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紅樓隔雨相望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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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你弄髒了我的書!"她蹙起了秀眉,連忙拿出絹子去擦拭書頁,然而很快的,白色的絲巾上也染上了一片,溫熱而濕潤。

     那是、那是——血? 她心裡蓦然害怕起來,握緊了書卷絲巾,擡頭向樹上那人看去。

     "咳咳……不好意思。

    撿來放在懷裡,剛才受傷時濺上了。

    "樹上那個紫衣的男子有些抱歉地笑了笑,靠着柳樹坐着,将一直捂在右胸上的手放了下來——滿襟的鮮血,從手指間沿着衣襟、樹幹緩緩流下來,一片殷紅。

     她還看見他的身側擱着一把劍,古樸簡潔,然而卻有令人懼怕的淩厲氣質從中滲出—— 他、他難道殺了人? 抓緊了書卷和琉璃燈,女孩驚惶失措的退了一步。

     就在這時,她在寂靜的荒野裡聽到了人聲。

     擡起頭,就看見前方有一行火把和燈籠,遠遠的沿着白堤蜿蜒過來。

    風裡傳來了刀兵的铿锵聲和搜索的叱喝聲,聲勢不小。

     "該死的,這麼快就追到這裡了……"她正驚慌之間,卻聽到樹上的紫衣男子低低說了一句。

    耳邊風聲一動,卻看見那個人已經從樹上一躍而下,站到了她身邊,負手握着那柄冷芒四射的長劍,淡淡道:"你快走,被卷進去就麻煩了。

    " 慘淡的月光下,映着琉璃燈明滅不定的光,她有些怯生生的看着這個人,血從他衣襟上一直流下來,染上地面。

    而他的目光卻是雪亮的可怕。

     那一柄劍,在他手中流轉出清光萬千。

     前方的人群漸漸逼近,火把照亮了一湖澄淨的碧水。

    她看見那些人都拿着亮晃晃的刀槍兵器,似乎是一路追得急了,每個人的臉色有些扭曲猙獰。

    她吓得腿都軟了,隻是呆呆的看着圍上來的人。

     "在這裡!姓衛那個小子在這裡!兄弟們,為幫主報仇啊!"火把的光投射到了她臉上,她有些懼怕的退了一步,躲到那個紫衣人身後的陰影裡,聽見那一群人中有人高聲大喊。

     "唉……"看着那群人,又看看臉色蒼白呆看着的少女,紫衣男子歎了口氣,搖搖頭——今晚本來已經夠麻煩了,居然還要捎帶上這樣一個累贅? 她手腳都有些發軟,然而依然下意識緊緊握住那卷書。

    忽然隻覺得身子一輕,騰雲駕霧般的飛了起來,等反應過來,已經坐在了柳樹上。

     "你好好在上面呆着,别亂動,等我料理完了他們再送你回去……唉唉,真是的,麻煩死了。

    "一邊歎息,那個紫衣人解下頭上的銀色絲縧,束緊了頭發,将絲縧的末端咬在嘴裡,眼色冰冷的看着來人。

     "嗆"的一聲,拇指輕輕彈在劍柄上,凝碧劍有靈氣般的從吞口中跳出,在空中一個轉折,分毫不差的落入她的手中。

    她轉過手腕,劍尖指地。

     華璎依舊是垂着眼睛,看着劍尖,臉色有些蒼白:"既然如此,那麼,衛二公子,多有得罪了。

    " 她雖然隻是随随便便的拔劍指地,然而衛莊的臉色卻略微變了變:在他看來,凝碧劍的劍尖在不停地顫動,每一次變幻的去勢都極端快速和巧妙。

     白雲千幻。

     看方才小妍拔劍的手法和如今的起手劍勢,她使的居然是白雲宮秘而不傳的那一路劍法!—— 十五年前,大哥風澗月就是傷在白雲宮掌門大弟子靜冥的一招"空山靈雨"下,傷勢之重,十幾年後至今未愈。

     年輕的女冠素衣白襪,拔劍指地,微微低着頭,眼神甯靜空靈,眼裡除了手裡的劍、劍尖的那一縷碧色,全無它物。

     白雲千幻劍法講求的便是這"清、空、幻"三字,看來她已經深的其中精髓。

    才七年不見,記憶中那個嬌贛秀氣的節度使千金小姐,居然能領悟這樣精妙的劍法了。

     小妍……本來就是一個靈慧的女子啊。

     那一夜他殺的昏了頭,西子湖帶着桃杏芬芳的空氣中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

    手中的劍一次次穿透那些人的身體,帶出一蓬蓬的血花。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慢慢安靜下來。

