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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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大的,一個生長在仇恨中的人。

    你就不能不去體會他的內心……”忽然,我住了口,心中突然湧起一股冷氣,不禁機伶伶的打了個冷戰。

    他詫異的看看我,問:“怎麼了?”“沒什麼。

    ”我說,跑到窗口去,望著外面耀眼的陽光,高興的說:“太陽真好,使人想旅行。

    ” “我們就去旅行,怎樣?”他問。

     我眯起一隻眼睛來看看他,微笑著低聲說: “別忘了,你中午還有事!” 他大笑,站起來說:“任何事都去他的吧!來,想想看,我們到哪裡去?碧潭?烏來?銀河洞?觀音山?仙公廟?陽明山?” “對!”我叫:“到陽明山賞櫻花去!” 媽買菜回來後,我告訴了媽,就和何書桓走出了家門。

    我還沒吃早飯,在巷口的豆漿店吃了一碗鹹豆漿,一套燒餅油條。

    然後,何書桓招手想叫住一輛出租汽車,我阻止了他,望著他笑了笑說:“雖然你很有錢,但是也不必如此擺闊,我不習慣太貴族化的郊遊,假若真有意思去玩,我們搭公共汽車到台北站,再搭公路局車到陽明山!你現在是和平民去玩,隻好平民化一點!”他望著我,臉上浮起一個困惑的表情,接著他微笑著說:“我并沒有叫出租汽車出遊的習慣,我曾經和你姐姐妹妹出去玩過幾次,每次你那位妹妹總是招手叫出租汽車,所以,我以為……”他聳聳肩:“這是你們陸家的習慣!” “你是說如萍和夢萍?”我說,也學他的樣子聳了聳肩:“如萍和夢萍跟我不同,她們是高貴些,我屬于另一階層。

    ” “你們都是陸振華的女兒!” “但不是一個母親!”我兇狠狠的說。

     “是的,”他深思的說:“你們确實屬于兩個階層,你屬于心靈派,她們屬于物質派!” 我站定,望著他,他也深思的看著我,他眼底有一點東西使我怦然心動。

    公共汽車來了,他拉著我的手上了車,這是我第一次和男人拉手。

    陽明山到處都是人,滿山遍野,開滿了櫻花,也布滿了遊人,既嘈雜又零亂!孩子們山上山下亂跑,草地上全是果皮紙屑,盡管到處豎著“勿攀折花木”的牌子,但手持一束櫻花的人卻大有人在。

    我們跟著人潮向公園的方向走,我歎了口氣說:“假如我是櫻花,一定討厭透了人類!” “怎麼?”他說:“是不是人類把花木的鐘靈秀氣全弄得混濁了?”“不錯,上帝創造的每一樣東西都可愛,隻有一樣東西最醜惡……”“人類!”他說。

    我們相視而笑。

    他說: “真可惜,我們偏就屬于這醜惡的一種!”“假如上帝任你選擇,不必要一定是人,那麼你願意是什麼東西?”我問。

    他思索了一下,說:“是石頭。

    ”“為什麼?”“石頭最堅強,最穩固,不怕風吹日曬雨淋!” “可是,怕人類!人類會把你敲碎磨光用來舖路造屋!” “那麼,你願意是什麼呢?” 我也思索了一下說:“是一株小草!”“為什麼?”“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但是,人類可以把你連根挖去呀。

    ” 我為之語塞。

    他說:“所以,沒有一樣東西不怕人,除非是……”他停住了。

     “是什麼?”我問。

    “台風!”他說。

    我們大笑了起來,愉快的氣氛在我們中間蔓延。

    在一塊草地上,我們坐了下來,他告訴我他的家世。

    果然,他有一個很富有而且很有聲望的父親,原來他父親是個政界及教育界的聞人,怪不得雪姨對他那麼重視!他是個獨生子,有個姐姐,已經出嫁。

    他說完了,問我: “談你的吧,你媽媽怎麼會嫁給你爸爸?” “強行納聘!”我說。

    “就這四個字?”“我所知道的就這麼多,媽從沒提過,這還是我聽別人說起的。

    ”他看看我,轉開了話題。

    我們談了許許多多東西,天文地理,日月星辰,小說詩詞,山水人物。

    我們大聲笑,大聲爭執……時光在笑鬧的愉快的情緒下十分容易消逝,太陽落山後,我們才盡興的回到喧囂的台北。

    然後,他帶我到萬華去逛夜市,我們笑著欣賞那些攤販和顧客爭價錢,笑著跟人潮滾動,笑著吃遍每一個小吃攤子。

    最後他送我到家門口,夜正美好的張著,巷子裡很寂靜,我靠在門上,問: “再進去坐坐?”“不。

    ”他用一隻手支在圍牆的水泥柱子上,若有所思的望著我的臉,好半天,才輕輕說: “好愉快的一天。

    ”我笑笑。

    “下一次?”他問。

    我輕輕的拍拍門。

    “這裡不為你關門。

    ”他繼續審視我,一段沉默之後,他說: “你大方得奇怪。

    ”“我學不會搭架子,真糟糕,是不是?” 他笑了,低徊的說:“再見。

    ”“再見!”我說。

    但他仍然支著柱子站在那兒。

    我敲了門,他還站著,聽到媽走來開門了,他還站著。

     開門了,他對媽行禮問好,我對他笑著拋下一聲“再見”,把大門在他的眼睛前面闔攏,他微笑而深思的臉龐在門縫中消失。

    我回身走進玄關,媽媽默默的跟了過來。

    走上榻榻米,媽不同意的說:“剛剛認識,就玩得這麼晚!” 我攬住媽媽的脖子,為了留給媽媽這寂寞的一天而衷心歉然。

    吻了吻媽媽,我說: “媽,我很開心,我是個勝利者。

    ” “勝利?”媽茫然的說:“在哪一方面?” “各方面!”我說。

    脫下大衣,拋在榻榻米上,打開日記本,匆匆的寫下幾句話:“一切那麼順利,我已經輕而易舉的獲得了如萍的男友,我將含著笑來聽他們哭!” 我太疲倦了,倒在床上,我望著窗外的夜空思索。

    在我心底,蕩漾著一種我不解的情緒,使我惶惑,也使我迷失。

    帶著這份複雜而微妙的心境,我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