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花暗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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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花暗柳明 此時間,遠處傳來細微響聲,梁蕭心知強敵已近,舉目望去,隻見西方殘陽落盡,東天明月如鈎,敢情光陰倏忽,已過黃昏。

     明歸循着血迹一路追來,忽聽腳步聲響,心頭一喜,疾撲上去,卻見一尊石像邊衣角閃動,正是花曉霜的白衣。

    他精通算學,花無媸逆轉陣法隻能困他一時,此時既已深明方位,就再也難他不住,當下心中冷笑,銜尾緊追。

     梁蕭在陣中繞行數百步,大感頭暈腳軟,氣力不繼。

    靈台一戰,他元氣大損,後又引掌自殘,傷上加傷,全憑着一股血氣狠勇拖延至今。

    又奔數步,他足下一絆,撲倒在地,耳聽明歸長笑震耳,自知無法免劫,便也笑道:“好,給你!”奮起殘力,将枯枝擲向明歸。

     明歸見那枯枝來勢,便知上當,一掌将枯枝震碎,厲聲喝道:“臭小子,你找死!”縱身撲上,将梁蕭胸口拿住,提了起來,右手五指成爪,蓋住他面門,獰聲道:“小丫頭在哪裡?”梁蕭口角鮮血長流,心中卻滿是欣喜。

    明歸見他滿臉笑容,心中更怒,眼角厲芒閃動,倏地勁貫指端,正要抓落,忽聽一陣腳步聲響,似有多人趕來。

    明歸盛怒之餘,本想将梁蕭就地抓斃,此時聞聲,不由神色一變,伸手将梁蕭挾起,向陣外快步奔去。

     走了約摸半個時辰,出到陣外。

    明歸吃一塹長一智,封了梁蕭幾處穴道,方才走近山崖,撥開草叢,卻是一個石洞。

    梁蕭見他從石洞裡拖出一艘千裡船來,不禁贊道:“明老兒,你倒是未蔔先知,早有逃命的打算!”他語帶譏諷,明歸聽了卻不生氣,隻淡淡地道:“小子,所謂狡兔三窟,就算有必勝的把握,也得留下一條退路。

    ”梁蕭笑道:“受教了。

    ”明歸冷冷瞧他一眼,心道:“先讓你笑個夠,呆會兒老子教你哭也哭不出來。

    ”拖船入水,将梁蕭扔在艙中,扳動龍角,向下遊緩緩駛去。

     過了一陣,梁蕭隐隐看見船後多了幾個黑影,心知天機宮諸人已發覺明歸行蹤,乘船尾随而來,不由尋思:“也不知曉霜的穴道解了沒有?她病恹恹的,又不太懂石陣陣法,若然困在陣裡,一旦發病,豈非無人看顧?”他想着挂心,當下閉眼運功,試着沖開穴道。

    但他元氣大傷,明歸手法又巧,連試數回,均未成功。

    忽覺眼前一黑,敢情千裡船駛過小湖,進入彩貝峽,梁蕭見水路近半,逃生之望越發微小,不由煩躁起來,張口大罵。

     剛罵了幾句,明歸忽地将龍角一丢,轉過身來,梁蕭當他要動手處置自己,不由心下一沉,誰知明歸卻取出一根釣竿,伸手将梁蕭抓起,封了他的啞穴,夾在脅下。

    梁蕭隻聽耳邊風響,身子已騰空而起。

    彩貝峽形勢逼仄,星月不至,明歸探足在峽谷左壁一蹭,升起丈餘,再晃悠悠一蕩,落在右壁,再往右壁一蹭,又起兩丈,落向左壁,用的正是童鑄攀爬怨侶峰的法子。

    如此忽左忽右,蕩了七次,便已上到峽頂。

    峽中黑漆漆不見天光,後方四艘千裡船不知明歸已然金蟬脫殼,仍是随波逐流,跟在那艘空船之後,經過二人下方時,梁蕭斷續聽得少女嘤嘤的哭泣聲,他聽出是花曉霜的聲音,不覺吐了口氣,心頭大石落地。

     明歸收起釣竿,望着遠去的船影冷笑。

    梁蕭心知生機至此全然斷絕。

    不覺灰心至極。

    明歸挾着梁蕭奔了一陣,忽地停下,将他重重摔在地上,踢開了梁蕭啞穴,獰笑道:“臭小子,還有什麼話說?”梁蕭自忖必死,隻是閉上雙眼,默不作聲。

    卻聽明歸又笑道:“不過,你若要活,卻也容易,我且問你,你逃生時,石陣中究竟發生何事?那殺氣從哪兒來的,你若說了,我饒你不死。

    ”梁蕭冷哼一聲,扭頭不答。

    明歸臉上青氣一現,微微笑道:“你不說也罷,我再問你,你這身武功從哪兒學的,‘三才歸元掌’又是誰教你的?” 梁蕭啐了一口,咬牙閉眼,隻不作聲。

    明歸大怒,一擡足,對梁蕭太陽穴踢落,但落足時卻又生出猶豫,尋思道:“無論如何,須得讓這小子說出三才歸元掌的奧妙,詳加揣摩,将來遇上那人,也好設法克制!”他當年在“三才歸元掌”下吃過大虧,多年來耿耿于懷,既然将來勢必要與這路掌法對敵,若能從梁蕭這裡探知奧妙,也多幾分勝算,是以一時沉吟難決,又忖道:“石陣中那股無名殺氣來得古怪,也須得弄個明白。

