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昨夜星辰昨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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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不知為何也是半晌不回答,許久許久,才搖了搖頭:"沒有……很慘的。

    别問了。

    " 她還是第一次聽見他飛揚的語氣中有如此深重的歎息,然而她終究沒有再問下去。

     望湖樓内劍氣橫空,縱橫淩厲,一幹旁觀者都被逼得連連倒退,到了樓梯口上。

     而寬敞的房間内,紫衣和素衣如同閃電般交錯飛舞,瞬息萬變。

     凝碧劍如同流星,瞬忽來去,空靈不可方物,沒有刹那的停頓。

    華璎拂袖回首,手中的長劍突然幻成了兩道影子,同時分刺衛莊的左胸和右肩,一點寒芒迅速一分為二,宛如白雲驟合又分,無從判斷何虛何實。

     紫衣閃動,衛莊迅速回身,劍幕展開,又是兩聲冷銳的金屬交擊之聲,兩劍無功而返。

    飄忽的素衣人影一沾即走,順勢穿過敞開的窗戶,落在望湖樓外面的挑檐上。

     衛莊知道她是覺得這個場地限制太大——白雲千幻劍法一旦施展開來,飄搖遊走無定,離了這個樓閣,在外面動手自然對她更加有利。

     然而,看着秋雨中那個婷婷立在飛檐一角上的人,他還是暗自長長歎息了一聲,足尖一點,縱身而出。

     往事還如一夢中。

     漸漸地,他注意到小妍開始少有笑容。

    因為喜歡低了頭說話,他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或許,她臉上那樣悒郁的神色非止一日了吧?隻是他沒有留意。

     他開初以為她是擔心着母親長年的卧病,或者脾氣暴躁的父親又發了火。

    然而時間一長,他漸漸明白了她的心事—— 那是他們誰都無法回避的未來。

     那一夜,他從外面來看她。

    這些日子他經常要遊走于江湖之間,繼續做着鼎劍閣二公子該做的事情——大哥七年前傷在白雲宮子弟手裡後一直沒有恢複,隻能在暖閣裡面運籌帷幄,而實際上的事務則完全交給了他。

     這一走已是兩個月。

    了結了鼎劍閣在兩廣的事務後,他歸心似箭,一路換馬直奔那個水雲疏柳的城市。

    穿過那條柳暗花明的長堤,在那扇靜谧的朱門下系馬,輕輕掠上閣樓,推開那扇熟悉的窗子—— 然而,他沒有看見那個梳着雙髻的女孩子挑燈拿着詩集、支着腮朦胧欲睡的等他回來,聽到窗子輕輕吱呀一聲就驚喜的撲到他懷裡——如同以往。

     她正背着窗坐在鏡子前,解散了發繩,一縷縷的梳着頭發。

     衛懷冰從鏡子裡看着她,發覺這個十六歲的女孩子在一年内變了很多。

    眸子裡居然有迷蒙遼遠的霧氣,讓人一眼看不到底。

    他一直覺着她是個小孩子,然而今夜才忽然發覺,原來她的眼神也并非他能夠懂得。

     "幫我把頭發攏起來,好麼?"她知道他已經回來了,卻沒有回頭看他,甚至也沒有看鏡子裡的他。

    隻是低着頭,放下了梳子,說。

     她的頭發很長,想來是自小起就沒有剪過,養護的很好,如同一匹墨色的絲綢。

    他們都默不作聲,仿佛有什麼奇異的空氣彌漫在妝樓中,一開口就會打破。

     他拿慣了劍的手拿着白玉的梳子,緩緩給她梳着頭,她的長發一束一束,溫柔的貼着他的手肘。

     "父親說,要我從下個月初起好好學習禮儀歌舞——因為明年開春,便是懿德太子的選妃大典。

    父親他為了打點上下已經花了很多心思。

    "看着頭發慢慢地被攏上去,她忽然說。

     他的手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緩緩往下梳着。

     他知道,這樣的事情,終究有一天需要兩人面對面的解決。

     "我們一起走罷。

    等你長大一些了,我娶你。

    "這個答案,他已經想好了很久,隻是需要一個時機将它說出來。

     聽到他的話,她身子微微一震,卻沒有說話。

     他蓦然煩躁起來,梳得快了一些,發絲糾纏住了,便讓他的手頓了下去:"我知道你不肯的——堂堂淮南節度使的女兒,隻可妻王侯公卿,哪裡能跟了一個飄搖江湖的劍客?" 薛楚妍依然是低着頭,咬着嘴角不說話,從鏡子裡也看不出她臉上的表情,忽然間淚水就簌簌落了下來。

     "小妍,我們走吧,好不好?"他本來是滿腔的憤怒,然而看見她的眼淚,忽然間就柔和了下來——她永遠有一種讓人動心憐惜的力量,純美而空靈,宛如仙子。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她默然間大聲的哭了起來,哭得沒有一點節制,也不怕驚醒了旁人,她将頭埋在亂發裡,恸哭,"——爹他很倔強、很愛面子,如果知道了……他、他死也不會放過我們的!娘也會氣死的…她本來身體就不好……爹很久以前就已經冷落娘了,隻是因着我,才……如果、如果我也讓他失望了,他會對娘更不好的……好多好多事情纏在這裡面,你是不知道的。

    " "那麼……我們帶你娘一起走,好不好?"并不知道堂堂的節度使府裡有這麼多曲折的内情,衛懷冰隻有喃喃的安慰着她,心裡卻也是有些惘然起來。

     "這怎麼行——那一天、那一天隻是我礙手礙腳地呆在你身邊,你就差點被那夥人害死了……如果要帶着我和我娘這兩個累贅,那麼更是寸步難行了。

    何況我娘肯定甯死也不會跟着我走的。

    "她輕輕道,答應得很快,顯然是早已考慮過了這個問題,"我想了三個月了……真的。

    我覺得…除了那一條路,其他終究怎麼都是不成的……" "唉唉,笨丫頭,你做事情為什麼總是要想東想西的?我們這就去帶了你娘,一起遠走高飛,好不好?"他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隻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好。

    "薛楚妍忽然輕輕擡了一下頭,看了他一眼,回答。

     衛懷冰陡然覺得全身的血都冷了下去——因為他看見了小妍的眼神,那樣的堅定而決斷。

    她很少擡頭,所以很少看見她的神色,然而一旦她擡起頭回答了,那便是最終的答案。

     "那麼……"他陡然間覺得胸臆之間郁郁得無法呼吸,滿懷的悲憤無可發洩——原來他仗劍江湖,無敵天下,卻也無法了斷這樣的事情! "好……好!既然如此,那麼就這樣罷!我做我的江湖客,你去做你的太子妃——畢竟不是一條路上的人,各歸各位!"他蓦地站起,蒼涼的長笑,手裡卻緊緊抓着那把玉梳,也不顧扯痛她的頭發。

     "誰?誰在樓上?"他們的說話聲越來越大,終于聽到了樓下的父親喝問。

     "你走!"薛楚妍看定他,看着這個一年不到之前在疏柳冷月下遇見的紫衣男子,忽然間,蒼白着臉,擡起頭看他。

    他不明白她内心到底是什麼樣的想法,轉瞬間,她已經推着他的肩,将他推到了窗邊,"你走。

    " 他來不及想,卻已經被她推着身不由己的靠上了窗,身子微微往外傾了一下,他卻立定了,反而不肯動。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淮南節度使薛昭義沖了進來,手裡還提着劍,大聲問:"阿妍,你沒事吧?誰在那裡說話?有賊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