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關燈
中包括一杯巧克力、一塊熏肉和一個番茄夾餡面包,然後又回到廣播公司。

    在梅迪遜大街烏黑的高大建築物上空,一輪朦胧的全月在太陽已落的天空浮起,建築物上滿是一格一格放射金光的窗子。

    希特勒發動戰争的這天,成了梅德琳-亨利生活中最快樂的日子。

     現在,克裡弗蘭的桌子上放着賈萊-古柏的訪問記錄,這是一堆潦草的打字稿、速記和紅筆畫的道道,上面夾着一張紙條,上面寫着:最好今晚全部抄完。

    十點鐘見。

    梅德琳嘴裡嘟囔着,她真快累死了。

     她往彭薩科拉飛行學校單身軍官宿舍給華倫打了個電話,他不在。

    一個南方口音的接線員用滑稽喜劇裡模仿别人的腔調說,願意幫忙找找他。

    在煙霧騰騰的新聞編輯部裡,拿着電傳打字機長紙條和紙杯咖啡的姑娘們還在來來往往,男人們在很快地高聲談話,打字機嗒嗒地響個不停。

    從敞開的門裡,梅德琳聽到一些互相矛盾的謠傳,如:波蘭已經潰敗了,希特勒正在去華沙的路上,墨索裡尼飛到柏林去了,法國給英國施加壓力,要再搞一次慕尼黑交易,希特勒提出要訪問張伯倫等等。

     十點鐘,電話鈴響了,是華倫打來的,話筒裡傳來背後的樂聲和笑聲。

    他說,他是在海濱俱樂部裡,正參加在圍着棕榈樹的平台上舉行的一個月光舞會,他剛剛遇到了一個可愛的姑娘,是個議員的女兒。

    梅德琳把在廣播公司工作的事告訴了他,他似乎很高興,印象很好。

     “喂,我聽見過‘本市名人動态’,”他說,“休-克裡弗蘭這家夥嗓子倒挺動人。

    他人怎麼樣?” “嗯,可愛極了。

    你說這樣行嗎?爸爸會不會發火?” “梅蒂①,你過不了三周就得回學校去了,他甚至連知道都不會知道呢。

    你住在哪兒?……哦,知道了,那是個婦女旅館,我知道那家旅館。

    哈!小梅德琳過起浪蕩生活來了。

    ” ①梅德琳的昵稱。

     “你不反對?” “我?為什麼反對?我看這倒不錯。

    隻是記住要做個好姑娘。

    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那邊有什麼消息,梅德琳?仗打起來了嗎?這兒在謠傳說英國人逃跑了。

    ” “這兒沒别的消息,也都是謠言,一個小時就是一打。

    你的那個伴兒真是國會議員的女兒嗎?” “當然,她是個迷人的姑娘。

    ” “你的生活夠艱苦的了。

    飛行怎麼樣了?” “我第二次單飛降落的時候,飛機在地面上翻身了,可别告訴爸爸。

    我現在進步多了。

    真了不起啊。

    ” “好極了,你還在這兒。

    ”克裡弗蘭說。

    他們的電話打過才幾分鐘,他就走進辦公室。

    跟他一道進來的是個高個子的美人,戴一頂黑色草帽,比梅德琳的還寬;穿一件灰色綢衣服,她身上那種栀子花的香味在這個小辦公室裡顯得太濃了。

    克裡弗蘭看了看梅德琳打的那幾頁說:“還需要再練練,對吧?” “我打打就會熟的,”她的聲音有點發抖,清了清嗓子。

     “但願如此。

    對了,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普瑞柏爾的海軍上将?他是不是個什麼高級要人?” “普瑞柏爾?您說的是斯蒂沃特-普瑞柏爾嗎?” “斯蒂沃特-普瑞柏爾,不錯。