    但這小子性情剛烈,強逼恐怕無功。

    隻能懷柔哄瞞,先取信于他,再慢慢套出他的口風。

    ”他心念數轉,忽地歎了口氣,尋了一株倒卧大樹坐下,笑道:“小鬼,你當真喜歡花家那個病丫頭麼?”梁蕭哼了一聲,道:“我喜不喜歡,與你什麼相幹?”明歸笑道:“你算學超凡入聖,武功前途無量,人也算風流俊俏。

    隻要你一個情願,世間名花,任你采摘,天下美人,随你親近。

    若你明白了女子身上的樂趣,那個病恹恹的小丫頭算得了什麼?” 梁蕭淡然道:“你挑撥也沒用,曉霜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為她死了,也不後悔。

    ”明歸盯他半晌,眼神數變,忽地搖頭道:“小子,你有所不知,這姓花的女子都是蜘蛛化身,你待她再好百倍,她也不會感激。

    你見過蜘蛛麼?”梁蕭道:“自然見過。

    ”明歸歎息道:“蜘蛛最不知感恩,雌雄交合之後,雌蛛食掉雄蛛;雌蛛生出幼蛛,幼蛛便食掉母親。

    當年元茂公猝然去世,花無媸姐弟孤苦無依,全賴老夫力排衆議,一手扶持花無媸坐上宮主之位。

    哪知她大位坐穩,便千方百計排擠我等。

    老夫大半生歲月,都守着一座靈台,一事無成。

    你說!她不是蜘蛛是什麼?” 梁蕭搖頭道:“曉霜與花無媸不同。

    ”明歸冷哼一聲,道:“當年花無媸還不是裝得楚楚可憐,賺人眼淚的功夫勝過這病丫頭十倍,你看看,她如今是什麼作派?”梁蕭默不作聲,心中卻道:“這話卻不假。

    花無媸用天機十算刁難我,委實陰險之極。

    ” 明歸沉浸在往日恩怨之中,眺望天機宮的方向,神色陰晴不定,半晌轉過頭來,肅然道,“小家夥,你天縱奇才,若是與老夫攜手,以我倆的才智,區區天機宮算得了什麼,便是大宋朝的江山,也未必奪不下來。

    老夫年過六旬,時日無多,将來俯仰六合、享受榮華的,還不是你麼?”梁蕭乍聞此言,吃了一驚,但他到底年少氣盛,被明歸如此一捧,也不覺飄飄然有些得意。

     明歸瞧他意動,又笑道:“小子,所謂男子漢大丈夫,萬不可屈居人下,須當轟轟烈烈做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說着解開梁蕭穴道,笑道,“現今已脫險境,你若願跟從老夫,老夫自然高興,若你要走,老夫也決不阻攔。

    ”這一下委實出乎梁蕭意料,他心中納罕,打量明歸半晌,大聲道:“不對,你定有什麼詭計!”明歸笑道:“我要殺你,易若反掌,還用什麼詭計。

    若是定要說個道理麼,那便是老夫瞧你是個人才,三秋遠不及你,我隻是愛才罷了!”梁蕭道:“你不是說明三秋隻是一顆棋子,哼,我也是你的一枚棋子吧。

    ”明歸冷冷一笑,傲然道:“老夫的用心,豈是尋常人所能明白。

    ”梁蕭略略一怔,恍然道:“是了,你越是這麼說,明三秋越是恨你。

    他越恨你,花無媸就越不會為難他!”明歸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梁蕭心道:“明老兒縱然奸詐,說到鬥智鬥力,我也未必怕他!”他縱然聰敏,但終究涉世未深,一時自信滿滿,說道:“如此也好,我也不想留在天機宮,與你同路,倒也是個伴兒!”明歸目光閃動,拍手笑道:“好小子,你果然不是池中之物……”忽地打住話頭,側耳聆聽,似有動靜,當下挾起梁蕭,在括蒼山中飛奔。

    及至天亮,方才停步歇息。

    其間明歸走開片刻,說是去抓野味充饑,實則暗中觀察,瞧得梁蕭并無逃走之意,心中大定,但也不敢走遠,遙遙用石子打了兩隻山雉,與梁蕭烤吃了。

    他害怕露了行蹤,專揀險僻處迂回行走,但其功力深厚,帶着梁蕭翻山越谷,也是跳躍如飛。

     到得次日,山勢漸平,二人出了括蒼山區,繼續北上。

    一路上時有天機宮高手出沒,但明歸詭計百出,總是搶先遁走。

    他為取信梁蕭,對他倒也百般關照,助他運功療傷,且不時探他口風,套問三才歸元掌與石陣武學的奧秘。

    梁蕭猜到他的心意,一味裝聾作啞。

    明歸不由暗暗氣惱:“臭小子,瞧你有多大的能耐,抵得過老夫的水磨功夫。

    哼,待得事成,老子把你大卸八塊,扔到河裡喂魚。

    ”他心中發狠,臉上卻笑吟吟并不流露半分。

     兩人各懷鬼胎,如此行了月餘,越過富春江,太湖煙波已在眼前。

    二人雇船過湖,循運河北上。

    明歸為避開天機宮追蹤,船隻一行數日,也不靠岸。

    梁蕭閑着無事,便與明歸胡侃鬥嘴。

    明歸除了算術不及梁蕭,胸中所學極豐,三墳五典八索九丘無所不包,出口引經據典,皆成章句。

    梁蕭聽得暗暗點頭,深感此人被花無媸壓制多年,也真是大大地屈才了。

     這日二人船近蘇州,明歸道:“過了太湖,天機宮勢力有所不及,咱們大可在蘇北安定下來,共謀大事。

    ”梁蕭傷勢已近痊愈,整日盤算逃走之事,聞言隻是一笑。

    忽聽船家來報,說是米糧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