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快刀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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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女忽道:“好端端的,幹嘛騙人啦!”少年道:“我怎麼騙人了?我說的可都是實話。

    ”少女道:“你假扮千藥門弟子,這不是騙人是什麼?”少年道:“這可好笑了,我從頭到尾也沒說過我是千藥門弟子,是他自己一上來就問我是不是千藥門弟子的。

    接下來他問的問題恰好我都知道,也許我說得不對,可我也沒扯謊是吧?”少女不以為然,說道:“哼,反正你沒承認你不是千藥門弟子,就是你不對!”少年頗不耐煩,說道:“好,好,好,随你怎麼說。

    ” 原來這少年男女正是湯光亭與林藍瓶。

    他們兩個躲在飯館的桌子底下,直到陸半劍追出飯館,這才與店小二等一一探頭出來。

    後來永清等人給了銀子匆匆離去,他們也就前腳後腳地跟了出去。

    湯光亭心裡雖然還滿關心楊景修的,甚至站在他這邊,希望他能打敗那個嚴肅拘謹的老頭子。

    但是自己的武功實在相差太遠,他們兩人來去如風,連在一旁幹瞪眼的機會都沒有。

    湯光亭一方面感到氣沮,另一方面也是力有不逮,信步之間,就被陸半劍給叫住了,他不知道原來他穿在身上的,正是馮雲嶽的衣服,服色以及樣式是千藥門門人特有标記。

     這會兒湯光亭被林藍瓶煩得有點光火,連說了幾個“好”字,當即閉嘴不語。

     林藍瓶見他心中不快,倒也不敢再惹他,畢竟自己女孩子一個,隻身行走江湖多有不便,再說身上也沒盤纏,而且不但不認得路,更是無家可歸,如今還得靠湯光亭帶路,才能找到世上唯一的親人,因此見他怏怏而行,也隻有快步跟上。

     這一路直走出小鎮外。

    林藍瓶見湯光亭隻是不住地望前走着,也不疑有他,便這麼跟着跟着,不知不覺中,地上的影子逐漸拉長,猛然發現,卻是過了正午。

     林藍瓶才生過一場大病,走了兩個多時辰的路,已頗覺不适,這會兒又饑又渴,放眼望去,前面又是一片樹林,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不知何處才有人家。

    再看湯光亭的樣子,好像根本就沒有停下來歇腳的打算,她實在忍不住,終于開口說道: “湯大哥,我們還要再走多久啊?” 湯光亭聞言忽然停步,回過頭來看着她。

    林藍瓶見他表情古怪,問道:“怎麼了?”湯光亭皺眉道:“我實在不能确定,不曉得是不是……唉,我們好像迷路了……” 林藍瓶大叫一聲,說道:“什麼!”頗有興師問罪之意。

    湯光亭見她神色不善,雙手一攤,說道:“哎呀,你幹嘛!我見你一路上沒吭氣,還以為我走對了咧!”林藍瓶柳眉倒豎,氣呼呼地道:“我要是知道上你們那個什麼賊窩山寨的路,我不早自己走了,還要陪着你這個大傻瓜幹什麼?你長得挺美的嗎?” 湯光亭何嘗不是滿肚子的苦水,這會兒聽林藍瓶溫柔安靜不到幾個時辰,便又跟他使性子,不覺肝火上升,亦怒道:“我這也是生平第一次下山,記錯了也是難免,你要是不開心,有更好的主意,那你自己走你自己的好了!”說完轉頭就走。

     林藍瓶使性子歸使性子,卻也不是沒大腦,見他發怒,當即閉嘴,仍是乖乖地跟在後頭。

     聽得身後腳步聲響,湯光亭不回頭也知道林藍瓶還是跟上來了,不覺好氣又好笑。

    當日初見林藍瓶時,便覺得這位姑娘雖然刁蠻任性,但反過來說卻也十分活潑可愛,在與她相處的這一段時日,縱使不免多有她的苦頭吃,但此時憶及,卻感到頗為有趣,比起梅映雪的老成,那更是另一番滋味了。

     他年少好玩,便想捉弄她一下,忽然站定腳步,林藍瓶跟在後頭,一個沒留神,直接一頭撞在他的背上。

    湯光亭回頭佯怒道:“你跟着我做什麼?不是要各人走各人的嗎?”林藍瓶連忙道:“不是啊,你聽,聽到什麼聲音沒有?”湯光亭不上她這個當,故作側耳狀,說道:“什麼聲音?我沒聽到。