    他是什麼人?” “怎麼,他是海軍作戰部長啊。

    ” “那是個大人物,對不?” 梅德琳習慣于老百姓對軍隊情況的無知,不過這回可使她大吃一驚。

    “克裡弗蘭先生,在海軍裡再沒有比他職位更高的了。

    ” “好。

    那他就是我們的人了。

    我剛聽說,他這會兒在沃裡克旅館。

    我們對大旅館都留着神呢,梅德琳。

    現在我們給他去封信。

    ”他斜倚在辦公桌邊緣,開始口授。

    那位打着哈欠的美人,跷起兩條漂亮的腿,點上一支煙,翻看着一本《好萊塢通訊》。

    梅德琳拚命想趕上他,可還是不得不求他說得慢一點兒。

     “你會速記嗎?” “我很快就能學會。

    ” 克裡弗蘭看了看手表,又瞧了瞧那位美人兒,她正耷拉着眼皮輕蔑地瞟着梅德琳。

    梅德琳感到自己真是個可憐蟲。

    克裡弗蘭用手掠了掠頭發,搖了搖頭。

    “瞧,你知道這些海軍界的人士。

    給他寫封信,就行了。

    請他參加在星期四上午播出的節目。

    要是你願意,跟他提一下賈萊-古柏。

    簽上我的名,把它送到沃裡克旅館,辦得了嗎?” “當然辦得了。

    ” “好極了。

    我和溫蒂要去趕一場十點鐘的電影。

    那裡邊有她的鏡頭。

    對了,這個普瑞柏爾認識你父親嗎?怎麼樣,溫蒂?這孩子的父親是我們駐柏林的海軍武官。

    ”溫蒂打了個哈欠。

    梅德琳冷冷地說:“普瑞柏爾海軍上将認識我父親。

    ” “那就把這點也提一下,怎麼樣?”他帶着說服她的調皮微笑對她說。

    “我真希望把他請來,梅德琳。

    海軍上将和将軍們一般是蹩腳來賓。

    他們太謹慎,也太古闆,說出來的話沒什麼趣味。

    可現在正在打仗,所以這會兒他們是紅人。

    明天早上見。

    知道嗎,我九點來上班,所以你到這兒最遲别超過八點。

    ” 正如華倫對梅德琳說的那樣,戰争的第一個夜晚,他是在月光下和一位議員的漂亮女兒跳舞度過的。

     月亮飄浮在高空,離地球大約有三十個直徑那麼遠,穿過雲層,照耀着一切合理的和不合理的事物。

    它曾用暗淡而有用的光亮為一隊隊穿灰軍服的年輕德國人照路,他們連續好幾英裡長的隊伍正拖着疲勞的步伐穿過波蘭邊境。

    現在,歐洲已經轉過來向着陽光,使得德國人有了更好的光亮來進行他們的活動;在此刻,同一的月亮,又以它的光明沐浴着墨西哥灣和彭薩科拉“海港觀賞俱樂部”的平台,德國總參謀部曾精心作過利用月光的計劃,但那銀色的光輝卻在一個喜 氣洋洋的機會中撒到了華倫-亨利和傑妮絲-拉古秋的身上。

     誰都說,這是幾年來最美妙的一次俱樂部舞會。

    報紙的大字标題,電台激動的廣播,使這個冷清、甯靜的彭薩科拉興奮起來。

    飛行學員們感到自己更了不起,姑娘們也覺得他們更加迷人。

    戰争還很遙遠,但不論在多遠的地方打仗,他們都是軍人。

    然而,對德國人進攻的談論,很快就轉到身邊的話題上去了,如:馬戲、新的基地司令、最近的飛行事件、新出現的風流韻事等等。

    在這些快樂的人眼中,元首仍然是新聞片裡的那個聲音沙啞、神經質的德國人,總是發瘋地打着手勢,留着滑稽的小胡子,他打算挑起歐洲的一場大亂,但目前還吓唬不了美國。

     亨利中尉的看法與衆不同。

    他确實很關心這場侵略戰争,所以他一開始就引起了傑妮絲-拉古秋的興趣。

    在軍官學校中,他在世界大戰這個問題上超過了其他人。

    他們見面後,就在月光下平台上最遠的一個角落裡坐下來。

    這位飛行學員不 談飛行,也不表示柔情,隻是跟她談施裡芬奪取巴黎的計劃①,談毛奇②對這一計劃緻命的幹擾,談坦侖堡戰役③能夠取勝是德國鐵路運輸的功勞,談一九一四年和一九三九年戰略的對比。

