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萬裡探盟兄 祝壽反成催命鬼 初更來惡寇 銜悲長作護孤人

關燈
牙關咬碎,破釜沉舟,竭盡平生之力“黃龍轉身”,雙掌自下往上斜接! 這種不避不閃的硬打硬接,屬于武家大忌!除卻功力相差過巨之外,不論勝負雙方,均需蒙受甚大傷損,但慕容剛此時業已怒極心瘋,那還顧及這些,四掌再度硬合,胡震武的身形,被震得離地飛起,正好跌在那已死大漢身上,由另一大漢,勉強攙起,喘氣如牛,自懷中取出幾粒丹丸服下,見慕容剛雖也口角溢血,胸前劇烈起伏,但仍巍然怒目而立,怕他再來拼命,急忙低聲囑咐,由那大漢半攙半抱,跄踉而去。

     其實慕容剛此時心力交瘁,兩度對掌所受之傷,雖較單掌開碑胡震武略輕,但盟兄一家三口,掃數傷亡的椎心慘痛,卻無與倫比!不過慕容剛知道自己若不再支撐片刻,把胡震武吓跑,則惡賊們鋼刀之下,全莊焉有焦類?此時胡震武由随來大漢扶走,心頭一懈,精氣一齊渙散,全身一軟,連身畔所藏的一顆他先師臨終遺贈的保命靈丹,都不及取服,便仆倒在呂懷民的屍身之上! 不知過了多久?慕容剛墟墓魂歸,漸有知覺!仿佛覺得方才那麼嚴重的内外傷勢,竟似好了大半,不由萬分驚詫,猛把雙眼一睜,眼前一片空白,亂轉金花,頭腦突又劇作暈眩,知道重傷剛剛被人救轉,不宜如此作勢! 遂仍重阖雙眼,慢慢調勻氣機,徐徐開目,隻見身已卧在一間書房内的軟榻之上。

    那老仆呂誠,滿面淚痕,正在榻前侍立,慕容剛想起他出賣盟兄獨子的叛主惡行,怒火又燃,撐榻坐起,嗔目叱道:“無恥惡奴!賣主求生,竟還有膽在此?慕容二爺的脾氣,你已深知,還不自作區處,難道等我動手?” 老仆呂誠垂淚答道:“主人主母,雙雙遇難,老奴無力将護,原該萬死!但要說叛主求生,不獨老奴風燭殘年,斷無是理,就是呂家莊中上上下下,無論何人,皆無如此不肖!二爺重傷初複,請暫息雷霆之怒,容老奴将下情陳明,再碎屍萬段,亦所不辭! 二爺适才廳前所見的刀下孩屍,并非主人骨血,乃是老奴獨孫。

    因見賊子們在莊内,挨戶搜尋,恐怕萬一将小主人搜出,絕了呂家後代,遂啟領幼孫,假作畏死叛主,騙過賊子耳目!二爺戰退惡賊,傷重力竭,暈蹶廳上,老奴想起二爺行俠濟世,身邊總有療傷藥物,一時無奈,鬥膽代覓二爺囊中,果然發見一丸清香撲鼻的靈丹,上有“保命”二字,服侍二爺服下,移至書房,果然蒼天默佑,二爺無恙!老奴現去将小主人帶來,托付二爺為他代覓名師,學成絕藝,報此血海深仇,然後便,當追随老主人于地下!” 這一番話,把個慕容剛聽得通身汗透,尤其是那句“主人主母,雙雙遇難,老奴無力将護,原該萬死!”簡直字字如針,刺得他心中痛苦已極!引手捶胸,長歎說道:“慕容剛枉稱俠客,與你一比,實應愧死!你舍孫全義,于心已盡,要追随你老主人于地下的,應該是我!不過我盟兄遺孤既在,則為他覓師習藝報仇之舉,确為第一要務,慕容剛忍死十年,等我侄兒藝成,輔助他報仇雪恨重振門庭之後,再在我盟兄墓前,伏屍謝罪!我盟兄嫂遺體可曾安葬?你趕快把我侄兒帶來,并命人将馬匹備好,這傷心觸目之地,我是一刻不忍停留!” 呂誠含淚答道。

    “二爺沉睡書房,已有兩日,主人及主母遺體,因怕二爺醒來,見了又加傷感,已由老奴作主,妥善掩埋。

    小主人年紀雖輕,甚為懂事,一聲未哭,現時就在書房門外!” 說罷轉身出門,牽進一個與呂懷民相貌一般無二,極為靈秀的七八歲男孩,果然面上一絲淚痕都無,但兩隻大眼之中,卻滿含怨毒!進門後叫了聲:“慕容叔叔,快帶我拜師傅學本領去!” 慕容剛一端此子骨相,及那一雙怨毒眼神,心中悚然一驚!暗忖這好的一副學武姿質,盟兄怎的一式不教?但他這樣弱小心靈之中,就滿種仇毒,如果自己心目之中想往投奔的蓋世奇人,肯予收錄,十年以後,綠林之中,恐怕要遭受一場無邊浩劫。

