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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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龍江省東部,靠近合江府的地方,有一個海蘭縣,名雖是縣,實際上沒有縣城,不過是十幾個分散的村落屯子,總稱是“縣”而已,在許多屯子中最大的一個屯子名叫白家屯,屯中住民十分之八是姓白的,屯主叫白雲彪,本領高強,年登六十,精神可比少壯,他在三十歲那一年,曾經獨自闖入頭道溝深山裡,用虎叉刺斃兩頭猛虎,威名大振,一般好事之徒給他改了一個外号,叫賽存孝,關外民風尚武,白雲彪因為這個緣故,受全屯住民的擁戴,做了屯主,白雲彪膝下共有一子一女,兒子叫白華峰,女兒叫白玉霜,白華峰年紀廿三歲,白玉霜不過二十歲罷了,兄妹二人自小時起,便愛武藝,白雲彪也因為在這地廣人稀,馬賊橫行的關外,一個人沒有武藝,不能立腳生存,便把一身本領傳給白華峰兄妹,所以他們到弱冠之年,已經練成一副力敵百人的身手了! 關外物産富庶,土地肥沃,比如是種莊稼,不論高梁大豆,隻要一撒種子,不用除草施肥,季節到了,便有收成,簡直不費多大氣力,又比如射獵鳥獸,遍山漫野都是飛禽獸類,隻要稍費心力,都可手到擒來,所以那時候的關東三省,簡直是人間天堂,關内直隸山東各省的人每每離鄉别井,跑到關東北方去,伐林探礦,居然有不少人發财做了富翁,白雲彪就是其中的一個,他的先祖是明朝萬曆年間由山東登州遷到海蘭縣的,看中這裡牧草豐盛,地上肥美,就在這裡落籍,到現在差不多三代,白華峰因為是少屯主的身份,日中除了練習武藝,讀點詩書之外,便自無所事事,終日和白玉霜兄妹二人同到屯外去,郊原試馬,比較武技,或是追飛逐遠,獵點鳥獸,說不出一種天倫之樂哩! 是一個盛夏五月的季節,江南一帶氣候酷熱,驕陽似火,可是黑龍江省地方,因為地近北軸,終歲苦寒,一年之中,差不多有八九個月看見霜雪,雖然是在五月時候,也不過和關外的涼秋九月相仿佛,穿着夾衣而已,有一天的清早,白華峰和白玉霜兄妹絕早起床,洗漱已罷,略用早點,便到白家屯外面去跑馬,白華峰騎的一匹馬,本是關東名駒,通體純黑,隻有一把馬尾雪白,白華峰還是有一年到吉林牧場去,無意中買了回來,覺得這匹馬可以日行千裡,所以叫追隻白尾駒,白玉霜騎的一匹紫骝馬,也是蒙古名種,兄妹二人時常在郊原上馳騁,高興起來,便自放開坐騎,互相角逐,兩匹都是好馬,勝負不一,唯其這樣,更加引起白華峰兄妹的興趣,鬥馬竟走,這一天白華峰又動了鬥馬的念頭,他向白玉霜道: “二妹,前幾天我和你賽馬,讓你一個馬頭,結果因為我失落馬蹄鐵,被你占了便宜,今天我再讓你一個馬頭,如果仍舊是你赢的話,我便俯首稱臣,以後不再逞強,這個主意你贊成嗎?” 白玉霜童心未退,把櫻桃嘴一努,說道: “怎的不好,現在就比試吧,比試完了,再到頭道溝内,打幾隻野兔回去送酒下飯!” 白華峰看見妹子答應,說了一個好字,兄妹二人雙雙走到一個山坡下,把山坡腳當作起點,白華峰把馬約略退後,讓了妹子一個馬頭,各自唱了一個起字,瘠瘠把馬鞭一抽,追風白尾駒和紫骝馬各自長嘶一聲開動八盞銀蹄,兩匹馬活像飛龍也似的,直向一望無垠的草原跑去! 白玉霜一心要壓倒兄長,拚命的鞭打紫骝馬,叫它快跑,紫骝馬因為占了越先一個馬頭的便宜,跑得十分飛快,搶在追風白尾駒的前面,刹那之間,搶過白華峰約好幾丈路,翻蹄亮掌,灰塵滾滾,向前直跑過去,白華峰和妹子比試過好幾日,知道紫骝馬的氣力,全是一股急勁,它先必定跑得很快,任何馬匹也不能夠追上它,可是工夫一久,缺乏後勁,氣力不繼,就要被人家迎頭趕上了,所以白華峰可以說是成竹在胸,絕不慌忙,他也不鞭打追風白尾駒叫它快跑,隻是聽其自然的追上去,準備在最後一段路,後才加速馬力,超越紫骝馬的前頭,那知道白玉霜的馬跑不到二三裡略,突然折回,直向自己跑來,白華峰吓了一跳,正要問她前面發生了什麼事? 白玉霜高聲叫道: “大哥不好!前面來了一大隊強人哩!” 白華峰聽說前面來了強人,不禁吓一大跳,他連忙拔出身邊佩劍來,拍馬直迎趕上去。

