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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條條街都是三四層高的老式磚房,樓下一層統統是店鋪。

    這裡确實有成千成萬的猶太人,有的在狹窄、鋪了卵石的街巷人行道上溜達,有的從窗口探望,有的在店鋪門口坐着。

    街頭巷尾,一群群留着胡子的人在大聲争辯着,做着手勢,跟曼哈頓區的東下街一個樣。

    許多男人穿着長衫,要不就穿農村的長靴、罩衫,戴着便帽。

    也有的男人穿着齊腳脖子的長黑大衣,戴着黑帽子。

    有幾個小夥子穿着軍裝,也有一些闊人:臉刮得光溜溜的戴着大禮帽的男人和打扮得很漂亮的女人,跟歐羅巴大旅社一帶華沙的非猶太人一模一樣。

    玩着街頭遊戲的孩子們跑來跑去,男的戴着小帽,穿着短褲,女孩子們穿着整潔的各種顔色的上衣。

    他們的母親一邊看着他們,一邊閑聊着。

     “我記得你好象說他們都沖到大使館去了呢,”拜倫對斯魯特說。

     “拜倫,這裡有三十五萬猶太人。

    也許一百個人裡有一個有那種遠見。

    那樣就有三四千人來捶我們的門了。

    其餘的人相信他們所要相信的,模模糊糊地盼着形勢好轉。

    政府不斷地告訴大家不會打仗。

    ” 娜塔麗正帶着一種迷惘、惬意的神情望着街上馬拉的大車和手推車以及剛好從他們身邊叮叮當當地開過去的一輛舊式的無軌電車。

    “小時候,我父母曾經把這一切形容給我聽過,”她說。

    “看起來似乎沒有變樣兒。

    ”當大使館的汽車駛過的時候,人們都停下來看着它的後影。

    有一次,斯魯特把車停下來回路。

    一簇簇猶太人都圍了上來,可是他們用波蘭語小心翼翼地作出的答複很含糊。

    “我來試一下,”娜塔麗說,然後她就講起意第緒語①。

    他們聽了先是吃驚地爆發出一陣笑聲,接着是熱烈友好的交談。

    一個戴了一頂破舊小帽的胖敦敦男孩自告奮勇地跑在汽車前邊指路,他們就按照他所指的方向駛去。

     ①是德語、希伯來語和斯拉夫語混合而成的語言,流行于歐美猶太人中間。

     “必要的時候,我也能結結巴巴講點,”娜塔麗說,“埃倫講得才地道呢,盡管他從來也不肯說一個字的意第緒語。

    ” “你說得很不錯,”斯魯特說。

    娜塔麗和斯魯特在一座灰色磚砌的公寓大樓前下了車。

    這座樓有窄長的窗戶和一個雕琢得很考究的鐵門,窗口匣裡的繡球花正盛開着。

    樓前是一個綠茵茵的小公園,猶太人或一群群地坐在長凳上,或嘈雜地圍着一個正迸出水花的噴泉。

    好奇的孩子們從公園裡跑出來,包圍了坐在這輛美國汽車裡的拜倫,随便議論起他和這輛汽車。

    在他們歡樂的凝視下,拜倫感到自己有些象關在玻璃後面的人猿。

    這些猶太孩子一張張的臉都充滿了活力和惡作劇,然而他們并沒有什麼不禮貌的舉動,有的還腼腆地朝他微笑着。

    他很遺憾沒有什麼禮物可以贈送給他們。

    他從衣袋裡掏出一杆自來水筆,想從敞着的窗口送給一個黑頭發、穿紫丁香色衣裳、袖口和領口鑲着白花邊的姑娘。

    她眨巴着一對機警的深棕色的眼睛躊躇不前。

    旁的孩子們用大聲喊叫和吃吃笑聲鼓勵她接受禮物。

    最後,她才接了過來,她那冰涼的小小指頭在他手上蹭了一下,就輕快地跑掉了。

     “哦,你料不到吧,他不在,”幾分鐘後,娜塔麗和斯魯特一道走回汽車跟前對拜倫說。

    “他全家到梅德捷斯參加他兒子的婚禮去了。

    我的運氣真不好。

    埃倫告訴我說,他是做蘑菇生意的,可是那生意能這麼興隆嗎?看起來他過得挺好哩。

    ” “好得不多見,”斯魯特發動起馬達來。

    “這肯定是這一帶最好的公寓樓。

    ” 那個穿紫丁香色衣裳的小姑娘又出現了,還帶來她的父母。

    她父親穿着長到膝蓋的灰色禮服,戴一頂灰色的寬邊帽子。

    她母親包着頭巾,穿一套按德國樣式剪裁的棕色衣服,還抱着一個用粉紅毯子包着的娃娃。

     “他來向你道謝了,”當那個父親舉着自來水筆、隔着窗口用波蘭話鄭重地說着的時候,斯魯特對拜倫說。

    “他還說,這杆筆太貴重了,他請你收回去。

    ” “告訴他說,這個美國人愛上了她的女兒。

    她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所以她必須收下。

    ” 斯魯特把這話翻譯過去,她的父母都笑了起來。

    那個小姑娘貼着她媽媽的裙子躲閃着,向拜倫投了一個熱切的眼色。

    她母親從她的上衣翻領解下一枚嵌了紫寶石的金質别針,一定要娜塔麗收下。

    娜塔麗竭力用意第緒語推卻。

    這又引起驚訝和一陣滔滔不絕的愉快的交談。

    結果,她隻好收下這枚别 針,那個小姑娘留下了那杆筆。

    于是,他們就在一片“再會”聲中離開了。

     “嗯,我出來可不是為掠奪财寶的,”娜塔麗說。

    “拜倫,你留下吧。

    這個别針很好看。

    你留着送給你的女友、你的姐妹或者你的母親。

    ” “留下吧,那是你的,”他不客氣地說。

    “我倒可以考慮在華沙呆下去,等着那個姑娘長大。

    ” “她的父母不會答應的,”斯魯特說。

    “他們要把她嫁給一個拉比①。

    ” “反正離猶太姑娘們遠遠的。

    她們不是好的偶像。

    ”娜塔麗說。

     “阿門②,”斯魯特說。

     ①希臘語,原出自希伯來語:“但願如此”,為基督教禱告時的結束語。

     ②希伯來語:“我的大師”,為猶太人對法學博士及主持宗教儀式者的尊稱。

     娜塔麗正把那枚别針别到她的外衣上。

    “那麼我想我隻好到梅德捷斯去看班瑞爾了。

    真可惜,埃倫說他很機靈,在領我參觀華沙這一點上,沒人比得上他。

    他們曾一道研究過猶太教的法典,雖然班瑞爾比他年紀小得多。

    ”斯魯特一聽娜塔麗提到梅德捷斯,就沮喪地搖着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