     一試自己,已可行動,遂起身輕撫呂崇文頭發道:“乖侄兒!懂得不傷心亂哭就好,叔叔馬上帶你就走!” 轉面對呂誠道:“快與你小主人收拾行裝,并到你主人主母墓前一祭,我要立刻啟程。

    ” 呂誠恭身答道:“老奴知道二爺脾氣,小主人行囊,及二爺寶馬,均早已備好,香燭也是現成!” 慕容剛熱視呂誠,點頭歎道:“常言雲:義仆勝良友,果然不謬!我盟兄有你這樣一位忠心耿耿之人,九泉之下也應減憾!他年你小主人雪恨歸來,我命他以父事你!” 吓得呂誠連稱“罪過”,慕容剛攜同呂崇文,走到呂懷民夫婦墓前,他此時倒也點淚全無,上香禱祝以後,回頭看見自己的烏雲蓋雪寶馬,鞍缰俱已備妥,凄然一笑,抽下鞍上所挂琴囊,歎道:“知音已逝,琴韻誰賞?大哥你在泉之下,候我十年!。

     向墓前一舉,把具瑤琴,摔成粉碎,回頭抱起呂崇文,跳上馬背,朝呂誠微一揮手,絲辔領處,寶馬聳耳長嘶,四蹄如飛,刹那之間,不見蹤影! 話說鐵膽書生慕容剛,為盟兄梅花劍呂懷民五旬壽誕,遠自關外,萬裡稱觞,不想卻趕上了一場慘絕人寰的兇狠仇殺!千毒人魔西門豹,與四靈寨玄龜堂香主單掌開碑胡震武,同日尋仇,不但盟兄嫂雙雙被難,自己更中途中計,八拜盟兄竟等于自己所親手毒死!最後還是虧了個老仆呂誠,義舍孫兒,總算是救下了盟兄獨子! 自己内咎已極,立誓忍死十年,要為侄兒崇文覓得名師,習成絕藝報仇之後,再在盟兄墓前,伏劍謝罪! 他當年行俠于關外白山黑水之間,一身内家功力,甚少敵手。

    但此次與單掌開碑胡震武,三拼掌力,憬然悟出胡震武不過是玄龜堂中,十二家香主之一,即有如此功力,則所謂龜龍麟鳳之四靈寨首腦人物,遠非自己這等武功之人,可以抵禦!不但要為呂崇文尋得名師,連自己也要在他學藝期間,從頭痛下苦功,才能擔當他年相助呂崇文報仇的重任! 想來想去,除卻“宇内三奇”之外,再無其他适當之人,但三奇之中,妙法神尼遠居南海,靜甯真人不知住在天山何處,且均陌不相識。

    唯有北嶽恒山的無憂頭陀,卻是自己師伯,先師在世之日,曾帶自己往谒,但無憂師伯,神色冷淡,不苟言笑,在恒山住了三日,就聽他對師傅說了一句:“你這徒弟,太嫌暴燥性剛,不好好受些挫折,難成大器!”離山之後,師傅解釋師伯為人外冷内熱,不可生怨!遇有極難之事,來求他時,必有莫大助力!師傅不久謝世,自己馳譽武林,一帆風順,恒山從未來過,今日身負護孤之重任,無路可走,隻得求他,不知可肯看在先師之面,将呂崇文予以收錄? 寶馬神駿,慕容剛又是兼程疾駛,由甘經陝入晉,恒山業已在望。

    無憂頭陀所居的紫芝峰,是在後山深處,馬匹無法行走,好在寶馬通靈,慕容剛遂在一片樹林之内,替馬卸去鞍辔,任它自由活動。

     此時山路,已頗崎岖,慕容剛知道從此處到紫芝峰,還須經過幾處極險之地,呂崇文一點武功不會,索性把他背在背上。

    這呂崇文簡直乖得出奇,一路之上,處處随人,也不提起一句父母之事,但那一雙大眼,光芒銳利,隐蘊殺機,卻幾乎能令慕容剛不敢逼視! 越過兩處險峻峰巒,走到一處,千邊是峭壁百仞,一邊是絕壑千尋,上面滿布苔藓,一片蒼翠,肥潤欲滴,霧氣潦郁,望不見底!陽光全被峭壁擋住,暗影沉沉,陰林幽晦!但頭上偏又碧空澄霁,白雲卷舒,清風不寒,沾衣欲濕,襯着那蒼崖翠壑,怪石奇松,形勢幽奇,确是人間勝境! 慕容剛認出地形,對壑危峰,便是師伯所居,但分明記得有一獨木長橋,此刻卻已不見。

