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危城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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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知宋軍早就渡過秦淮河,圍城不攻已經有幾個月了。

    李煜一顆心沉到了谷底,回宮的路上才豁然通曉:‘是皇甫繼勳欺我,是皇甫繼勳欺我。

    ’一回到宮裡,李煜馬上召皇甫繼勳觐見。

    皇甫繼勳尚不知何事,匆匆入宮,李煜劈頭就問:‘宋軍圍城許久,為何總是不報?’皇甫繼勳振振有詞地答道:‘宋軍強大厲害,根本無人能敵,就算臣每天都跟陛下報告軍情,也隻不過是讓陛下更加惶恐不安,什麼幫助也沒有。

    ’李煜勃然大怒,喝道:‘依你這麼說,就算是宋軍攻進城來,你既沒有辦法,就隻好任他橫行掠殺了,是嗎?’皇甫繼勳原本就打算宋軍一旦入城,就率衆投降,以保官祿,可是這事如何能說?當下無話可答。

    李煜這一下可更氣了,馬上喝令左右将他拿下,著令處死。

     解決了皇甫繼勳,李煜馬上想到,宋軍圍而不攻,所為何來?不過是要自己投降罷了。

    說也奇怪,這時他的膽子卻又大了起來,毫無投降的意念,明知是困獸之鬥,但不甘心束手就戮,決意要鬥上一鬥。

    他吩咐左右召來衛尉陳大雅,要他突圍出城,命駐守洪州的鎮南軍節度使朱令赟,率領麾下十五萬大軍來解金陵之危。

     他也知道陳大雅是文官,不是武将,要他面對數十萬敵軍突圍而出,是十分為難的事,可是朝中已無可用之人,李煜先是軟言相求,最後厲色威吓,陳大雅無奈應命,當晚趁着夜色,缒城而出,趕赴洪州。

     平日諸臣高談闊論,說得是眉飛色舞,頭頭是道。

    可是一旦事到臨頭,一個一個卻都成了縮頭烏龜。

    李煜十年養士,竟不得一人,除了懊惱唏噓,萬念俱灰之外,如今也隻有祈禱陳大雅能夠圓滿達成任務了。

     一個月後的鑄劍山。

     湯光亭自從江北回到山上來,如今已經過了整整一年,早已是窮極無聊,而且悶得發慌。

    尤其一是林藍瓶在半年前就讓長劍門人給尋了回去,讓他少了一個伴;二是莫高天則為了傳承一身武功,終于出人意表地收了陳九淵為徒。

    兩人躲在山上練功,又讓他一下子少了兩個伴。

     其實陳九淵練武勤快,反應靈敏,與宋鎮山一樣,是天生練武的胚子,莫高天授他武藝,原本也是千裡馬遇伯樂,是相得益彰,隻不過陳九淵沉默寡言,性格與莫高天大異其趣,說是出人意表,大多意源于此。

    但是莫高天卻看上他忠厚笃實,其中原因,應該是始肇于甘千軍所帶給他的心理陰影吧。

     這一天湯光亭帶着梅映雪再度來到母親的住處,那梅映雪這時已經能夠喊得出一些人的名字了,隻是偶而會突然發呆出神,然後視而不見,也聽而不聞。

    但是在她稍微清醒之後,卻也變得很依賴,常常嬌聲:‘湯哥,湯哥!’地叫個不休,更讓湯光亭憐愛不已。

    所以不論上哪兒去,總是要帶着她,免得因為她找不到自己,而影響到寨中其他人的作息。

     湯光亭有點不想在山上繼續枯等下去了,之所以心血來潮帶梅映雪來看她母親,其實是有一點準備辭行的意思。

    但是一見到母親,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或許根本是無話可說吧?湯光亭找了一棵樹挨着身子坐下,望着天空怔怔地發呆。

     母親拉着梅映雪悄悄來到湯光亭的身邊,說道:‘亭兒,你和你媳婦兒都成親這麼久了,什麼時候才要生個胖娃娃?什麼時候才打算給你老娘添個孫子?’湯光亭一愣,不知怎麼跟母親解釋他們兩個根本還沒成親,尤其湯廣成覺得梅映雪神智不清,在她沒有痊愈之前,也不可能答應讓兒子娶她。

