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風雲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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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天祚寫的那個字筆顯然畫較多。

    兩人待看到毛天祚寫完最末一劃,臉上都不由露出微笑。

     這梅花鎮與千藥門有地緣關系,萬回春在這一班人出現之後,對于他們的一舉一動,無不用心注意。

    尤其到後來居然連火藥都出籠了,萬回春更是一個字都不敢聽漏。

    這時見他們以字代口,便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隻可惜客棧裡光線灰暗,距離又遠,萬回春又故做輕松,匆匆一瞥,什麼也沒看到。

     果聽得毛天祚喃喃說道:“原來各位真的都要去千藥門……”他這幾個字說得細如蚊聲,萬回春聽來卻如同晴天霹靂。

    他眉頭一動,莫高天便已知道他的心意,低聲道:“沉住氣。

    ”伸手替他斟滿了一杯酒。

    萬回春仰脖子一飲而盡。

     隻聽得那衛正人續道:“既然大家的目标一緻,不如開誠布公,互結為盟,隻要我們大夥兒齊心,就算那裡真是龍潭虎穴,又何懼之有?”毛天祚道:“各位,且慢。

    雖說我們師兄弟真的是要去千藥門,可我們可不是要去興師問罪的。

    瞧你們這般大張旗鼓,嚣張跋扈的模樣,可别連累壞了我們的事。

    ” 衛正人糾正道:“毛兄,你我遭遇相同,貴派心裡打什麼主意,咱們心同此理,我豈會不知?但我們這個叫‘有備無患’。

    若是他們肯好好地交出解藥,萬事以和為貴,我們甚至不要求任何的交代。

    但若是他們恃強淩弱,不知毛兄可有萬全的準備?” 毛天祚沉吟半晌,遲遲無法作答。

    他那矮個子師弟從一旁挨過來,低聲說道: “大師兄,我覺得他們說得有理。

    ”毛天祚啐了他一口,道:“你也知道什麼叫做有理?”白臉矮子道:“反正我們往人多的地方站,總是不錯的。

    ” 其實衛正人一幹人等說了一大堆,還不如這白臉矮子這一句話來得直接明了。

     衛正人哈哈一笑,道:“這位兄台說得不錯,我們大家夥兒打得就是這個主意,哈哈哈!”朱虎與郭典等人,聽着也不禁笑了出來。

    毛天祚一番細想,亦不禁莞爾。

     衆人笑了一陣,那白臉矮子口無遮攔慣了,平常一言既出,接着都是挨罵的多,這會兒一言中的,有點得意忘形,兩隻眼睛賊忒忒地瞧向坐在裡側的那一對男女,忽道:“搞了半天,原來大家都是同一條船的,說起來也算是一種緣分。

    哈哈,沒想到這船上還有這麼美麗的姑娘,俗語說得好,這個……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一言未畢,飕的一聲,一枝羽箭朝他門面而來,又快又急。

    那白臉矮子一時傻住,眼見萬萬來不及閃避。

    朱虎坐在白臉矮子身前,他眼明手快,急忙向前一撈,卻隻把那羽箭打偏。

    波地一聲,羽箭插入白臉矮子身後的門柱上,直沒入羽。

     這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毛天祚當時來不及反應,但他此時立刻霍地站起,大喝一聲:“何方鼠輩?竟敢暗箭傷人!”飕飕兩聲,又是兩枝羽箭射來,算是回答了毛天祚。

