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陸地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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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素雲放下釣竿,點頭笑道:“好,我就奉陪一局圍棋,但棋盤棋子何在?若要随口為弈,我卻沒有那麼高深程度!” 白衣秀士指着壁腰的三間茅屋說道:“那三間茅屋,是我蝸居,屋外有松,松下有石,石上則設有弈具!便請兩位姑娘移玉體,由我以松子清茶,略加款待如何?” 這幾句話兒,正中狄素雲、杜飛綿下懷,她們自然含笑點頭,跟随白衣秀士,一同去往茅屋! 攀援縱跳之間,白衣秀士略為留神觀察狄素雲的輕功身法,便即微覺驚奇地,向她問道:“雲姑娘,我看你身法輕靈,所學極為上乘,但不知尊師是那位武林高手?” 狄素雲微笑道:“尊駕不妨猜上一猜,若是猜不出時?便等下完棋兒……” 白衣秀士聽到此處,蓦然接口說道:“這樣好了,我們的一盤圍棋,不必白下,可以加點彩頭,提高興趣!” 狄素雲笑道:“尊駕打算加點什麼彩頭?我姊妹浪迹江湖,身無長物……” 白衣秀士搖手笑道:“我們不以金銀珠寶為彩,我若赢了姑娘?便請姑娘答覆我幾項問題,譬如名号、師門,及究系偶遊青城?抑或特地來此等等。

    ” 狄素雲看了白衣秀士一眼,揚眉笑道:“尊駕若是赢我,自然一切照辦,但我若赢了你呢?” 白衣秀士笑吟吟地說道:“我便傳授你們每人一種不俗功力?” 狄素雲搖頭笑道:“這種彩頭,似乎不大公平?” 白衣秀士問道:“雲姑娘認為怎樣下注,才算是公平呢?” 狄素雲應聲答道:“最公平的睹注,自然是投諸桃李,報似瓊瑤!我若輸了?便答覆你幾樁問題,你若輸了,也同樣答覆我幾樁詢問便可!” 白衣秀士呵呵大笑說道:“好,好,雲姑娘到真心高氣傲,不肯占人絲毫便宜,我們就這樣下注便了!” 狄素雲見已到達峰腰茅屋之前,遂與杜飛綿同去松下。

