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關燈
> 他弟弟的女朋友多得難以數計——在森林中,山洞裡和高坡上都留下了他們那火熱的身影(有一次,他弟弟帶一起放牛的他穿過一塊兩邊都是沙樹和松樹的林場的、荒蕪多年已經變成了一塊長方形的草坪去一個小山包上的林場裡介紹他和比他們都大得多的情人認識時,他竟語無倫次的說了些不知所雲的、莫名其妙的話語,搞得他弟弟和他弟弟的情人都尴尬不已,他弟弟隻得羞赧的把他領回他家那幾頭黃牛身邊去了。

    那時他還在鎮上讀初中,他弟弟則早已不幹讀書這個行當了,而是被他們的媽媽安排在了石頭園自家的一塊爛田裡和換了好幾撥投資人(那時是林家,也是最後一家)投資開采的煤礦上開卷揚機掙工錢了。

    他弟弟在初一下學期開學時就自己去辦公室把書學費退了來還了欠了吃飯那家的吳老巫婆(他媽媽就是這麼氣憤的稱呼那個姓吳的老太婆的,“她家一家子還以為我們農村的錢來得容易得很,早上粉條晚上宵夜的,她想咋掂騰就咋掂騰,”她當街和吳老太婆吵了一大架,以至于很多年以後吳老太婆想起來都還心有餘悸)的一屁的股債的,然後拿着剩下的大部分的錢坐車到貴陽逛市西路去了。

    還有一次,和在上小學(六年級)的路上的一個林場裡面走出來的他弟弟和他班上的一個名聲不太好的叫做黃思敏的女同學不期而遇,他隻感覺到橫亘在他和他們之間有一道無形的牆,盡管他們的距離近在咫尺,可是他卻感覺到那邊是另外一個他所不了解的世界,他甚至發現他的弟弟不再是他的弟弟,他的同學也不是他的同學了,他們都變成了另外的他不認識的陌生人了。

    他隻感到了那個他所不了解的世界的奇異的幽光在他們身後的苜蓿樹之間穿梭、幽回、飄蕩,然後他并沒有過多思想就繼續回去做他的好學生去了)——可他那時卻連半個女朋友都沒有。

    他大概隻是個未完成的實驗品,大概隻是為他弟弟的出生而用來做模型的缺斤短兩的破爛貨而已。

    可他們父母的愛卻明顯偏向于他這個殘缺不全的半成品。

     “我的小大萌還不是不足月就生了的,”他們的母親在外間說道,屋子裡悶熱得不行,看來爐火又燃登堂了,“頭年九月份才懷上了,第二年六月份就生了。

    ” “我家小蘋果是去年四月間懷的,”外間傳來金花表姐那既像風鈴又像流水般柔弱清脆的嗓音,“今年正月十一就生了。

    ” “沒什麼大問題的,”母親接着開口道,跟着傳來竹丫刷筲箕的“唰唰唰”的聲響,然後又是“咚咚咚”的拍打聲,“他剛生的時候,他家大伯媽二伯媽她們就說養不活的,現在還不是長這麼大了。

    又說就算養得活長大了也沒好大用處,是憨包,聽他們嚼舌根,嚼她們的牙巴骨,你三天三夜都聽不起。

    現在我家小大萌不比那個聰明,這上鄰下坎的哪個趕得到,哪年不是三好學生就是第一名,那付明金老師哪年不來家訪個兩三回,一到學校頭去開家長會哪個老師不誇獎的,這寨子頭的娃兒些有哪個老師過問過的。

    讀一年級的時候從來沒得打掃過衛生,那付明金老師曉得我們家這截路遠的,一放學就喊家萌快回家咯,然後喊那個老牛皮留級生陳老大來做。

    這個陳老大怕是要讀一輩子的一年級,以前就和張老八們讀的,趕後又和我家小大萌們讀,現在又和我家小二萌們讀呢。

    ” “曉得我家小蘋果長大了趕不趕得到他家大萌表舅的一個尾巴?”二萌睡得格外死,都開始蒸飯了還不見醒,隻是已經大睜着眼鏡醒來了的還賴在床上不想起的大萌突然感覺有些異樣,似乎某種東西的缺口一下子在他面前打開了,讓他感到一種未知的不明所以的恐懼,一種從未有過的隐秘而又苦澀的輕微的痛苦在他小小的身體裡面開始蔓延。

    他感覺到似乎有人走進了沒有裝門的裡間來,他小心翼翼的閉上了眼睛裝着還未醒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