     白玉霜扭身向後指道: “大哥,你看一看,前面那一大隊人馬,還不是強人嗎?” 白華峰順着妹子手指的地方看去,果然不出所料,隻見前面平疇綠野之中,翻翻滾滾,現出一溜煙塵來,煙塵中影綽綽的,現出不少人馬影子,看塵後的模樣,至少有二三百人之衆,白家屯并不是交通要沖的地方,居然出現許多人馬,這不能不說是一件值得詫異的事哩! 白玉霜道: “哥哥怎樣,大隊強人來了,我們趕快回白家屯報告?” 白華峰搖頭道: “用不着忙,來騎不過二三百人左右罷了,我們屯子的防禦力量雖然不算得十分雄厚,對付二三百個強人也還綽有餘裕,何況這一班人未必是打劫屯子而來,我們看定了他的來勢,再作道理!” 白玉霜一想也是,可是兩眼一望,四處都是平疇綠野,哪裡有藏身的地方?她便把這情形向白華峰說了。

     白華峰看至自己左邊一箭地外,牧草特長,高将及人大可以借來隐身,他便和白玉霜一齊過去,跳落馬下,向追風白尾駒和紫骝馬打了一個呼哨,這兩匹馬立即倒了下來,卧在地上,躺在草叢之内,二人也躲入茂草裡,刹那之間,兩個人兩匹馬,躲得沒影無蹤! 他兩個躲好之後,約莫過了一頓飯的時間,煙塵越來越近,這行人馬漸漸由暗而顯了,馬上人的面目,也是清晰可見。

     白華峰由草縫向外望去,隻見這一行人竟有三百多匹騎馬,馬上人全是雄赳赳的青年漢子,沒有半個老弱婦女,當先一排四匹高頭駿馬,馬上坐着四個首領模樣的人,第一個赤紅臉面,頭上墳起一個内瘤,穿着紫灰衣褲,體态昂藏,第二個黑面短須,身材中等,穿一身深青色壯士衣冠,第三個漢子年約三旬,面如黃土,死眉死眼,第四個面白無須,人也生得十分俊朗,不過生壞了一雙眼睛,賊光炯炯,骨碌碌的亂轉罷了。