     松下有三四石鼓,一塊石坪,坪上果有弈具,那黑白雙丸,并是極好的雲南玉石所制! 白衣秀士從茅屋中端了一個茶盤走出,替狄素雲、杜飛綿各自斟了一杯熱騰騰的香茶,含笑說道:“山居簡陋,無物奉客,有這‘松子清茶’,尚堪入口,并略具輕身明目之效,兩位姑娘,且喝一杯吧!” 杜飛綿端起杯來,呷了一口,果覺此茶香留舌根,異于尋常,遂柳眉微揚,嬌笑說道:“尊駕居名山幽境,餐天地精英,棋品之精可以想見,我雲妹弈技雖高,卻恐仍非敵手呢?” 白衣秀士笑道:“綿姑娘,我對你也有樁請求!” 杜飛綿明知故問地,揚眉笑道:“尊駕對我何求?是要我替你們這局圍棋比賽,作個公證人麼?” 白衣秀士搖頭笑道:“我适才聽說綿姑娘的琵琶指法甚精,若能在我與雲姑娘對弈之際,彈奏一曲,豈不更饒情趣?” 杜飛綿微笑道:“彈奏一曲琵琶,不費什麼事兒,我頗願應命,但弈道貴靜,會不會被四弦嘈切之聲,擾亂了你們思路?” 白衣秀士哈哈大笑說道:“綿姑娘,你的顧慮,雖還有點道理,但對弈之人,講究‘心似蛛絲遊碧落,身如蜩甲化枯枝’念專神凝,外物難擾!若不能具此境界,也不算弈中高手的了!” 狄素雲聞言,便向杜飛綿笑道:“這樣好了,綿姊請彈琵琶,隻等你四弦一響,我們便開始落子!” 杜飛綿點頭一笑,取下琵琶,轉軸定弦,準備彈奏! 狄素雲也取了一顆黑棋在手,靜等杜飛綿開始彈奏琵琶,自己好開始落子! 杜飛綿調好弦絲,玉指一揮,便自輕攏慢撚抹複挑,先為霓裳後羽衣地,珠落玉盤般彈奏起來! 古時圍棋,與現代不同,對局雙方必須在對角星位之上,相互置一座子! 狄素雲聽得琵琶一響,便把手中那顆黑棋,置放在全盤中心的“天元”位上! 通常情形之下,這第一手棋,多半是落在“三、六”位置主攻,如今狄素雲奇峰突起,棋落“天元”,卻含蘊有兩種不同意義! 第一種意義,可以解釋為尊重對方,不願一開始便發動攻擊,才棋落“天元”,冀求退足以取勢圍空,進足以策應投入敵陣的其他各子! 第二種意義,則可以與第一種意義完全相反地,解釋為特技傲敵,表面上搶執黑棋,實際上卻棋落虛處,等與讓敵先走! 白衣秀士見狄素雲第一子落在“天元”,果然大出意外,遂絲毫不敢大意,想了一想,方緩緩落子,把第一顆白棋,下在“十、四”位置! 狄素雲蓦然一驚,知遭這是布局方面的一着好棋,能使白棋的實利增強,并令黑棋“天元”起手的取勢威力減弱! 她以“天元”起手之意,本在試探白衣書生的棋力如何?如今發現對方确是高手,遂悚然生懼,步步為營地,小心應付! 兩人各下了三十來子之後,情況優劣難分,但狄素雲似乎仍能保持着一先之勢! 這時,正值一個難于落子之際,白衣秀士目注盤面,考慮究應與狄素雲發動劫争?抑或放棄數子,作另外有利轉變? 他念猶未決,杜飛綿四弦脆響,又換新聲,竟彈出一曲旋律極美,意境極幽的“浔陽引”! 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間間莺語花底滑,幽咽泉流水下灘…… 白衣秀士深嗜黑白手談,但亦雅愛樂律,此刻因被杜飛綿的美妙琵琶音韻所迷,竟心神栩栩,忘了落子! 狄素雲久候多時,見他持子不落,不禁含笑問道:“尊駕是怎麼了?究竟準備與我争劫一隅?還是轉戰中原?” 白衣秀士聞言,方發現自己心神,竟為琵琶音韻所醉,不禁赫然生慚地,趕緊落子! 事有湊巧,就在他落子之時,杜飛綿的琵琶音調又變! 她由水流花放的一片天機,轉變得略帶殺伐之音,正合了“白香山琵琶行”中所謂的“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 音樂最易感人,尤其是白衣秀士心神,已受琵琶控制之下,一聽得刀槍殺伐之音,遂把本欲棄子取勢的主意改變,竟落子角隅,與狄素雲互相争劫! 這局圍棋,黑白雙方,勢利略等,白衣秀士倘若棄子取勢?經營中原,則狄索雲不但必須設法破空,而白棋在角隅上的幾顆殘子,也留有餘味未盡,将來尚可利用! 換句話說,若不争劫,屬于輕妙之棋,互相争劫之下,便成了滞重之勢,整局輸赢,端視這劫争得失! 狄素雲審視局面,細一盤算,遂臉帶微笑地,與對方動手打劫! 白衣秀士知道,自己一步走差,遂向杜飛綿看了一眼! 杜飛綿卻四弦一劃,聲如裂帛地,就此住手不彈。