     湯光亭腦袋一轉,朗聲笑道:‘阿娘,這件事情你急也急不來,不過你放心,孩兒一定會加倍努力的!哈哈!’幹笑兩聲,瞥眼間,不小心瞄到梅映雪也正轉過頭去,好似掩嘴偷笑,湯光亭覺得是自己這些天整日胡思亂想,連帶地眼睛也花了。

     他站起身來,正要去拉梅映雪來瞧個明白,忽然有人匆忙奔來,上氣不接下氣地道: ‘湯大哥,山下……山下有人上來了……’ 湯光亭聽這聲音,再仔細一瞧,正是當時與他在山下看顧黑店的小三。

    看他喘成這個樣子,知他應該是有重要的事情,便問道:‘有人上來就讓他上來呀,值得這麼大驚小怪的嗎?’小三喘得彎下腰去,續道:‘是……是你自己說的,人…… 人來了……來了就通知你,哎喲我的媽呀,早知道你……你忘記了,我就不用…… 不用這麼趕了……’ 湯光亭大叫一聲,恍然大悟,一個箭步竄出,雙手摟住小三的肩膀,激動地道: ‘對對對,兄弟,謝謝你,真是謝謝你了!’說完右足一跨,迫不及待地從小三身邊飛竄奔出,同時大叫:‘阿娘,照顧我的媳婦兒,我去去就回!’湯光亭的母親還沒搭腔呢,小三倒是大喊起來:‘湯大哥,湯大哥,等等我,我也去看看!’那湯光亭早去得遠了,如何能聽到他的喊叫。

     其實湯光亭就算是聽到了,也沒打算會停下來,因為他這時滿腦子想着的,就是:‘來了,來了,終于盼來了!’ 他施展輕功,這一年多來的修練,可讓他又有許多長足的進步,這會兒他卯起來開步狂奔,不消一盞茶的時間,就來到了校場上的議事堂前。

    他停下步來整理一下衣服,拍掉靴上的黃土,裝得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才走進堂内。

     那湯光亭自從帶着陳九淵,完成了與宋國洽談的任務,帶着趙光義的信物回來後,在寨中的地位已經無形中提高了不少。

    以前大家隻認他是湯老大的兒子,從沒把他真正的當一回事,現在可不同了,大家甚至已經有了這個山寨遲早要奉他為為主的心理準備。

     湯光亭自然也知道大家已經對他令眼相待,所以他走進議事堂的時候,可不好再像以往那般蹦蹦跳跳,掩藏起興奮的心情,一本正經地步入堂上。

    沒想到這一腳才踏進門檻,馬上就聽到一聲清亮嬌柔的聲音說道:‘湯哥!’接着右臂一緊,給一雙小手抓住。

    湯光亭本來可以閃過這一抓,隻是在他聽到聲音時,就已經知道來者是誰,便任由他這麼抓着。

     湯光亭轉過頭去一瞧,這聲音,這雙手的主人,果然便是與他睽違了半年之久的林藍瓶。

    雖然隻是半年不見,但她原本俏麗的面容,此刻已多增添了幾分成熟妩媚,而久别重逢的喜悅,也毫不吝情地洋溢在她紅紅的臉龐上,眼眶中還隐隐泛着淚光。

     湯光亭當然也是喜從天降,笑逐顔開,樂道:‘瓶妹妹,你怎麼來啦?’林藍瓶道:‘不單隻是我,我是跟朱師兄一道來的,還有我哥哥,他也來了。

    ’湯光亭心裡打了一個突,心道:‘林延秀?’目光還來不及去尋他,耳裡已經聽到有人輕咳一聲,故做清喉嚨狀。

    湯光亭順着聲音尋去,果然便瞧見了林延秀,右手虛握拳頭,掩嘴輕咳,一臉不以為然的看着林藍瓶。

     湯廣成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見到湯光亭進來,說道:‘亭兒,這位林兄弟,奉了曹将軍之命,拿着符節前來傳令,要我們今夜立刻出發。

    ’湯光亭大喜,說道: ‘要去打金陵了嗎?’林藍瓶插嘴道:‘洪州的朱令赟率領十五萬大軍出發救援金陵,經過鄱陽湖時,我門師兄探到了消息,星夜前往通知曹将軍。

    所以曹将軍便令王明将軍與我哥哥前來截擊,如今王将軍率領五千水兵,在采石矶駐守,我哥便到這裡來求援。

    ’林延秀到時已先與湯廣成提了一個大概,林藍瓶在一旁聽到了,所以搶着說出來與湯光亭知曉。

     湯光亭道:‘那好,這個朱令赟有十五萬水軍,我方有王将軍的五千水兵,還有誰會來支援?’林延秀道:‘我領了兩千步兵,已在山下待命,另外朱師兄這邊,還有二三十個師兄弟。

