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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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剛從莫斯科西邊戰線回來,拟将此行的情況報告一下。

     今晚由于莫斯科遭到空襲,我們的汽車被阻止在城外二十英裡的地方。

    從遠處看,這是一個不平常的景象:整整半小時,在地平線上,扇形的探照燈光和高射炮火就象五彩的煙火傘一樣籠罩在一小塊地面上。

    俄國人盡管物資缺乏,但是高射炮火的供應看來是無限量的,當德國空軍冒險進入首都後,他們向高空發射了大量的炮彈。

    我過去在倫敦或柏林所見的是與這不能相比的。

     盡管如此,今晚莫斯科地面上的情況則與空中的英勇表現不相适應。

    城市正在作被圍攻的準備。

    出現了一種不正常的情況,膽小的人在大雪中倉促逃跑。

    共産黨政府無法或不想消滅這種驚慌現象。

    有人跟我說,對這種群衆紛紛離開的情況已經有了一句粗話——“大開溜”。

    外國使節和新聞記者已經被送往東面五百英裡遠的伏爾加河的古比雪夫,政府機關也一起撤退到安全地帶,往東一路擁擠的車輛和步行的人群不能不給人一種耗子離開沉船的印象。

    不管怎樣,據報告,斯大林繼續留下。

     我認為這種驚慌似乎早了一點;莫斯科還很有可能守得住,即使淪陷了,戰争也不會結束。

    前線給了我好多印象,但其中最突出的一點是,俄國人雖然已經退到最後一道防線,但還沒有被打垮。

    美國領導一定在估計俄國人将支持下去還是倒下去,并以此來考慮根據《租借法案》的運輸供應。

    前線目擊者的估計,即使是片斷的,也可能回答這個問題。

     打字機現在打得快了。

    已經快一點鐘了,維克多-亨利還得回旅館整理行裝。

    他又吃了一塊俄國北極熊牌巧克力,以加點勁,然後開始打他一路的見聞。

    突然室内的電燈亮了,但他沒熄滅煤油燈,還繼續打下去。

    約半小時後,電燈忽明忽暗了一會,轉為橙黃色,逐漸暗淡下來,跳動一下就滅了。

    他還繼續打字,正當他叙述KV坦克内部的情況時,斯魯特進來了。

    說:“你真幹下去了。

    ” “你自己也工作得這樣晚。

    ” “我那一堆快處理完了。

    ”斯魯特把一個棕色的蠟封信封扔在桌子上。

    “我忘了,這也是這一次郵包來的。

    喝一點咖啡嗎?” “當然喝,謝謝。

    ” 帕格伸一伸腰,在屋子裡踱來踱去,捶捶膀子,蹬蹬腳,然後拆開信封,裡面有兩封信,一封來自白宮,一封來自人事局。

    他猶豫了一下,打開了白宮來的信,哈利-霍普金斯倉促歪斜的幾行手書就占滿了一張信紙。

     我親愛的帕格: 祝賀對你的新任命,并轉達頭頭的良好祝願。

    他現在忙着對付日本人,他們開始猖狂起來了,當然我們都密切注視着俄國人的鬥争。

    我仍然認為——并祝願——他們能守住。

    我希望我的信已經遞交給斯大林了。

    他是一個陸地上的螃蟹,你得使他相信,橫渡海峽是一個比較大的任務,要不然,對我們不守信的指責就會滿天飛,希特勒聽到準會高興。

    大西洋潛艇擊沉的數字,不幸有了一些上升,德國人在非洲也開始動手了。

    總之,我們的事業好象是要進入大風暴之中。

    這裡穿灰制服的弟兄們将會很想念你。

     哈利-霍 另一個信封裡裝着海軍用的郵寄電報: 郵寄電報 自:人事局長 發:維克多(無中間名)亨利,美國海軍上校。

    自十一月一日起免除原職務根據交通情況盡速赴珍珠港向加利福尼亞(戰列艦64)報到接替艦長職務報送赴珍珠港旅費單據。

     一張薄薄的黃紙,幾個枯燥平常的海軍用語,就授與了一艘戰列艦的指揮權的任命——而且是什麼樣的戰列艦啊! “加利福尼亞号”,原來的老普魯納艇,他在那裡服務過兩次,一次作為海軍少尉,一次是海軍少校,一艘他很熟悉、很愛護的艦隻,一九一九年下水,以他家鄉的州名命名,已經全部現代化了。