    毛天祚哇哇大叫,急忙低頭,但那射箭之人算準了毛天祚兩腳站在長闆凳裡邊左右閃避不易,所發出的羽箭分上下兩路打來。

    毛天祚見勢非自己往後仰倒不能解,但如此一來,無異于往後摔了個四腳朝天,一時竟猶豫起來。

    衛正人此時在一旁早已有了防備,伸掌拍出,打落了朝毛天祚下盤射去的羽箭,免去了毛天祚一場尴尬災禍。

     衛正人但覺附在羽箭上的勁道非常,若是接二連三不斷射來,隻怕己方馬上就要有人挂彩。

    心知得罪了高人,連忙拱手道:“尊駕箭法如神,衛某十分佩服。

    适才如有冒犯,實屬誤會,請先罷手如何?” 那對男女坐在一旁角落,仍自顧飲酒談笑,旁若無人。

    衛正人好不尴尬,但回想起剛才那一枝羽箭的勁道,暗忖那人竟然不須擡臂拉弓,實是當今一流高手,自己再有脾氣,也不能挑在這個時刻發作。

     正做沒理會處,忽聽那男人開口說道:“師妹,這衛教頭的‘抽刀斷水’刀法,武林中堪稱一絕,在江湖上也是一号人物。

    這會兒向你作揖行禮,你就不要在捉弄他了!” 這言下之意,是說剛剛射箭的竟是他身旁嬌滴滴的姑娘,朱虎與毛天祚不由都大吃一驚。

    衛正人心想:“我從未将自己的師承來曆,告訴過江湖上的任何朋友,此人居然叫得出我的得意刀法,倒是令人意外。

    ”至于射箭的人,倒底是男是女,反而不放在心上。

    接着說道:“姑娘武藝驚人,不讓須眉,着實令人駭服。

    ” 那女子先是抿嘴一笑,接着說道:“衛教頭不必客氣。

    ”衛正人道:“哪裡,哪裡,姑娘年紀輕輕,箭術如此了得,請恕在下眼拙,不知姑娘師承何處?衛某也好多長點見識。

    ”那女子佯作失聲道:“唉喲,衛教頭這不是興師問罪來了。

    ” 衛正人道:“不敢。

    在下是真心請教。

    ”那女子又是粲然一笑,說道:“我這不過是騙人的小玩意兒,說出來就怕笑掉了各位大爺的牙,哪裡比得上衛教頭真刀實槍,靠的是在刀口上舐血,一步一步掙來的名号。

    剛才小女子胡鬧,你可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再說,嘻……我剛剛要射的又不是你,是你自己忙不疊挨過來,刀劍無眼,可怪不得我。

    至于我師承來曆嘛……嘻,不說了,不說了,免得你找我師父告狀去。

    ”眼神捉狎狡狯,朱唇未言先笑,流轉之間,媚态橫生。

     衆人瞧見了這幅景象,都不由都呆了一呆。

    這女子光就容貌而言,雖然談不上國色天香,卻也是千中挑一。

    但她言談舉止之間,骨溜溜的黑眸靈轉,時而眨眼,時而嬌笑,表情做了個十足。

    要說她挑逗嘛,卻又不失莊重,要說她狐媚嘛,卻又略減風騷。

    在場年輕男子,如那白臉矮子、孫均等,無不瞧得心神蕩漾,全身骨頭頓時輕了幾兩。

     那衛正人年逾四十,家中早有妻兒老小,為人向來正派,自然不似這一班小兒這麼般把持不住,但平日接觸,多是會中兄弟,一年洗不到一次澡的粗魯漢子,今日得能與美人晤談,自也心曠神怡,别有一番心情。

    見她始終不肯透露身分,也隻是微笑,不再追問。

     那林藍瓶初自少女長成,對于自己的容貌也頗有自信,但她自幼秉受庭訓,曉谕女子便該當端莊溫柔,雖說她自己未必一體凜遵,卻也從未見過這般矯情放浪的女子。

    又見她容貌秀麗,心裡既有着惋惜,同時亦有着說不出的厭惡,不自覺輕輕說了一聲:“哼,妖裡妖氣的,真不知羞!”隻見堂上男子,不論老少,一個一個都盯着那女子看,不覺心裡有氣。

    回過頭來,卻見湯光亭神情古怪,兩眼發直,一眨也不眨的,不知為何忽發嬌嗔,将手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擡起右腿,便往湯光亭坐的闆凳上踢去。

     林藍瓶知道若真的打起來,自己的武功也隻比湯光亭好上那麼一點,所以這一腿老實不客氣,便多加了那麼一分勁道上去。

    隻聽得“碰”地一聲,湯光亭應聲倒地,摔了個四腳朝天。

     林藍瓶大吃一驚,急忙向前攙扶,連聲道歉。

    那楊景修就坐在湯光亭身邊,依他的身手反應,按理不該就讓湯光亭這麼跌下去,可巧他那時一雙眼睛都盯在那女子身上,待聽到聲響,已經措手不及。

    莫高天回過頭來,瞧着躺在地上的湯光亭,還沒感到不對,隻道:“好好的椅子讓你坐,你都能跌倒,可真有你的。

    ” 才轉回頭去,林藍瓶大叫一聲。

    莫高天回頭又問道:“又怎麼啦?”林藍瓶道: “他……他一邊手熱得燙人,另一隻手卻冷得要命……”原來林藍瓶見湯光亭直挺挺的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還以為是湯光亭故意裝暈,耍賴捉弄她。