     白衣秀士詫然問道:“綿姑娘,你真彈得一手好琵琶,但怎不繼續彈奏下去?” 杜飛綿向盤中棋勢,看了一眼,揚屑嬌笑答道:“心似蛛絲絲略亂,身如蜩甲甲微凋,晚輩不敢再以琵琶聲韻,擾及前輩心神,但願前輩能度劫消災,挽回殘局!” 白衣秀士雙眉一蹙,凝視棋局有頃,向狄素雲搖了搖頭,苦笑說道:“雲姑娘,這局棋大概是我輸了,你的劫材,比我多了兩個!” 狄素雲嫣然一笑說道:“前輩不要這等說法,常盲道:‘國手能生劫後棋’……” 白衣秀士不等狄素雲話完,便自連搖雙手,接口說道:“一不留神成浩劫,劫材不夠,國手難回,何況我尚非國手?這局棋我認輸了!等付清所輸賭注以後,還請雲姑娘再複指教一局!” 話完,立即伸手拂亂棋局,表示認敗! 狄素雲怎肯放過這等大好機會,遂目注白衣秀士說道:“前輩既然這等說法,我就向前輩請教三個問題,然後再下第二局罷!” 白衣秀士急于再下第二局,遂反向狄素雲催促道:“雲姑娘,你這三個問題,怎不快問?” 狄素雲笑道:“第一個問題是請教前輩的尊名上姓?” 白衣秀士淡然一笑說道:“我叫葛建平,這三個字兒,可能對你們完全陌生,從未聽人說過!” 狄素雲與杜飛綿聞言之下,均都大吃一驚,因為在她們意料之中,葛建平縱無百歲,也在九十開外,那裡會是眼前這位風華倜傥的白衣書生模樣? 但心中雖是難信,事實上卻不得不信,雙雙起立恭身,由杜飛綿發話說道:“老前輩竟是多年前譽滿江湖‘世外神仙好,宮中鬼母兇,南天三塊玉,北海一株松’中的‘陸地遊仙’葛建平麼?” 葛建平想不到杜飛綿竟有這等見識?遂點頭笑道:“不錯,我就是葛建平,但‘長江後浪推前浪,人老珠黃不值錢!’‘陸地遊仙’四字,久為世人所忘,沒有什麼子不起!” 說到此處,轉面向狄素雲含笑問道:“雲姑娘,你的第一個問題,業已獲得解答,第二個問題及第三個問題,為何還不動問?” 狄素雲聞言,不禁立即傷感起來,眉上凝愁,目中禽淚地,神情凄楚欲絕! 葛建平見狀,愕然問道:“雲姑娘,你怎麼不問問題,反到如此傷感?” 狄素雲凄然說道:“晚輩第二個問題,是想向前輩請教,我的生身父母是誰?” 葛建平瞠目叫道:“這就怪了,你不知道你生身父母是誰?難道我會知道?” 杜飛綿因目前情勢,已與“陰陽鬼母”查瑛所授之計不同,查瑛是要自己與狄素雲,利用葛建平的嗜好,向其勒索道問!如今則是狄素雲倚仗弈技,在一局圍棋之上,赢得了向葛建平發問之權! 故而杜飛綿聽了葛建平的話兒之後,立即含笑說道:“葛老前輩當然會知道我雲妹身世,否則我們為何要千裡迢迢地,跑到‘青城山玉筆峰隐仙潭’來找你?” 葛建平“哦”了一聲問道:“綿姑娘,照你這麼說法,是有人支使你們前來!” 杜飛綿點頭示意,葛建平又複問道:“這人是誰?他怎會知道我隐居此地?” 杜飛綿應聲答道:“指點我們來此之人,是曾與葛老前輩齊名,住在‘豐都幽冥洞天’中的‘陰陽鬼母’查瑛!” 葛建平“呀”了一聲說道:“你們見了查瑛,竟未受她傷害,反蒙指點,真是難得異數,這位‘陰陽鬼母’,手下黑得狠呢!” 狄素雲垂淚說道:“晚輩自失怙恃,昧于本來,尚請葛老前輩加以指示!” 葛建平笑道:“雲姑娘放心,慢說我是輸了賭約,必須答覆你所問問題,便無此事,你們既來此尋找,我也絕不至于使你們徒勞跋涉,有所失望!” 狄素雲聽葛建平業已慨然應允,遂含着兩眶熱淚,先盡自己所知,把有關各事說出,然後才向這位駐顔有術,号稱‘陸地遊仙’的武林前輩,請教自己生身父母的姓名來曆。

     葛建平靜靜聽完,雙眉忽蹙,不曾立即答覆。

     狄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