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滄桑聞故老 醴醪勸新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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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眼,隻見一碗紅得發黑的油湯晃來晃去,面上滿滿的全是紅辣椒、黑花椒之類,看了就發暈。

    沈瑄朝窗下望去,一個三十歲上下、虎背熊腰的風塵俠士正笑眯眯瞧着他,面前也擺了同樣一碗剁椒魚頭。

     那俠士朝他拱了拱手,徑自把筷子伸到碗裡,竟似吃得津津有味。

    沈瑄明白了,那人是在嘲笑自己不敢吃辣椒。

    究竟少年氣盛,看見那人得意洋洋的吃相,沈瑄的心不免高了起來。

    不就是吃一隻魚頭,又能如何? 當下他将那海碗端到面前,吃了第一口,才知道那炒青菜真的不算什麼。

    他不敢細品滋味,隻吞下去而已,剛咽下時還不覺什麼,但隻一會兒,熊熊大火就從咽喉直燒上來,雙唇燙得不敢碰一碰筷子。

    這哪裡是吃飯,簡直是受罪!但沈瑄是個不肯低頭的人。

    既然吃了第一口,就一定要吃完。

     他氣聚丹田,神形歸一,一心一意對付起那魚頭來,居然就消滅完了。

    隻覺得腦子裡嗡嗡作響,兩個太陽穴都脹了起來,舌頭是早被辣得沒了知覺。

    他看茶壺在桌上,忙忙倒了一大杯漱口。

    再看那俠士,也吃完了魚,竟然拿起勺子一勺一勺舀那紅紅的魚湯喝,還滿臉怡然自得的樣子。

    沈瑄知道這場比拼還沒完,也不找湯勺,索性端起碗來喝那魚湯。

    這魚湯比起魚頭來,何止又辣了十倍!沈瑄閉上眼咕噜咕噜喝完,回過頭,連肚腸都要抽搐起來。

    他拼命想有什麼藥可以止辣,隻可惜腦子都被辣得麻木了,轉也轉不動,隻得又倒茶喝,卻發現茶也被喝淨了,遂大聲叫道:小二,倒茶呀! 那俠士聽了,端着一隻酒壺踱了過來:小兄弟,茶水可不解辣,一定要用這個。

    說着,就向沈瑄的空茶杯倒了滿滿一杯白酒。

    沈瑄向來很少喝酒,更别說這樣大一杯,可此時辣得幾乎神志不清,舌頭也轉不過來,于是一言不發,接過酒一氣喝了個幹淨。

    這烈酒是一般的火辣,從胃裡暖烘烘地逼上來,與辣椒不差什麼。

    可是酒勁過去,的确覺得神清氣爽,痛快淋漓。

     他不由沖那俠士笑了起來。

    那俠士哈哈大笑,就在沈瑄對面坐下,招呼道:小二,添酒!再來兩碗剁椒魚頭! 從日落到上燈,從上燈到二更,沈瑄與俠士比賽吃辣椒,消滅了七八碗魚湯,後來索性叫小二将一串一串幹辣椒取來下酒。

    沈瑄吃一口辣椒,就喝一大碗烈酒,越是辣得不行,越是放不下,覺得平生從未這樣暢快刺激過,什麼憂愁煩惱,離情别緒統統抛到了九霄雲外。

    那俠士看他喝酒豪爽,也興緻勃勃,一杯一杯地相陪。

    沈瑄第一次放量,也不曉得什麼時候會不勝酒力,隻知酒中意氣,酣暢胸襟,然而終于漸漸不支起來。

     沈瑄醒來時,仍是夜晚。

    自己卻躺在一間客房的床上,墨額琴擺在身邊。

     小兄弟,醒了就起來喝口茶。

     沈瑄一看,那俠士獨自坐在屋角,面對牆壁不知在做些什麼,這時轉身走來,又笑道:你可醉了整整一天啦。

    沈瑄喝着茶,不覺不好意思起來,卻見窗外一輪明月已飛上碧霄,照得大地如銀。

    不過你的酒量也真不小,我走南闖北倒很少碰見可以與我喝上十鬥酒的人。

    小兄弟,你叫什麼名字? 沈瑄遂說了,又問俠士的名諱,那人一笑:我叫葉清塵。

    清塵濁水的清塵。

    本是姑蘇人氏。

    沈瑄道:我還以為葉兄不是湖南人,就是四川人呢!葉清塵搖着頭笑道:我平生漂泊放浪,好酒嗜辣,難怪你覺得我不像姑蘇人了。

    沈兄弟,休怪我說你,酒逢知己,千杯猶少;酒入愁腸,徒損心力。

    再不可如此了。

    葉清塵立在窗下,雙目炯炯。

    沈瑄看他灰布衣衫,披發散亂,全是風霜,但威武英華,說話誠懇磊落,遂道:葉兄說得是。

    小弟前日借酒澆愁,未免頹喪。

    不過既見葉兄,也算酒逢知己,是以平生第一回喝了這許多呢!葉清塵道: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又何必事事上心?我此時倒要請沈兄弟弄一回你的七弦琴,你可有興緻? 沈瑄這時心裡光風霁月的,遂洋洋灑灑地撥了一曲《河頌》。

    葉清塵凝神聽畢,笑道:你今日果然心情好,大沒有前些日子楚囚相泣之音。

    沈瑄忽然覺得不對:你怎麼知道我葉清塵哈哈一笑,道:實不相瞞,我為了聽你的琴曲,可跟蹤你十幾天了! 沈瑄雖然沒多少江湖經驗,心思卻也細緻。

    倘若有人真的跟了他十幾天,他定然不可能無知無覺,當下有些詫異。

    葉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