我知道沒有真憑實據,我未必能将世民怎麼樣。

    但你且不可動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的念頭。

    ”聽李旭說得冷淡,建成愈發惶急,“他,他畢竟還是我的弟弟,也是婉兒和你的弟弟!” “我真的不是在說氣話!”李旭輕輕歎了口氣,低聲解釋。

    “咱們無論走飛狐還是走懷戎,都不可能在很短的時間趕到婁煩關。

    所以世民必須獨自堅守二十天以上,才有機會将殘局挽回!” “我知道。

    ”李建成的眼神一下子便暗淡了下去,幽幽地回答。

    他剛才已經計算過路程遠近,除非劉武周麾下的将士全是豆腐做的,否則援軍在半個月内插翅也飛不到目的地。

    而糧草辎重的運輸更是緩慢,如果大軍不顧一切沖過去,始必隻要将決戰拖延幾天,耗光了援軍的随身幹糧,便可不戰而屈人之兵。

     無論李旭是刻意拖延戰機,還是真的無法及時趕到婁煩關下,李建成知道自己都沒有提出異議的資格。

    世民坑害婉兒在先,許他做初一,就不能不許别人做十五。

    何況此刻兩李還沒成為一家?河東被削弱,博陵六郡剛好可以借此彰顯身價! “賢弟稍安勿躁!”羅藝笑呵呵地拍李建成肩膀,“我和仲堅,都沒有怪罪世民的意思。

    讓他堅守婁煩,肯定算準了他能守得住。

    ” “哦!”李建成迷迷糊糊地點頭,兩眼茫然,根本不知道羅藝在說什麼。

     一抹淡淡的失望掠過羅藝的眼睛,指了指地圖,他耐心地向李建成解釋,“咱們擊敗骨托魯的消息,始必現在應該已經聽說了。

    為了防止咱們星夜馳援婁煩,他肯定要分兵駐守涿郡通往婁煩的最近幾條道路。

    所以無論走懷戎、陽原一線,還是走飛狐關、雁門一線,恐怕都不會順當。

    但始必可汗既然分了兵,婁煩關所面臨的壓力也必然先前小。

    我們再派兩支疑兵齊頭并進,不由得劉武周和始必不上鈎!” “大哥分析得有道理!”李建成稍微明白了一些,心中石頭慢慢落地。

    跟李旭和羅藝兩個身經百戰的老将比起來,他隻能算個剛出茅廬的後進,所以也不覺得有什麼丢人,指了指婁煩關所在,繼續追問道:“既然這兩條路都是疑兵,我們的真正力量放在哪裡?總不能期望始必分了兵後,世民便反敗為勝吧?” “當年孫膑曾經救了三次趙。

    虛兵應援隻是其中一次。

    這仗如果老夫來打,就打這兒!”羅藝的手指猛然按了下去,重重地點在了長城外一處繁華所在。

    李建成大吃一驚,渾身忍不住顫抖,擡頭看向李旭,發現自己妹夫也在颔首而笑,目光看得居然是和羅藝同一個方位。

     “我的部将中,有人去過白道,對沿途的地形很熟!”羅藝看着李旭,淡淡地介紹。

     “我麾下有很多将士原本為騎兵,随時可以上馬!”李旭點了點頭,笑着回應。

    “還有一批弟兄,雖然不是騎兵,但會騎馬。

    可以随同虎贲鐵騎一道出擊!” “好,騎馬步兵!”羅藝輕輕撫掌“策馬而行,下馬而戰。

    我幽州軍步下戰鬥力有限,就不在大将軍面前獻醜了!我派遣一萬步卒沿桑幹河西進。

    飛狐嶺那邊,便交給世子和你安排!” “再增加一路,讓始必費力去猜。

    河東軍中,不會騎馬的全從張家堡出發,沿長城内側向雁門郡移動。

    博陵軍的步卒返回上谷,兵出飛狐關……!”李旭的手在地圖上指指點點,頃刻之間,便規劃出了三路佯攻隊伍。

     三路兵馬人數都不算少。

    用以對付劉武周,即便占不到便宜,也吃不了什麼大虧。

    始必可汗得到三路援軍分頭趕來的消息,肯定要判斷其中哪一路才是主力。

    而真正的主力卻從長城外的草原上直撲始必老窩,将突厥人的巢穴徹底端掉! 這是一個非常清晰的戰略計劃,李建成能看明白,但他還是不敢相信羅藝和李旭兩個竟然如此膽大。

    “你們真要去偷襲定襄?”他猶豫着問,内心忐忑。

    中原的騎兵隻要殺到始必的老巢去,婁煩之圍立解。

    圍魏救趙,便是這個局。

    可萬一始必領軍殺回來,婁煩之圍是解了,草原卻是狼騎的天下。

    屆時大夥有命沒命逃脫,卻是難以預料。

     “為何不去。

    來而不往非禮也。

    莫非世子不敢麼?”羅藝瞟了李建成一眼,笑着反問。

     “去,為何不去。

    我說過要與你并肩而戰!”李建成刷地站起來,揮舞着拳頭回應。

    語罷,望着羅藝和李旭二人,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沒有這麼痛快地笑過,很久很久。

     開心地笑了一會兒,羅藝重新走回輿圖前,搖着頭道:“仲堅,你這份輿圖,不行。

    長城内滑的很詳細,長城外卻隻涉及到了些皮毛!” “請老将軍指點!”李旭拱手,擺出一幅虛心求教的姿态。

    羅藝能在突厥人和自己都派了大量斥候的情況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将五千虎贲及其萬餘仆從投送到戰場邊緣,肯定是走了一條突厥人和中原兵馬都不熟悉的道路。