    他開始也談飛行員愛談的閑話。

    而這套話,傑妮絲在彭薩科拉交了幾年朋友之後,已經聽膩了。

    但是他們一談到戰争,她就顯示出她豐富的曆史知識和政治見解。

    華倫也變得嚴肅起來。

    這是一次激動的談話。

    戀人們有時用不着說一句癡情的話,就能從這種交談中了解對方。

     ①坦侖堡,波蘭東北部小鎮,一九一四年八月興登堡率領下的德軍在此戰敗沙俄軍隊。

     ②毛奇(1848-1916),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德國統帥,繼施裡芬任總參謀長。

    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修改“施裡芬計劃”拟予實施,但未得逞。

     ③施裡芬(1833-1913),德國元帥,曾任總參謀長,制定了對法、對俄兩線作戰的“施裡芬計劃”。

     傑妮絲雖然長了個法國裔的拉古秋家族大鼻子,門牙不太整齊,卻算得上是彭薩科拉的美人之一。

    她的嘴、皮膚和淡褐色的眼睛都挺可愛,身材又特别妩媚動人,所以男人們都禁不住盯着她看,就象看一團火一樣。

    她高高的個子,一頭金發,聲音嬌滴滴的,舉止活潑有生氣。

    她的家庭擁有俱樂部範圍内最大的一幢房子。

    拉古秋家确實有錢,兩代人從事伐木事業,毀壞了墨西哥灣成百英裡的松木森林,把北佛羅裡達變成了昆蟲密集的沙土荒漠。

    她的父親在沉寂而安于現狀的彭薩科拉是個奇人,是第一個活躍在政界的拉古秋。

     傑妮絲在華盛頓長大,她有遠見,也沉着、冷靜。

    她曾在喬治-華盛頓大學攻讀經濟和美國曆史,而且打算進法律研究所。

    她希望嫁一個名人;一個國會議員,一個參議員;一個州長;要是有幸嫁個未來的總統又有什麼不好呢?這對那些為她的美貌和潇灑的風度傾倒的年輕人來說,真是太無情了。

    她是出來尋找大獵物的,結果以冷若冰霜出了名,而她也以此為樂。

    她的最低要求是在她不得不到彭薩科拉避暑期間,能碰到一個值得相識的人。

    而在這許多人之中,她選中了一個海軍飛行員!不管怎麼說,華倫-亨利有些與衆不同的地方。

    他有一雙銳利的眼睛,瘦弱的身體,夾灰的頭發;柔和的微笑帶點機靈而又放浪的神氣,這些都使他特别動人。

    他的一舉一動對一個安納波利斯的優等生來說,顯得太熟悉女人了。

    這非但沒使她不安,反使華倫更有特色。

     過了一會兒,他們不聊了,在月光下緊緊擁抱着跳起舞來。

    一旁觀看的彭薩科拉人紛紛開始打聽這位頭上有塊傷疤的海軍中尉的身世。

    華倫在飛機出事時,額上摔破了,縫了九針。

    那些海軍飛行員都羨慕地彼此相告這位拉古秋姑娘是什麼人。

     華倫回到單身軍官宿舍時,看到泰拉赫夫人留下的兩個電話條兒。

    泰拉赫是他在巴爾的摩分了手的女人,有三十歲了,為了她,華倫差點被軍官學校開除。

    他父母乘船去柏林那天,他就是和這個女人睡了一下午。

    華倫是在軍官學校讀三年級時遇到她的,那時她是一家茶館的老闆娘。

    她答應了他的大膽要求,同意在茶館關門以後和他見面。

    這是個聰明的小個兒女人,可是命運不濟,嫁過兩個兇殘的丈夫。

    她愛讀書,喜歡藝術,而且特别多情。

    華倫漸漸愛上了她。

    一次,她和個上了年紀的人去度周末,華倫嫉妒極了,甚至簡單地想和她結婚。

    拜倫為了這件事和他好好地談過一次,盡了一個做兄弟的最大努力。

    海倫-泰拉赫不是個壞女人,僅僅是個孤獨的人,既然法律規定年輕的預備軍官們不許結婚,他們當中愛沾花惹草的就會去找這個或那個泰拉赫夫人。

    華倫的最大錯誤就是請她到彭薩科拉來,但那時他剛在海上呆了三年回來。

    現在她呆在聖卡羅斯旅館,當大餐廳的接待員。

     但她怎麼一下子變得這麼遙遠了!這不僅是因為有了傑妮絲-拉古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