    ’湯光亭道:‘嗯,還有然後呢?’林延秀道:‘就這樣,沒有然後了。

    ’ 湯光亭道:‘不,不,不,你大概誤會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說,其他還有多少兵馬?’林延秀道:‘我很清楚你的意思,是你沒搞懂我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 “就這樣,沒有了。

    ”’湯光亭吃驚道:‘可是我們的對手有十五萬,喂,是十五萬人呐!’林延秀道:‘大軍主力現在都在金陵,分不出太多兵員來守采石矶,所以曹将軍才會讓我上鑄劍山來求援。

    ’ 雙方軍力懸殊,也是湯廣成一直在擔心的事情,既然兒子開門見山地問了,他也趁機發言道:‘以小搏大,以寡擊衆,在兵法來說,不是不可能的事,隻是事關我手下弟兄三千餘條性命,不知将軍有沒有什麼計策。

    ’林延秀道:‘洪州守軍雖然号稱十五萬,不過實際上最多隻有十來萬。

    将軍要我率領步兵在兩岸江邊多插旌旗,牽動馬匹往來奔馳,以為疑兵,王将軍則在江上多浮長木,遍插旗幟。

    趁夜色掩襲,唐軍船隻龐大,掉轉停錨都不易,要是前方船隻突然發現狀況有異,當先停船的情況下,一定會全部擠在一起,然後……’說着說着,拿出兵力部署地形圖出來,按圖索骥,将整個計劃與湯廣成等人說明一番。

     湯廣成父子與長劍門人聽着連番點頭,雖然仍是行險,但是行軍打仗不就是這麼一回事,況且如果計劃成功,衆人以小搏大,那才是一項足以向後人道的豐功偉業哩。

     策謀既定而且十分可行,湯廣成便決定依約出兵,當下即招集寨中兵馬,依計分工下去,分頭進行。

    原本湯廣成欲留湯光亭留下守寨,但是湯光亭堅辭,心想連林藍瓶都參與,自己豈能置身度外?湯廣成無奈,隻得召來陳九淵,并留下五百人讓他守寨,以确保撤退有路。

     當夜湯廣成便率領寨中二千餘人馬,與林延秀一起下山,并與林延秀那二千步卒還有長劍門人會合,約定吹螺鳴笛為号,然後各自帶開。

    那時月黑風高,四野漆黑,豬狗難辨。

    那跑馬寨寨中各洞,各有舊部,此時各自帶領散開,湯光亭不願跟着父親,那隻有跟着長劍門人。

    此時他們隻有境境地躲在江邊長草當中,靜待着情報所說,今晚就會抵達采石矶的南唐軍船。

     湯光亭蹲着身子,百般無聊地瞧着身旁的林藍瓶,卻見她聚精會神地看着江面,一點也沒有不耐煩的感覺,湯光亭不願被她比下去了,也靜靜伏着不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江面之上突然出現點點火光,先是一朵兩朵,接着一下子十朵、二十朵,不斷地呈倍數成長,待那火光漸漸走近,衆人一看之下,才驚然發覺,那一團一團的火光,竟是一艘艘的小木船,木船上塞滿了幹草木柴,澆上助燃的油脂,順着江流而下,這些小木船頓時成為沖向敵軍的火炮,唐軍主力戰船就從後面跟來,若是宋軍遣船抵擋,那麼一旦讓火船撞上,唐軍再跟着殺上,那麼宋軍隻怕就要全軍覆沒,而若是宋軍不加抵擋,則這些火船就可以直接撞上采石矶上的浮橋,既能一舉燒掉負責宋軍後勤補給的橋,唐軍還能順流直抵金陵城下,解決金陵之圍。

     這樣的一石二鳥之計,出自于一個向來為南唐朝臣,譏之為剛愎自用,有勇無謀的朱令赟手裡,可以說是李煜的運氣。

    朱令赟想出這樣的計策,自己也很得意,還給這些小火船命名為‘火油機’。

     湯光亭看着這些火油機大舉順流而下,心中隻想:‘完了,完了,下遊的守軍不管是奇兵疑兵,真兵假兵,一把火燒過去,那還有的剩嗎?’隻想是否該做點什麼事,但是約定的信号始終未發,衆人仍是一動也不動地躲着。