    ”林藍瓶推了他一下,道: “我說真的啦,你聽,前面好像有人在打架。

    ” 湯光亭見她表情認真,将信将疑,道:“是嗎?”他不知林藍瓶多練了他兩年内功,耳聰目明,已比一般常人靈敏。

    望前走去,不一會兒,湯光亭也隐隐聽到兵刃交斫的聲音。

    兩人好奇心起,當即避開大路,躲進一旁的樹叢裡,伏低身子往那聲音走去。

     複往前行不久,那兵刃交斫摻雜人的呼喝聲已清晰可聞。

    兩人不敢再走,就地撥開樹叢往前探視。

    隻見前方不遠處,有兩道黑影正鬥在一起,其中一人擎刀,另一人持劍,雙方你來我往,打得激烈異常。

    湯光亭環視兩旁四周,在那下首之處,見着一人正盤膝而坐,雙眼緊閉,如入禅定,對于眼前的戰局不視不聞。

    而他的身旁又站着兩個人,一人左手撫胸,右手撐着身旁的樹幹,臉上盡是痛楚的表情,另一人的右手正扶着他,兩眼緊盯着眼前的戰況。

    總共三個再加上打鬥中的其中一人,雖然有老有少,卻都做道士打扮。

     湯光亭正思索着他們是否與剛才碰到的無極門有關時,不意間遠遠地又瞥到在那激鬥的兩人身後,又站着兩個人,一老一少,老者持劍兩手環抱胸前,老神在在,仿佛事不關己,少者則劍已出鞘,兩眼專注直視,不斷地左右來回踱步,好像随時都要沖上去厮殺一番的的樣子。

    而這兩人的穿着打扮,卻又不是道士。

     湯光亭原本擔心被人發現,所以距離遠了,這時見他們大多專心關注,便大著膽子再往前去。

    那林藍瓶見他忽然又行動,知道他的心意,急忙在後面拉他,卻被他一把甩開,林藍瓶無奈,隻得跟上。

     兩人正行間,忽然聽得“當”的一聲巨響,一柄長劍唰地穿過樹叢,就落在湯光亭的眼前。

    湯光亭吓了一跳,接着便聽到有人哈哈一笑,說道:“下一個輪到誰,快滾出來。

    ”湯光亭聽這聲音挺熟,忍不住探頭出來一看究竟。

    定睛一瞧,隻見那個使刀者,正是剛才才見過的楊景修,他急忙再環顧一遍其他人的面孔,卻一個不識。

     隻聽得原先使劍與楊景修鬥在一起的道士,這會兒兩手空空,他雙拳舞動,大喝一聲:“我還沒躺下呢!接招!”說着猱身而上。

    楊景修“嘿”地一聲冷笑,側頭讓過,左掌一攤,使的是一招“墨燕點頭”。

    湯光亭見楊景修的胸口血迹斑斑,行動也不似在飯館裡與陸半劍對招時那般靈便,心裡便想:“陸半劍那一腳,恐怕真是踢中他了。

    ”又想:“在這裡的每一個人,看上去個個身懷武藝,這般輪番上陣,打的是車輪戰的如意算盤。

    哼,這一群牛鼻子道士,無恥之極,恐怕跟無極門脫不了幹系。

    ”又瞧了瞧在一旁觀戰的另外兩個人,尋思:“這兩個人不知什麼來頭?” 正做沒理會處,隻見楊景修與那道士雙掌相交,“碰”的一聲,兩人身子一晃,都各退了一步。

    湯光亭與莫高天相處了兩天,看過他幾次與人交手,見識增長不少,知道這是高手比拼内力。

    隻見那道士的年紀比楊景修大了許多,楊景修這般硬接,多半要吃虧。

    卻見兩人身形一晃,又對了一掌。

    這回兩人出力更大,“碰”的一聲響,那道士連退幾步,一跤跌坐在地,面如土色,楊景修卻如木雕泥塑般定立原地不動,哈哈一笑,說道:“哈哈,無極門天罡正一神功也……不……”一句話沒說完,腦袋一仰,噴出一口鮮血出來。

     湯光亭原以為楊景修深藏不露,見他突然吐血,倒是吃了一驚,接着隻看他身子一晃,仗刀拄地,左手伸出袖子往嘴上一抹,居然還是接着笑道:“也……不過如此……”那在一旁觀戰的老者,臉色鐵青,如罩寒霜。

     隻見那老者身旁的漢子将手中長劍虛劈幾下,口裡喝道:“姓楊的,就讓我來會一會你!”那老者将手一攔,道:“慢着,百成!”那漢子道:“怎麼了師父?” 那老者道:“你沒瞧見他傷重吐血,奄奄一息嗎?”那漢子道:“百成瞧見了,那還不趁這個時候收拾下他,更待何時?”那老者道:“這楊景修在江湖上頗有些名聲,要是你真的把他收拾了,明天江湖上不就都會說:‘快刀楊景修栽了,聽說還是栽在長劍門的一個後輩小子石百成的手上。