     “加利福尼亞号”的艦長! 帕格-亨利的第一個反應是冷靜地盤算了一下。

    顯然到海軍中将金那裡做參謀人員這一關他是逃過去了。

    跟他同一級的人,隻有華倫道夫、孟森與布朗當過戰列艦的艦長,魯賓遜指揮“薩拉托加号”。

     他在總統那裡當“穿灰制服聽差”的這個不平常的差使,最後證明倒是個提升的捷徑。

    突然将級的燦爛前程已經在望了。

     他想到了羅達,因為她跟他同甘共苦了二十七年,等着這小小一張黃色薄紙;還有帕米拉,他現在就想讓她知道,讓她也高興高興。

    但是他不能肯定是否還能在莫斯科再見到她。

    他們是在車站緊緊握手以後分手的,當時韬基-塔茨伯利一面懇求英國皇家空軍飛行員帶他一起走,一面對外交部的官員咆哮,這個人正想法領他走。

    萊斯裡-斯魯特拿着兩杯咖啡進來。

    “有好消息嗎?” “新任命。

    ‘加利福尼亞号’指揮官。

    ” “啊?那是什麼?” “一艘戰列艦。

    ” “一艘戰列艦?”斯魯特呷着咖啡,有點迷惑不解。

    “這就是你下一步所要的?” “唉,換個環境。

    ” “我總覺得,幹了你已經在幹的這種工作以後,你會覺得這個差使的面太窄了——日常性的工作。

    很少有幾個海軍軍官——事實上,沒有很多美國人——面對面地和斯大林談過話。

    ” “萊斯裡,對這個任命,我一點沒感到不高興。

    ” “啊!那好,那就應該祝賀啦。

    報告寫得怎麼樣啦?我準備去睡覺了。

    ” “還得幾小時。

    ” “你睡不了多少時間了。

    ”斯魯特搖着頭出去了。

     維克多-亨利坐在那裡喝咖啡,面對這張小小的長方形黃紙沉思,這張小紙已對他的生活突然作出不可改變的決定。

    他不能要求比這個更好的決定了。

    這是優質獎章,一個“天字一号”,是海軍服務中的金質勳章。

    但是他精神上仍然有一點小小的不安,使這件了不起的喜訊蒙上一層陰影。

    這是什麼?帕格一面呷着咖啡,一面扪心自問,結果發現一些連他自己也覺得驚奇的事。

     經過二十五年多,他已經有一點放棄自己的事業心了。

    他對戰争有興趣,在作戰計劃處他曾經從事一種提心吊膽的戰鬥,以争取登陸艇方案列于優先地位。

    “帕格的女朋友艾爾西”不是開玩笑的;但現在他不能繼續鬥争了。

    麥克-德雷頓将接替他。

    麥克是一個很好的中校級軍官,在艦船局有很多經驗,對國家的工業有非常豐富的知識。

    但是他缺少鬥争性,級别也不高,“艾爾西”看來要吃虧。

     這個不會持久。

    有一天登陸艇問題會急轉直下——亨利從他的戰役研究中深信這一點——登陸艇會列在優先照顧項目的最前面,随即出現建造登陸艇的狂熱。

    軍事力量可能受到損失,可以想象第一次登陸作戰會失敗,會有大量傷亡。

    但是,帕格想,以為戰争重擔就在自己肩上,而且象過去為自己的前程那樣為“艾爾西”坐卧不安,那是很可笑的。

    那是搖擺到另一個極端。

    戰争比任何個人都大得多,他自己是一個很小的,可以替換的齒輪,這樣或那樣,或遲或早,美國一定會生産足夠的登陸艇來打敗希特勒。

    目前他得到他的戰列艦上去。

     他拿一盞燈走到站在角落裡的地球儀旁邊,用大拇指和食指測量莫斯科到珍珠港的距離。

    他驚奇地發現他不論從東邊走還是從西邊走,簡直沒什麼差别。

    這兩個地方是地球的兩極。

    但是從哪個方向走耽誤的時間較少、比較安全呢?從西邊走,有好的快速交通工具,橫渡大西洋到美國,然後乘泛美航空公司飛機從舊金山到檀香山。

    多輕快!不幸的是由于可怕的戰争障礙,現在從這個方向經過歐洲,從斯皮茨伯根到西西裡,從莫斯科到英吉利海峽,已經不可能通過了。

    通過火線還有幾條小道:北海護航隊,以及斯德哥爾摩與倫敦之間的航空聯系也可以碰碰運氣。

    從理論上講,如果他到了斯德哥爾摩,甚至可以通過柏林和馬德裡到裡斯本;但維克多-亨利上校在他前往“加利福尼亞号”赴任途中,不想再踏上德國以及德國所控制的國家的領土了。

    上一次他對沃夫-斯多勒粗暴地侮辱了戈林,一定記錄在案。

    德國人現在已接近世界性的勝利,可能有興趣整整維克多-亨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