    端詳這片絕壑,寬處約有廿丈左右,相距最狹之處,也有五六丈遠! 像這樣距離,在自己神完氣足之肘,奮盡全力,對岸地勢又較此略低,或可縱過,但目前是重傷甫愈,即行千裡疾馳,胸頭已在隐隐作痛,何況背上又複多負一人,卻便怎處? 萬般無奈,順壑前行,忽然看見一株古松,蜿蜒如天橋,良壁邊伸向壑中,約有丈許遠近。

    恰到好處,壑又不寬,慕容剛頓起希望,量力尚可一試! 遂囑咐崇文,抱緊自己,強提一口真氣,躍上古松,走到梢頭,借那樹梢往上抖顫之力,斜向前方竄出,然後掉頭撲下! 說也真險!慕容剛落足對岸,隻離壑邊不足半尺,稍差分毫,叔侄二人,一齊粉身碎骨! 慕容剛恐怕崇文吓壞,方一回頭,崇文已在背後說道,“慕容叔叔,文兒不怕!” 慕容剛一聲長歎,暗想這樣一個聰明乖巧之子,可憐已作孤兒,但願無憂師伯,能慨允收徒,把他造成一朵武林奇葩,使盟兄夫婦的血海深仇能得雪卻! 那無憂頭陀所居,原來并不是什麼叢林古刹,隻是幾間茅屋,建築在一條飛瀑之側,前後左三方,都是數不清的蒼松翠竹。

    松濤竹韻,加上清籁湯湯,一片天機,确足令人塵俗全蠲,消除不少争強鬥勝之念! 茅屋的兩扇柴扉,關得鐵緊,門上刻着一付對聯道:“入此方成真自在,出門便堕大輪回!” 慕容剛看完,心便冷了一半,但已千辛萬苦至此,隻得放下呂崇文,緩步上前,輕輕叩扉。

     過有半晌,柴扉呀然開啟,應門的是一個四十上下的中年清癯僧人,慕容剛以前随師來此,見過一面,急忙恭身施禮說道:“澄空師兄,煩勞通禀師伯,就說是他老人家俗家師侄慕容剛求見!” 澄空合十答禮,側身讓路說道:“師弟不是外人,且請進内?師傅入定方回,正好随我往見。

    ” 慕容剛存誠于心,表體于外,率同呂崇文肅容入室。

    雖然隻是茅屋數間,但收拾得纖塵不染,琅笈雲書,梵文慧典,爐中袅霧,缽内生蓮,那一種說不出來的清淨莊嚴,令人自生穆然之感! 中室禅床的蒲團之上,端坐着一個披發頭陀,低眉合目,寶相外宣。

    慕容剛不敢驚動,一拉呂崇文,雙雙跪在禅床之前。

     跪有片刻,頭陀眼皮微睜,慕容剛叩頭拜倒道:“弟子慕容剛參見師伯。

    ” 無憂頭陀擺手命起,目光一瞬呂崇文問道:“此子何人?你帶他遠上恒山作甚?” 慕容剛蠲動情懷,淚流滿面,把自己入關萬裡,為盟兄拜壽,及呂懷民夫婦慘遭不幸等情,詳述一遍,複行膝地泥首,苦求師伯收此孤兒,傳以絕藝,俾他日得雪血海冤仇,自己才好減卻幾分罪孽! 無憂頭陀一語不發,靜靜聽完,雙目再開,仔細端詳呂崇文,搖頭說道:“佛家轉愛成無緣慈悲,轉識成大圓鏡智,欲以大慈願力,安樂衆生!焉能妄加傳授武功,使這江湖尋仇之舉,冤冤相報,循環不已!何況方才我以慧眼觀察,此子根骨雖佳,但一身殺孽太重,與我佛門絕對無緣,你雖為友情熱,此來卻是徒勞跋涉的了!” 呂崇文随慕容剛跪在地上,他武藝毫未經爹爹教授,但文事方面,卻從四歲就開始讀書,穎悟過人,現雖八歲幼童,确已懂事不少!聽出無憂頭陀不肯收錄之意,膝行而前,扯動榻上無憂頭陀衣角,仰面哀聲求道:“師傅若傳文兒本領,除了我那兩個仇人以外,其他決定一人不殺,師傅你可憐可憐文兒爹娘死的太慘,我娘連頭都沒有了J” 稚子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