    他站在血泊裡,最後掠了一眼那些或死或傷的人。

    慢慢來到湖邊,蹲下身用碧水沖洗着劍上的血迹。

     "好了嗎?"忽然,聽到樹上有人怯生生的問了一句,帶着微微的哭音。

     他一怔:方才殺的性起,居然忘了那個女孩子還呆在樹上。

     他擡頭看去,此時天已經微微泛白,朦胧的煙水籠罩了西子湖,在氤氲的水氣霞光之間,他看見垂柳上那個女孩子仍然抱着膝,将頭埋在膝蓋上,悶悶的問。

    一粒藍瓷耳墜,在她漆黑的鬓邊晃晃蕩蕩。

     他不禁笑了起來,然而一笑就扯動了大大小小的傷口,他皺了皺眉頭:"好了,你可以擡起頭來了。

    " "我不要看……"樹上的少女依然固執地将頭埋下,聲音裡面已經帶了顫音,"你一定殺了很多人……你不是個好人!我不要看,我要回去找父親來抓你!" 濃重的血腥味飄在空氣裡,伴随着桃李花芬芳的香味,顯得詭異而瑰麗。

     紫衣的劍客大笑起來,收起劍攀上柳樹來,坐在另外一個枝杈上:"你也看到的:那個時候我不殺他,他便要殺我。

    你說我是不是該站在這裡等着被他砍成十塊八塊、才算是-好人-呢?何況&hellip嗯,他們本來也不是什麼好人來着。

    " "他們是壞人,所以你才殺他們,是不是?"陡然間,仿佛明白了過來,伏膝的女孩一下子擡起了頭,恍然的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有些止不住的興奮,"你是俠客,是不是?就像荊轲刺秦、李寄斬蛇那樣,是不是?" 他怔了一下,對于她那樣的比喻實在是有些哭笑不得——什麼荊轲刺秦、李寄斬蛇啊?這個大家小姐,大約是書讀的胡塗了。

     這不過是江湖恩怨而已,誰是誰非一時如何能說清楚。

    隻是長江水幫,平日的确倒是做了許多不幹不淨的事情,在武林裡引起了公憤——所以,這次雖然是為了閣主的命令斬殺幫主李騰蛟,但是說是替天行道……那個,似乎也有一點點的沾邊吧? 他懶得費力說明,便含含糊糊的點了點頭,當作默認。

     少女的臉陡然明麗起來,手指緊緊抓着那本玉豀生詩集,仿佛舒了一口氣似的微笑:"啊……我就知道,你喜歡讀李義山的詩,哪裡會是個胡作非為的歹人?" 他好笑的側頭看看她:原來,她是愛屋及烏。

     "嗯,天快亮了,我送你回去罷。

    不然你父母要着急了。

    "雖然有心繼續逗她說話,但是看看時辰不早,他不得不出聲提議——其實他也是怕一直呆在此地,天明以後被人看見了有麻煩。

     那個少女一下地,身子就軟了一下,連忙擡手撐住身邊的柳樹。

    看到地上血污狼藉,臉色蒼白的咬着牙,差點叫出聲來。

     "唉,來,我扶你回去。

    "他隻好對她伸出手去,出乎意料的,那個少女臉微微一紅,白了他一眼後自顧自的舉步走開。

     "我進去了。

    "到了别院的後門,觑着那裡還沒人早起經過,她依舊是低了頭,有些不好意思的對他說。

    他隻是随意的揮揮手,應了一聲。

     "我、我回去了。

    "她莫名其妙的重複了一遍,腳下卻沒有動,似乎一直等着他說什麼,然而等了片刻,不見他開口,臉便白了一白,還是低着頭,微微躬身行了個禮,終于退回到側門背後。

     朱紅色的門緩緩阖起。

     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他能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正從身邊擦身而過——那是他一生之中都難得遇見的"真",此刻抓不住,那麼便是永不複返。

    忽然間,他擡手,撐住了那扇将要關上的門。

     "我叫衛懷冰。

    "他低下頭,對着門後那個人一字一字的說。

    仿佛知道這個名字一旦說出來,便是如刻入石上般無法抹去。

     那個少女似乎吃了一驚,依然沒有擡頭,但是他看見,有紅暈慢慢地升上了她的側頰。

     原來,她一直都在等自己說這句話—— "我、我姓薛……叫薛楚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