    湯光亭幹着急,也不知該怎麼辦。

     正當不知如何是好之際,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那原本一字排開,一馬當先的火船,忽然在江心當中停了下來,随後而來的‘火油機’跟着一艘接着一艘地撞上前船,必必剝剝地在江面上形成了一道火牆,幾艘幸運突圍的火油機,也莫名其妙地停在下遊不遠處,好像要等它的同伴似的。

     那朱令赟站在當先的戰船桅杆之前,見到這些打前鋒的火油機部隊,居然敢抗命不前,一時慌了手腳,急忙下令下錨停船,可是他這些水軍是南唐最大的水兵勁旅,戰艦也都是最大的,如何說停就停?前面的停下來了,後面不知情的一一撞上,劇烈的連串撞擊,終于将當先的船艦挨上火牆邊,風勢一起,船頭立刻着火。

     這一下朱令赟全軍上下可都慌了,手忙腳亂,正欲滅火之際,忽然四下鑼聲響起,殺聲震天。

    王明領着五千水軍,個執火把,迎面沖将上來,遇船就燒,那南唐戰船此時全都擠撞在一起,根本駛不開,而原本用來逃生的小木船,此刻有都成了‘火油機’了,慌亂中隻覺得将上船影幢幢,也不知有多少宋軍,再遙見兩岸邊上,也是布滿了無數宋兵,搖旗呐喊,火光燭天,每一個人心中都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完了,我們中了埋伏了!’ 朱令赟簡直不敢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他原本用來對付宋軍的火油機,竟然成了屠戮自己手下,最慘忍的兇手。

    他哪裡想得到,曹彬早就吩咐王明,利用長江此時正是枯水期,在采石浮橋前,在江上打下一根根的大木樁,唐軍來時,則可将大圓木推入江中,攔在木樁之前,用以阻擋唐軍船艦。

    沒想到朱令赟用火船當前鋒,王明将計就計,木樁攔住了火油機,達到了連曹彬都意想不到的戰果。

     湯光亭此時也與長劍門人在江邊舉火把搖旗呐喊,更有多人騎馬來回奔馳,以蠱惑南唐軍心。

    果然那南唐軍士見岸邊水上都是敵人,不敢跳下船來的,都活活被火燒死,連遠在岸邊的湯光亭,都能聞到燒焦的屍臭味,而冒險跳下船的,十之五六,都被王明令水軍用箭射死,而餘下僥幸逃上岸的,或擒或死,幾乎全都栽在宋軍步兵手下。

     忽然間友好些個南唐軍士往湯光亭這邊泅水而來,湯光亭身後跟著有人大喊: ‘放箭!’隻聽得飕飕聲響,亂箭齊發,立刻就射死了不少唐軍。

    幾個遊得快的,已經上了岸邊,長劍門下,便有人挺劍斬去。

    這些軍人至多不過是身體勇健了些,如何是這些劍術名家的對手,不用三兩下,一個一個屍橫就戮。

    湯光亭原本也跟着砍了幾個人,但他原先見到數以萬計的唐軍,被大火活活燒死時,就已經起了恻隐之心,待聞到焦屍臭味,見到滿江的屍首,更幾欲令他作嘔。

    所以此刻他才砍了幾人,就覺得手軟,嚷道:‘别殺了,不要在殺他們了!他們好不容易在這麼冷的天氣遊水上岸,手中又沒兵器,要我殺這些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我下不了手!’朱兆和走近他身旁,說道:‘湯兄可别嚷嚷,可是我們若不殺他們,卻放他們一條生路,那麼其他人見了,就會全都往這邊來。

    你可别忘了,他們多少人,我們才多少人。

    打仗就是這樣,這也是無可奈何的!’說完,接替了湯光亭的位置,繼續追殺唐兵。

    不一會兒的功夫,江岸邊堆滿了屍體,宛如漁家在曬魚幹一樣。

     忽地前方大喊:‘抓到朱令赟了!抓到朱令赟了!’接着鑼聲笛聲大作,卻是約定收兵的信号。

    那湯光亭這時已知打仗根本就沒什麼好玩的,早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