    老家夥當年追随大将軍王楊爽馳騁塞外,從敦煌一直殺到遼東,論起對塞外地形的熟悉,他自己謙虛為第二,天下肯定找不到那個能夠稱為第一的人選。

     羅藝輕輕笑了笑,滿臉得意,“指點就不必了。

    待會兒你到我營中去,我給你一份突厥國的輿圖。

    雖然現在的突厥國不是當年的突厥國。

    但變的隻是人,山川河流卻沒有絲毫改變!” “謝老将軍!”李旭再度長揖為禮。

     “不用謝!”羅藝輕輕擺手,“咱們出塞之後,還不知道會遇上什麼麻煩,所以作為一軍主帥,你必須提前将輿圖記在心裡。

    ”轉過頭,他又看向建成,“至于世子,兩天之内,必須準備好各路大軍的所有糧草辎重。

    并且安排好合适領兵人選,以免執行計劃時出現偏差!” “老将軍盡管放心!”李建成和李旭同時答應。

     三人相對着笑了笑,又繼續商讨其他出兵細節。

    不知不覺到了吃飯時間,李旭命令親兵去準備三人分量的食物,與建成和羅藝兩個邊吃邊談。

    博陵軍提供給将領的夥食質量遠不及河東、幽州兩家,但此時客人和主人心思都放在戰事上,也顧不得挑剔。

    反複研究了幾個時辰,出兵的大體方案總算定了下來。

    剩下的詳細細節,三家主帥将方案拿回去,便可召集幕僚将自己負責那一部分補充完整。

     看看時候不早了,李建成起身告辭。

    “我會盡快将所有辎重準備好。

    剩下一時半會兒運不走的物資和牲口,就交給仲堅安排人手去處理。

    ” “我安排涿郡太守崔潛負責将你留下的物資經井陉關運往長安!”李旭點頭答應。

     “分給幽州的戰利品,也拜托李将軍幫忙!”羅藝站起身,笑着說道。

     “也交給涿郡太守吧!”李旭想了想,又補充道:“兩位安排寫文職幕僚協助他,以方便造冊登記!” “那是自然!”李建成和羅藝皆笑,知道李旭這樣做是為了讓自己安心。

    “倘若缺了,我們就找你來讨!反正你小子号稱河北首富,家裡有的是錢财!” “想得美!”李旭笑着拒絕。

    站起身,送羅藝和建成出營。

    李建成的住所和博陵軍大營相距本來就不遠,跨上馬去,半柱香時間就到了。

    羅藝的營盤卻紮在長城内的一個山窪裡,需要走很長一段時間。

    在岔路處跟建成道了别,老将軍看了一眼李旭,低聲命令:“你幹脆直接去我營盤拿輿圖吧。

    早看一眼早放心。

    薛家兄弟還有東西托我帶給你,索性你一并去拿了!” “多謝老将軍!”李旭在馬背上拱手,然後笑着兜轉坐騎。

     “别客氣了。

    我老了,年青時積攢的這些東西,總不能帶到棺材裡去。

    ”回頭看了看李建成已經遠去的背影,羅藝輕輕歎了口氣,“虎贲鐵騎,我交給了河東李家。

    李老妪在半年之内,取得三分之一天下。

    這大隋之鹿,估計旁人已經無法與他再争。

    其他那些雜七雜八的東西,就交給你吧。

    希望你将來能派上大用場,别辜負了當年制造者的一番心血。

     “将軍哪裡算老。

    比起廉頗和黃忠,将軍正當壯年!”李旭沒有回應羅藝關于天下屬于誰的評價,笑着恭維了一句。

    從對方的話中,他總聽出一股非常不甘心的味道。

    但老将軍既然選擇了将虎贲鐵騎交托給李淵父子,顯然已經決定退出逐鹿者行列。

    如此,老将軍不甘心的之處何在,就令人很難揣摩了。

     “戰場上,老夫當然不算老。

    你小子武藝雖然高,若論單打獨鬥,也未必是老夫的敵手!”羅輕輕聳肩,傲然道。

     “雖然未曾向前輩讨教過武藝,但每當聞聽到虎贲大将軍威名,晚輩卻如雷貫耳!”李旭笑着點頭,不跟老人家争無用的虛名。

     “你小子!”羅藝笑着搖頭,仿佛想起了什麼事情,夾了夾馬腹,慢慢提高了行進速度。

     李旭笑着追了上來,與老将軍并絡而行。

    雖然雙方曾經惡戰過一場,但他現在心裡卻對羅藝沒有半點惡感。

    相反,老将軍身上自有一股武将坦誠、直率與磊落,令他很願意與之交往。

     沿着長城下的小路跑了片刻,二人漸漸與随從們拉開了一段距離。

    此刻太陽已經偏西,傍晚的日光照在燕山之上,給岩石和樹木都鍍上了一層鎏金。

    身旁殘破的長城也變成了黃金打造,在純淨的藍天下晔烨生輝。

     “歲月不饒人!”羅藝今天的話有點多,并且總是前言不搭後語。

    轉頭看看長城上的獵獵旌旗,他的神情顯得十分落寞:“不怕你這當晚輩的笑話,這些日子,我總想起自己年青時候。

    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還有那些為之努力的想法。

    就像做了一場大夢般。

    待夢醒了,人也老了。

    對的,錯的,也都無法挽回!” “老将軍的前半生極為輝煌!”李旭斟酌了一下,笑着安慰。

    他不知道羅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