    ’你石百成一夕成名,這可不就累了咱們無極門的這些師兄了嗎?”那石百成道:“會嗎?這百成可不懂了。

    ”那老者笑道:“無極門這麼多師兄弟被楊景修所傷,而最後楊景修又被你拿下,這可不是說無極門不如長劍門嗎?” 這話被那剛剛與楊景修對掌,一跤跌坐在地的道士聽到。

    他“哼”地一聲慢慢站起身子,冷冷說道:“周兄,您也别客氣了,待會兒小徒若是再不成,說不得還望長劍門拔刀相助,免得今日全數葬身于此。

    ”那姓周的老者見他明明才被楊景修一掌撂倒,才一會兒的工夫,馬上又能行動說話如常,對于無極門天罡正一神功更添一分佩服,忙道:“您這是哪兒的話?無極門天罡正一神功高深莫測,薛師兄内力深湛,實在可喜可賀。

    這姓楊的雖然号稱快刀,但此刻他上氣不接下氣,薛師兄隻消出一根小指頭,恐怕就能讓他躺下。

    長劍門今日于此,不過做一個見證罷了,剛才制止小徒,不過是不想掠人之美,薛師兄千萬不可誤會。

    ”話是這麼說,但也有想試一試他的意思。

     那姓薛的道士轉念想想也是,但長劍門在一旁看戲卻也是事實,當下避重就輕,淡淡地道:“剛剛我一跤坐倒,這裡人人都見到了,是我輸了,我要是耍賴不認,死纏爛打,那豈不成了市井無賴了嗎?”回頭說道:“善清,去替為師的拿下了! 這劍術上要是有使得不周全的地方,正好叫長劍門的長輩們請教。

    ”那在一旁扶着同門師兄弟的年輕道士應了一聲,拔劍出鞘,走到楊景修的跟前,眼裡看着周姓老者,說道:“請周師叔還有石大哥指教。

    ”竟不把楊景修放在眼裡。

     楊景修不愠不火,淡淡說道:“原來你也是清字輩的,不知與貴派的一清道兄比較起來,哪一個武功厲害?”善清“哼”地一聲,說道:“我一清師兄乃無極門三清劍之首,善清如何能比?但他今日不幸遭奸人所傷,善清顧全同門義氣,明知學藝不精,也要為他出這一口氣!”那石百成拍手叫好,贊道:“好啊善清!好樣的!” 楊景修道:“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足尖往那刀背一點,那單刀突然從地上跳了起來,迳往善清門面招呼過去。

     那善清自從本門第一位師長與楊景修對招以來,對于楊景修所對應出來的每一招每一式,無不用心記憶,詳加推演揣摩,如今自己無極門這一方的四人,已經有三人先後輪流上陣,對方在他眼前使用出現過的招數,不知幾千,按理對手大緻的出招習慣與接招應變方式,也早該在心裡有個譜了。

    再加上楊景修就算再厲害,此刻也已是強弩之末,正如石百成的師父所說,恐怕隻消一根手指頭就能讓他躺下。

     善清想起師父在吩咐自己收拾楊景修時,那種鼓勵關愛眼神,擺明了是要讓自己坐享打敗快刀後成名的果實,免得在無極門裡,永遠排在三清劍的後面,一輩子出不了頭。

    這無形之中給他帶來的壓力,讓他下定決心要出重手盡速解決楊景修。

     此時見楊景修說動手就動手,單刀一彈,竟往自己門面而來,心裡對于他的頑強不禁感到佩服,卻也更加讓他覺得今日若不除此人,恐怕後患無窮。

     善清見單刀掩至,毫不思索地側身一讓,手中長劍同時遞出,攻守兼具,使的是一招“圓轉如意”。

    湯光亭雖然武藝低微,但也瞧得出他這一手頗為犀利,楊景修才受傷咯血,連站都站不穩了,這下隻怕要糟。

    果見楊景修這第一招出奇不能占到便宜,接着便一路挨打,毫無還手的機會,待拆到第二三十招上下,隻聽得善清大喝一聲:“着!”楊景修左肩應聲中了一劍。

    又堪堪過了十來招,接着又聽得“嗤”的一聲,右腿多了一道長長的口子。

     湯光亭在一旁瞧得心急,便動手去将那姓薛的道士,剛剛飛落在樹叢裡的長劍給拿在手上,做出一付躍躍欲試,想要拔刀相助的樣子。

    林藍瓶伸手拉住他,輕道: “你想幹嘛?”湯光亭道:“你沒瞧見嗎?他們那麼多人欺負一個人,這不是太…… 那個什麼了嗎?”林藍瓶也認出楊景修來了,便道:“那個家夥剛剛在飯館裡,不知可有多神氣,怎麼這一會兒不見,卻變得這般不濟?” 湯光亭瞪了她一眼,說道:“他們一個一個這麼輪流打下來,任你武功再高再強,就算累也把人給累死了。

