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奇怪的人

關燈
使徐階勸他,也要繞七八個彎才好開口,所以這一項目一直以來都是空白。

     但這封奏疏的出現,徹底地填補了這一空白,并使嘉靖同志的憤怒指數成功地達到了一個新的水平高度。

     奇文共享,摘錄如下: “陛下您修道煉丹,不就是為了長生不老嗎?但您聽說過哪位古代聖賢說過這套東西?又有哪個道士沒死?之前有個陶仲文,您不是很信任他嗎?他不是教您長生不老術嗎?他不也死了嗎?” 這是罵修道,還有: “陛下您以為自己總是不會犯錯嗎?隻是大臣們都阿谀奉承,刻意逢迎而已,不要以為沒人說您錯您就沒錯了,您犯過的錯誤,那是數不勝數!” 具體是哪些呢,接着來: “您奢侈淫逸,大興土木,濫用民力,二十多年不上朝,也不辦事(說句公道話,他雖不上朝,還是辦事的),導緻朝政懈怠,法紀松弛,民不聊生!” 這是公事,還有私生活: “您聽信讒言不見自己的兒子(即陶仲文所說的“二龍不可相見”理論),不顧父子的情分,您天天在西苑煉丹修道,不回後宮,不理夫妻的情誼(真奇了怪了,關你屁事),這樣做是不對的。

    ” 此外,文中還有兩句點睛之筆,可謂是千古名句,當與諸位重溫: 其一,嘉者,家也,靖者,淨也,嘉靖,家家淨也。

     其二,蓋天下之人,不值陛下久矣。

     這就不用翻譯了,說粗一點就是:在您的英明領§導之下,老百姓們都成為了窮光蛋,他們早就不鳥你了。

     綜觀此文,要點明确,思路清晰,既有理論,又有生動的實例,且工作生活面面俱罵,其水平實在是超凡入聖,高山仰止。

     文章作者即偉大的海瑞同志,時任戶部正處級主事。

    此文名《治安疏》,又稱直言天下第一事疏,當然,也有個别缺心眼的人稱其為天下第一罵書。

     一位著名學者曾經說過,罵人不難,罵好很難,而罵得能出書,且還是暢銷書,那就是難上加難了。

    整個中國一百多年來,能達到這個高度的隻有兩個人,一個是魯迅,另一個是李敖。

     而在我看來,如果把時間跨度增加四百年,那麼海瑞先生必定能加入這個光榮行列。

     嘉靖憤怒了,自打生出來他還沒有這麼憤怒過,自己當了四十多年皇帝,竭盡心智控制群臣,我容易嗎我。

    平時又沒啥不良習性,就好修個道煉個丹,怎麼就惹着你了? 再說工作問題,你光看我這二十多年白天不上朝光修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每天晚上你睡覺的時候,老子還在西苑加班批改奏章,不然你以為國家大事都是誰定的。

     還有老子看不看兒子,過不過夫妻生活,你又不是我爹,和你甚相幹? 所以在嘉靖看來,這不是一封奏疏,而是挑戰書,是赤裸裸的挑釁,于是他把文書扔到了地上,大吼道: “快派人去把他抓起來,别讓這人給跑了!” 說話也不想想,您要抓的人,除非出了國,能跑到哪裡去? 眼看皇帝大人就要動手,關鍵時刻,一個厚道人出場了。

     這個人叫黃錦,是嘉靖的侍從太監,為人十分機靈,隻說了一句話,就撲滅了皇帝大人的熊熊怒火: “我聽說這個人的腦筋有點問題,此前已經買好了棺材,估計是不會跑的。

    ” 黃錦的話一點也沒錯,海瑞先生早就洗好澡,換好衣服,端正地坐在自己的棺材旁邊,就等着那一刀了。

     他根本就沒打算跑,如果要跑,那他就不是海瑞了。

     ☆青天在上 作為一位有着極高知名度的曆史人物,海瑞先生有一個非同尋常的榮譽稱号——明代第一清官。

     但在我看來,另一個稱呼更适合他——明代第一奇人。

     在考試成績決定一切的明朝,要想功成名就,青史留芳,一般說來都是要有點本錢的,如果不是特别聰明(張居正),就是運氣特别好(張璁),除此之外,别無他途。

     而海瑞大概是唯一的例外,他既不聰明,連進士都沒中,運氣也不怎麼好,每到一個工作崗位,總是被上級整得死去活來,最終卻升到了正部級,還成為了萬人景仰的傳奇人物。

     正德九年(1514),海瑞出生在海南瓊山的一個幹§部家庭,說來這位兄台的身世倒也不差,他的幾個叔叔不是進士就是舉人,還算混得不錯,可偏偏他爹海翰腦袋不開竅,到死也隻了個秀才,而且死得還挺早。

