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如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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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t但車不能賣, 人一見我衰敗,更會踩上來,咱們夫妻倆好歹挨過這一關,你不能不幫我。

    " 我問:"你在外頭賭,是不是?" "誰說的?"他跳起來。

     我不出聲,靜靜的看着他。

     他連耳朵都漲紅:"誰說的?誰造這種謠?他子孫十八代不得好死?" "你且不忙詛咒别人,聽說你在私人俱樂部出入,是不是?" "這哪裡是賭?這是與客人應酬!" 我看容他:"允新,養車子司機,我們還可以頂一陣子,若果結起賭帳來,三兩 下手勢就完蛋了。

    " "你怎幺知道我一定輸?你不準我手風好?"這句話等于承認了謠言。

     我說:"十賭九輸。

    逢賭必赢,豈非天下第一營生?" "小魯,别嘈叨,飯菜都涼了,來,吃了再說。

    " 說了也是白說,他是不會聽的,但我總得盡我的責任。

     我哪裡吃得下。

     "怎幺,胃口不好?"允新又問。

     "胃氣痛。

    "我說。

     "整日在家坐,還鬧胃痛?那些女強人豈不是要連胃帶五髒都吐出來?"他譏笑 我。

     我不做聲,實在不知怎幺回答。

     "小魯,你算是享福的人,别自尋煩惱。

    人誰沒有三衰六旺?有多少女人像你, 天天睡到十二點,又有傭人又有司機的,不是你的事,你少擔心。

    " 他站起來取外套。

     "你又到哪兒去?"我問。

     "出去。

    " 他頭也不回的走掉。

     是,我掃他興,他為着報複,又來掃我的興,兩個人水火不容,對牢多一陣子都 不行,惟有避開,他可不耐煩跟我吵嘴。

     深深歎口氣,推開面前的碗碟。

     他這一去又該到天亮才回來,我們分房睡覺已經很久,有時半夜迷迷蒙蒙也仿佛 聽見有人開門回來,起床察看,卻是聽錯了,漸漸我患上失眠症,老是沒安全感,亂 夢很多,一年中沒有幾覺好睡。

     當過舊曆年那幾日,天大的面子他留在家中,我忽然吃得下睡得好,這才發覺, 自己原來是個癡心的舊式女子,于是感慨起來,充滿自憐,感覺比失眠更糟。

     男人不住的要出去,女人一點辦法都沒有,隻得眼睜睜的坐家中等。

    多少年了, 一成不變。

     孩子小時候還有個寄托,現在他們都有同學朋友,都不要母親在身邊管頭管腳。

     女傭人過來說:"太太,星期六請吃飯,要備些什幺菜?" 我問:"有什幺菜此刻上市?" "也不過是日常吃的。

    " 我再想想,"不用了,"我說,"我決定出去。

    " 無端端把立炯叫到家中,又不見男主人,坐他對面,傻氣地吃很普通的家常菜, 傭人手腳又笨,那還不如在外頭解決。

     我找出立炯的卡片,打到他家中去。

     他來接電話,我聽到話筒中傳來悠揚的音樂。

     "我是小魯。

    "我說。

     不知怎地,一聽到他的聲音,心中有一份溫馨。

     "我知道,要推我的約會,說沒有空。

    "他笑。

     "不是,隻不過想到外頭吃。

    "他仍然這幺多心。

     "啊,傭人請假?" "我隻是想出來,改在星期天好不好?"我說。

     "好,我會來接你。

    " "謝謝你,立炯。

    " "你見時變得這幺客氣?"他笑。

     話筒中樂聲仍然動人悅耳。

     我隔很久也沒有挂上電話。

     他也沒有表示不耐煩。

     約三分鐘後他終于問:"小魯,你不開心?" "嗯。

    "我承認。

     在那一-那,眼淚湧出來,不過我沒有飲泣,他不會知道。

     "已經做了媽媽,還這樣任性?"他柔聲說。

     我用手指揩去眼淚。

     "兩夫妻要互相容忍,這句老話是可靠的。

    " "嗯。

    "我勉強應一聲。

     "别想太多。

    今晚電視有好節目,看完也該休息,睡不着,我再陪你說話。

    " "嗯。

    "我放下話筒。

     幸虧他沒有結婚,否則看在人家太太眼中,我不曉得算是什幺東西。

     到這種時候,難道我還有什幺非份之想,隻是實在寂寞不過,希望有個人說話。

     我并沒有遵他所矚,看起電視節目來,隻與孩子們說一會于話,然後便上床。

     允新整夜沒有回來,第二天仍然不見人。

    我很麻木,也沒有特别的反應,看樣子 我是跟他耗上了,照說如果想息事甯人的話,他想我生氣,我就得合作,生氣給他看, 此刻無動于衷,更加容易激怒他。

     但我想我心已死,除出無限苦澀,采取自暴自棄的手段,根本不欲反抗。

     我日常有一班太太團朋友在一起吃飯喝茶,有時也約些"外人",外人是生活方 式與我們不一樣的女士,譬如說像藝術家、行政人員,甚至是學者,多數是出類拔草, 靠自己雙手賺錢的能幹人。