    原本林藍瓶就有意要給他一個教訓,見到這番光景,不由心中怒火又起,隻想再給他來上一腳,但顧慮着剛剛的騷動,恐怕已經驚動了在場所有的人,而在衆目睽睽之下,自己一個姑娘家,對着一個躺在地上的男子拳打腳踢,成何體統?隻得伸出雙手,想将湯光亭拉拔起來。

     沒想到這不碰還好,一碰之下,湯光亭兩隻手掌心一冷一熱,内勁暗生,将林藍瓶的手彈開了去。

     林藍瓶從未見過這種事,忍不住驚呼。

    這邊莫高天出言詢問,那一邊楊景修早已一步搶上,手一觸碰,便知湯光亭練功岔了氣。

    兩手将他身子扶正,便欲運氣幫他導氣歸元,耳邊萬回春忽道:“把我的囑咐當成耳邊風啦!”楊景修一驚,反射性地縮手。

     萬回春手指疾點,封住了他身上幾處穴道,說道:“林姑娘,請你來扶着他。

    ” 林藍瓶身子嬌小,隻得坐在湯光亭身後,讓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正想接着問再來怎麼辦,忽然眼前一花,萬回春的身影,卻反而出現在衛正人的桌前。

     其時丁允中一行人坐在一旁,武功高強如莫高天等人,都已知道無意中碰上的這一群人,居然都是沖着千藥門而來。

    他們表面上不動聲色,是因為千藥門的主人便在此間,縱然想幫着出頭,也得先瞧一瞧主人的意思如何。

    莫高天與丁允中又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夥子,此間環節自然清楚。

    這時看見萬回春終于忍耐不住,兩人在一旁也都是蓄勢待發。

     隻聽得萬回春道:“敢問各位爺台,可是要上千藥門去?”神态極為恭謹。

    衛正人與朱虎對望一眼。

    一會兒,朱虎隻道:“有事麼?”并不正面回答。

     那萬回春陪笑道:“是這樣的,江湖盛傳,這千藥門住着一位醫術十分高明的大夫,着手回春,堪比華陀扁鵲。

    不過,這還是其次,聽說那裡種滿了各種奇珍異草,豢養各類飛禽走獸,可以說是普天之下,所有能夠入藥的,無一不備,無所不包。

    就這名醫配合良藥,奠定了千藥門百年興盛的基石。

    好巧不巧,我的一個遠房侄子,前些日子跟人家打架弄傷了,遍尋名醫,藥石無效。

    今日尋到這個地方來,卻不知道往千藥門的路,剛才不小心聽到諸位的對話,要是方便的話,我們便跟諸位一道走,我們會遠遠地跟着,不會打擾你們的。

    ” 衛正人瞧着萬回春那張和藹可親,堆滿笑意的臉,心中反而起了戒心。

    眼前的萬回春武功不弱,那是容易看得出來的,與他同行的另有兩名老者,想來武藝也差不到哪裡去。

    而像這樣角色的高手,眼前湊足了三個,自己卻一個也瞧不出來曆。

     便道:“這位仁兄若不嫌棄,眼前就有一位朱砂派的醫術高手,何苦舍近求遠呢?” 萬回春心道:“這是試我來着?”表面上卻喜道:“得遇高人在此,那是再好不過了。

    ” 那毛天祚知道衛正人輕描淡寫地,把這一道題目出給了他。

    他原本老大不願意,但衆目睽睽,卻逼得他不得不接受。

     不過他不願在人前顯得矮衛正人一截,隻見他慢條斯理地站起身來,正眼也不瞧萬回春一眼,幹咳了幾聲,慢慢吞吞地問道:“病人在哪兒?”萬回春道:“他傷勢嚴重,這時突然發作,全身癱瘓動彈不得,還請先生移步。

    ” 毛天祚故做姿态,輕哼一聲,道:“是嗎?”大搖大擺地走到湯光亭身旁,俯身察看。

    莫高天見萬回春存心戲弄他,退到一旁,好不容易忍住一肚子笑。

    林藍瓶不明所以,卻問道:“還好嗎?”莫高天終于忍俊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毛天祚尚不知好歹,惺惺作态道:“急什麼?他如果能稱得上‘還好’兩字,就不會是這一付要死不活的樣子,而你老太爺也就不必特别請我來了。