     父親死的時候,海瑞隻有四歲,家裡再沒有其他人,隻能與母親相依為命。

     雖然史料上沒有明确記載,但根據現有資料分析,海瑞的那幾位叔叔伯伯實在不怎麼厚道,明明家裡有人當官,海瑞卻沒沾過一點光,童年的生活十分困苦,以至于母親每天都要做針線活貼補家用。

     很明顯,在海氏家族中,海瑞家大概是很沒地位的,大家都看死這對母子鬧不出什麼名堂,實際情況似乎也差不多,海瑞同學從小既不會作詩,也不會作文,沒有一點神童的征兆,看情形,将來頂了天也就能混個秀才。

     雖說境況不太樂觀,但海瑞的母親認準了一條死理:再窮不能窮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不管家裡多窮多苦,她都保證海瑞吃好喝好,并日夜督促他用心學習。

     這就是海瑞的童年生活,每天不是學堂,就是他娘,周圍的小朋友們也不找他玩,當然海瑞同學也不在乎,他的唯一志向就是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很多史料都對海瑞的這段經曆津津樂道,不是誇他刻苦用功,就是表揚他媽教子有方。

    而在我看來,這全是扯淡,一挺好的孩子就是這樣被毀掉的。

     孤僻,沒人和他玩,天天隻讀那些上千年前的老古董,加上腦袋也不太好使,于是在學業進步的同時,海瑞的性格開始滑向一個危險的極端——偏激,從此以後,在他的世界裡,不是對,就是錯,不是黑,就是白,沒有第三種選擇。

     此外,小時候的艱苦生活還培養了他的頑強個性,以及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輕易認輸的精神,但同時也産生了一個副作用:雖然在他此後的一生中曾經曆過無數風波,遇到過許多人,他卻始終信任,并隻信任一個人——母親。

     在困苦的歲月裡,是母親陪伴他、撫養他,并教育他,所以之後雖然他娶過老婆,有過孩子,卻都隻是他生命中的過客,說句寒心的話,他壓根就不在乎。

     孤僻而偏激的海瑞就這樣成長起來,他努力讀書,刻苦學習,希望有一天能金榜題名,至少能超越自己的父親。

     然而他的智商實在有限,水平就擺在那裡,屢考屢不中,考到二十多歲,連個秀才都混不上,沒辦法,人和人不一樣。

     但海瑞先生是頑強的,反正閑着也是閑着,繼續考!就這麼一直磨下去,終于在二十八歲那年,他光榮地考入了縣學,成為了生員。

     說來慚愧,和我們之前提到的楊廷和、徐階相比,海瑞先生的業績實在太差,人家在他這個年紀都進翰林院抄了幾年文件了。

    就目前看來,将來海瑞能混個縣令就已經是奇迹了,說他能幹§部∕長,那真是鬼才信。

     當然海瑞自己從沒有任何幻想,對他而言,目前的最大理想是考中舉人。

     那就接着考吧,不出例外,依然是屢考不中,一直到他三十六歲,終于柳暗花明了,他光榮地考中舉人。

     下一步自然是再接再厲,去京城考進士,海瑞同學,奮鬥!努力! 進京,考試,落榜,回家,再進京,再考試,再落榜,再回家。

    一眨眼六年過去了。

     奮鬥過了,努力過了,自己最清楚自己的實力,不考了,啥也不說了,去吏部報到吧。

     之前我們曾經講過,在明朝,舉人也是可以做官的,不過要等,等現任官死得多了,空缺多了,機會就來了,但許多舉人甯可屢考不中,考到胡子一大把,也不願意去吏部報到。

    有官做偏不去,絕不是吃飽了撐的,要知道,人家是有苦衷的。

     首先這官要等,從幾年到幾十年,就看你運氣如何,壽命長短,如果任職命令下來的時候,正趕上你的追悼會,那也不能說你倒黴。

     其次這官不好,但凡分給舉人的官,大都是些清水衙門的閑差,小官,什麼主簿、典史、教授(從九品,不是今天的教授)之類的,最多也就是個**品,要能混到個七品縣令,那就是祖墳起了火,記得一定回去拜拜。

     再次這官要挑,别以為官小就委屈了你,想要還不給你呢!你還得去吏部面試,大家排好隊站成一排,讓考官去挑,文章才學都不考,也沒時間考,這裡講究的是以貌取人,長得帥的晉級,一般的待定,歪瓜裂棗的直接淘汰。

    順便說一句,相貌考核有統一規範,國字臉最上等,寬臉第二,尖嘴猴腮者,趕回家種紅薯。

     最後這官窩囊,在明代最重視出身,進士是合格品,庶吉士是精品,至于舉人,自然不是次品,而是廢品。

     有一位明代官僚曾經總結過,但凡進士出身,立了功有人記,出了事有人保,從七品官做起,幾十年下來,哪怕災荒水旱全碰上,也能混個從五品副廳級。

     但要是舉人,功勞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