     過四個漢子不是别人,正是黑龍江北安城六龍莊漏網的塞北四龍,頭長肉瘤的是獨角龍呼延慶,黑面短須的是鐵背龍靳永嶽,面如黃土的是金頭龍崔仁壽,面白無須的是混天龍彭君保,他們由六龍莊逃了出來,立即下令把東甯縣白頭溝子和佳木斯七虎林山兩處奴隸窩子巢穴解散,所有奴隸完全平價沽給别的人販子,自己集合了兩處人馬,向黑龍江省東部宜竄,打算找尋一個安身立命之處,白華峰兄妹剛好到郊外試馬,恰恰和他撞上! 呼延慶坐在馬上,眼看着白沙屯外頭道溝山嶺的雄姿,不禁把馬放慢,用馬鞭指着頭道溝山嶺說道: “三位賢弟,前面這一座山就是海蘭縣地界了,海蘭縣名雖是縣,實際上沒有縣城,隻不過是散散落落一些村莊屯子,我們如果占領了頭道溝山嶺,再把這些屯子完全懾伏了,收為我用,便可以在這裡立足下來,到那時候再收羅一些能手,增厚自己力量,便可以應付龍江釣叟了!” 鐵背龍靳永嶽和金頭龍崔仁壽同聲答道: “大哥所說極是,但不知道頭道溝這座山嶺,有沒有江湖同道盤據,事先要探清楚,以免失了和氣!” 混天龍彭君佩卻是悍然答道: “管他有人與沒有人,如果有人的話,我們便驅逐他,如果不肯走便幹掉他便是了!” 呼延慶點了點頭,又把馬鞭一指,大隊人馬立即開動,踢起滾滾沙塵,直向頭道溝山嶺沖去。

     白華峰兄妹躲在草叢裡,聽了呼延慶四人的對話,心裡當堂明白過來了,原來一班人馬真個是強人還是由别一處地方竄來的,如果被他霸占了頭道溝山嶺,安營立寨,海蘭縣從今以後,便沒有大平的日子了,首當其沖,先受其害的還是頭道溝山嶺下附近一帶的屯子,自己決不能夠不返回白家屯報告,他兩兄妹等呼延慶大隊人馬經過之後,方才由茂草叢鑽了出來,他們望見大隊人馬沒了影子,方才把馬匹由茂草裡喚起來,飛身上騎,向白家屯直跑回去,今日試馬的事便算暫時拉倒不提。

     再說白華峰兄妹返到白家屯裡面,把今日的事情,向父親白雲彪原原本本的說了,白雲彪聽說有強人進入頭道溝子山嶺,安營立寨,不禁把雙眉一皺,說道: “哦!你們聽清楚嗎?如果他真個在頭道溝安營,海蘭這個地方便沒有安甯的日子了!” 白玉霜道: “爹爹,山嶺裡有強人,我們難道不能夠請官兵入山剿了他,給地方上除了一個隐患嗎?” 白雲彪道: “你這丫頭的想法也太過天真了,這地方是虎林廳管轄的,要走一百多裡,才到官兵駐地,官兵力量隻能夠照顧州府縣城,能不能夠連頭道溝子那樣的深山野嶺也照顧到,委實是個疑問,再說關東三省地方,哪一座山頭沒有綠林呢?請官兵不過是一種幻想罷了!” 白華峰也知道官兵吃慣了太平糧,決不會理到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向父親問道: “爹爹,照這樣的看來我們隻有坐着看賊人在頭道溝養成勢力,日後聽他洗劫我們的屯子了?” 白雲彪道: “這又不是,我們雖然不能夠靠官府,也要自己想想辦法,我打算把附近七八個屯子,聯絡起來,把頭道溝山嶺的強人趕走,俗語說得好,衆志成城,這一個方法大概還可以實行吧!” 白華峰恍然大悟,連聲說是,白雲彪立即寫了四張帖子,分送到附近四個屯子去,把四個屯子的屯主請來,商量應付頭道溝山嶺強人的辦法。

     白雲彪所請的四個屯主,是附近韓家屯的屯主快馬韓天壽,門家屯主大刀門炳,姜家屯的屯主銀槍姜仕雄,葉家屯的屯主小諸葛葉廣梁,這四個屯子的規模,雖然及不上白家屯那般大,也有千戶以上人家,總算是頭道溝山下數一數二的大屯子了! 他們平日都跟白雲彪有來往,看見了白雲彪的紅帖子,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立即趕來,白雲彪親自出邊,把四家屯子屯主請到客廳大堂上面,分開賓主落坐,寒喧已罷,仆人獻上清茶,韓家屯屯主快馬韓天壽首先開口問道: “白兄今日請我們四家屯主到來,有什麼要事呢?” 白雲彪端起茶杯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