    ”林藍瓶雖不是江湖中人,但對江湖上的事也頗有所聞,也知道以多欺少,以衆淩寡,甚不合乎江湖道義,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也道: “這群人是過分了一點。

    ” 其實湯光亭今天才第一次遇見楊景修,根本談不上有什麼交情,之所以這麼在乎他,一方面是他初入江湖,不知江湖險惡,隻覺路見不平,仗義執言是理所當然的事,而另一方面的因素,卻是楊景修自信潇灑與豪放不羁的個性,深深地吸引住他。

    雖然之前他也很幸運的,在幾天之内就見過幾位武林的成名人物。

    撇開沈鳳鳴、熊一飛等,在他面前敗得狼狽的幾個人不說:宋鎮山劍法精妙,但為人卻呆闆無趣,老是愁眉苦臉;莫高天武功深不可測,卻過于狂妄自大,目中無人;陸半劍劍如閃電,威力驚人,可惜性子急躁,又裝着一付道貌岸然的樣子。

    隻有楊景修快意自然,兼之少年成名,最符合他對未來的期望。

     這會兒聽到林藍瓶也表示同意,更覺受到鼓舞,眼見楊景修漸漸不支,卻不吭一聲,不由心焦起來,這時楊景修正巧一跤絆倒,順勢在地上翻了幾滾,正往自己這邊靠近,那善清毫不放松,縱身一躍,提劍跟着刺來。

     說時遲,那時快,便隻聽到“铿锵”一聲,同時有人喝道:“住手!”“什麼人?好大的膽子啊!”接着劍光一閃,一柄長劍飛出,落在一旁的草叢裡。

    隻見善清愣在原地,手上空空如也,臉上俱是驚疑的神色。

    楊景修則是靠在一株樹幹底下一跤坐倒,臉色慘白,身旁不知何時站着一人,手持長劍,正氣凜凜,卻是湯光亭。

     衆人原先關心戰局,全沒發現在一旁還有人窺視。

    不過湯光亭既然現身,依衆人的武功之高,林藍瓶焉能再躲?衆人圍了過來,那姓薛的道士喝道:“還有誰鬼鬼祟祟的躲在裡面?快給我滾出來了!”他見湯光亭衣衫污穢,想他是個鄉野村夫,農稼漢子,想必躲在樹叢裡的應該也是一般,口氣便頗為輕蔑。

    沒想到樹枝顫動,從裡面走出來的竟是一個豆蔻少女,亭亭玉立,衣衫卻頗為光鮮,衆人一見,都輕輕“哦”的一聲。

     湯光亭與林藍瓶的突然出現,包括楊景修在内,人人都是滿腹疑窦。

    那石百成最是沈不住氣,劈頭就罵道:“你這臭小子好大的膽子,居然敢躲在這裡偷看爺兒們練功,你們這可是犯了武林大忌,你們還要命不要?……哎喲!你這手上還拿着我們薛道長的劍,真是不要命了,還不快快還來!”湯光亭被他這麼一連串咄咄逼人的口氣給弄僵住了,把原本想好的一些場面話全部咽了回去,隻道:“你……你們這麼多人欺負他一個人,羞也不羞!” 石百成喝道:“臭小子胡說什麼……”擡起手來作勢要揮拳,姓薛的道士一把攔住,說道:“師侄且慢!”石百成把手停在半空中,聽他示下,卻聽得自己的師父接口道:“村野小童,理他做啥?快打發走了。

    ”姓薛的道士道:“周兄稍安勿躁,待我問來。

    ”走近湯光亭,問道:“這位小兄弟,是到這附近采野藥嗎?萬師父他可安好?” 湯光亭見他對自己如此和善倒吃了一驚,再聽他說話更是牛頭不對馬嘴,但忽然間福至心靈,竟脫口說道:“我師父他前幾個月出門去了,道長認識我師父嗎?” 語音誠摯,說得跟真的一樣。

     原來這姓薛的道士,名叫薛遠方,正是當今無極門掌門人最小的師弟。

    無極門與千藥門素來交好,是故陸半劍一眼便認出湯光亭身上的服色,而這薛遠方是無極門的第四把交椅,豈有不識之理?所以一上來便試了湯光亭一下,見他反應自然,答如所問,心裡倒信了八成,接着說道:“我與令師曾有數面之緣,算來也是你的長輩。

    小兄弟路見不平,仗義勇為,萬師父有你這樣的徒兒,老道也實在為他感到高興。

    不過在你眼前這位,乃是奸惡之徒,絕非善類,你這份心是用錯地方了。

    ” 轉頭對善清說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善清有負師望,害怕師父責罵,顫顫巍巍地道:“他……他飛刀而出,刀柄後面的繩索纏住了我的劍,然後……”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