    扶好扶好,别再開口說話了,你煩得我不能專心。

    ” 林藍瓶見他忽然發起脾氣來,趕緊閉上嘴巴。

    萬回春實在打從心眼裡,看不起他這種踞傲驕矜的态度,心中暗暗咒誓道:“就憑你這個樣子,要是瞧得出個所以然來,我萬回春從此退出江湖。

    ” 那毛天祚右手三根手指一搭上湯光亭的脈搏,立刻便皺起了眉頭。

    低頭沉吟半晌,忽然擡頭說道:“換左手來。

    ”林藍瓶心想:“這同一個人的脈搏,左右手還能不一樣嗎?”卻不敢出言詢問,幫着把湯光亭的左手伸給了毛天祚。

    毛天祚這一搭脈又是好一會兒的時間,最後搔一搔頭,隻迸出了幾個字:“這可奇了。

    ” 原來毛天祚察覺湯光亭的脈象怪異,有三分像是中了慢性劇毒,又有五分偏向練功走火,而說是受了外家掌力,傷了五髒六腑,卻也有那麼兩分神似。

    壞就壞在這三種脈象在醫術名家來說是截然不同的,要是說出自己的懷疑,隻怕當場笑掉衛正人的下巴,朱砂派從此名譽掃地,自己也不用再混了。

    隻是讓他覺得更奇怪的是,湯光亭的内力平平,以上三種病征,隻消其中任何一種,都能馬上讓他去見閻王,為何他能活到現在? 他一時半刻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神情十分尴尬。

    衛正人一旁瞧了,說道:“怎麼?連大國手也束手無策嗎?”這句話若是有心人聽來,隻怕有點刺耳,毛天祚個性毛燥沖動,按理不該這麼遲鈍,可這時他卻一反常态,喃喃說道:“束手無策…… 怎麼辦呢?束手無策了嗎……那要怎麼辦才好?”居然當真起來,遲疑半晌,從懷中掏出一個木制小盒,盒外雕工精美,紋理古樸,該是他經年久藏,珍視異常。

    打開盒蓋,隻見裡面滴溜溜地滾着五顆小珠,顔色作青赤黃白黑五色,大小卻都一樣。

     衆人尚自疑慮毛天祚此舉何意,卻見他已抄起其中一顆珠子,便往湯光亭口裡送。

    萬回春大吃一驚,呼喊道:“你幹什麼……”本欲伸手阻止,卻忍不住遲疑了一下,便在此時毛天祚右手食指拇指用勁,按在湯光亭的喉頭這麼一掀,湯光亭的喉頭跟着一動,便将口裡的東西吞進腹中。

     林藍瓶見萬回春神色不對,瞥眼瞧那木盒子裡隻剩下黑白赤黃四顆珠子,可見湯光亭吞下的是青色的珠子。

    擡頭又瞧瞧毛天祚,卻見他氣定神閑地道:“老丈勿慌,我這顆地犀通靈丸百益而無一害,無論拔毒去瘀,活脈解郁皆有速效,更重要的是令侄傷勢不輕,若不及早醫治,隻怕随時都有性命之憂。

    他先服我一顆地犀通靈丸,當可保他七日之命,還好千藥門便在左右,聽說那萬門主醫術号稱天下第一,嘿嘿,今日正好可以上門領教了!” 衛正人原本打算藉毛天祚阻止萬回春等人同行,沒想到聽毛天祚言下之意,卻是想帶他們上千藥門求醫。

    這結果雖然出乎衛正人的意料之外,不過當他瞧見萬回春,看到毛天祚突然給他的侄兒吃了一顆來路不明的藥丸時,臉上那種吃驚的表情,肚子裡暗暗好笑,盤算:“沒想到那個少年真的有病在身,若是硬不讓他們跟,他們化明為暗,反而不妙。

    還好這步棋算是我方占了先手,無論他是真是假,總叫他讨不了好去。

    ”當下微笑不語。

     那萬回春不願顯出自己對醫藥有所認識,隻好任由毛天祚胡作非為。

    由于可能事關千藥門生死存亡,為怕莫高天會為了湯光亭出手幹預,他盡量裝着若無其事,假意關心道:“為了劣侄的傷勢,折損大夫靈丹妙藥,實在愧不敢當。

    ”毛天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