     從她們那裡,我們可以學習。

     今日我帶着憔悴的面孔到私人會所吃飯,發覺關太太約了一位小說家。

     她雙目炯炯有神的看着我們,嘴角帶一個笑,老實說,我們觀察她,她又何嘗不 是在審視我們,否則她幹嘛要浪費時間陪一班無聊的太太吃飯。

     她們談得很多,都有關人生觀。

     我靜靜聆聽,根本不能加插意見。

     賺錢,我不懂。

    花錢,我更不懂,我隻靜靜的喝着咖啡。

     後來我忍不住,問女作家:"男人……對你來說,不是什幺煩惱吧?"她看上去 是那幺獨立潇灑。

     大家都看問我,有一兩副責怪的目光射過來,仿佛怪我失儀,我不理她們。

     作家并不見怪,她微笑說:"既未得到過,自然不怕失去,既無物可失,自然沒 有苦惱。

    " 話中充滿禅機。

     "你寂寞嗎?"我渴望學習更多。

     "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不宜在午餐時分讨論。

    "她笑容可掬。

     大家也被引得笑起來。

     她很得體成熟,但并不虛僞。

     這是很難得的,一般人說到寂寞,不是盡量吐苦水,就是拍着胸口,立刻表白自 己有多幸福快樂,兩個極端,當中無路可通。

    她倒是懂得交待。

     在外頭做事的人不一樣,他們應對自有妙方。

     我一直用手撐着頭,直到待者叫我聽電話。

     我抓起手袋走到電話亭,一頭撞在一個男人胸前。

    我忙不疊的道歉。

     "小魯──"他口中啧啧聲,"這幺冒失。

    " 又是立炯,我面孔火辣辣起來。

     "我們雖然還沒有約會,卻見了無數次面。

    "他微笑。

     我忽然忍不住沖動,"立炯,帶我走,現在,此刻,我悶死了。

    " "小魯,"他說,"但我下午要上班。

    我們不是約好在周末?" 我為之氣結,"太不浪漫了。

    "低下頭,覺得失望,并且有遭拒絕的傷害。

     "小魯小魯,你怎幺了?那些太太們不是同你有講有笑?情緒穩定些,來,告訴 我有什幺煩惱,你知道你可以相信我。

    " 我用手掩往臉,再不申訴我就要生癌了,我大叫一聲,"立炯,什幺都不對勁, 我丈夫不再回家,我們欠下一大筆債,随時有斷炊的可能,而我尚坐在這裡強顔歡 笑。

    " 他一聽,立刻拉着我走。

     他把車子駛到老遠去,我一直哭,像孩子找到了解的懷抱,我一直哭個不停。

     待終于止住眼淚,雙眼已腫如核桃,而化妝也一點不剩,立炯并沒有說什幺,他 隻予我以耐心。

     我沒精打采的說:"送我回家吧。

    " "我可以為你做什幺?"立炯問。

     "什幺也不可以,這個難關,還是我自己渡過。

    " 立炯說:"是的,沒有人可以在感情上幫助你,但是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 還是願意為你奔走。

    " 我在他面前,一共哭過兩次,第一次是他要到外國去念書的前夕,第二次,就是 今天。

    事隔十年,在極端的失望及迷茫下,我發覺當中的十年像是沒有過過,我仍然 是那個直發不懂思想的小姑娘,喜歡甲君又舍不得乙君,連自己的心事都弄不懂。

     我緊緊抓着自己的臉皮,以緻面孔發痛,像是要把整張臉撕下來似的。

     "小魯,小魯。

    "立炯輕輕叫我。

     "送我回去。

    "我說。

     回到家,我與津師聯絡,決定同允新離婚。

     我又等了一天,他才回來,我很平靜,把分居書放在他面前。

     他也不出聲,看了良久,像是不懂上面說什幺。

     過了數十分鐘,他才問:"孩子歸你?" "是。

    "我怕他同我争,引起枝節。

     "也好。

    "他說。

     他不同我争,我又覺得他涼薄。

     "我要想一想。

    "他說。

     我不反對,是該這樣,倘若想也不想,未免太過,到底十年的夫妻。

     已到這種地步,心中有說不出的辛酸,隻得進書房陪兩個孩子去做功課。

     再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