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回 月下拜高人 汲水烹茶成絕詣 天涯共此夕 雲鬟缟袂起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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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處,不知令姨何故負氣。

    陳潛道:“世叔不必介意。

    我這位母姨聰明豪爽,智勇雙全。

    她至今仍是小姑居處,不肯嫁人。

    去年外婆曾有信來,托世伯家父物色快婿。

    她自命女中丈夫,平日行動雖極天真,從未鬧什小性,也許另外有事,前途當可遇到,仍望世叔照應才好。

    ”元-忙答:“那個自然,遇事斷無坐視之理。

    隻恐本領不濟罷了。

    ”陳恒道:“世叔不必太謙。

    我這二姨守身如玉,嫉惡如仇,為此樹敵甚多,尤其這條路上可慮。

    所幸與世叔走的是一條路,又有這匹馬可當信符。

    這樣分開來走,前後呼應也好。

    ”說完便請上路。

     元-聽出前行有險,不禁心驚,心想那馬是個記号,不會追不上,無事自不便與之同行,有事立可相助,意欲尾随下去,暗中護送,便朝二陳謝别,縱馬迫去。

    一口氣趕出四十裡,始終不見東方霞的影子,心中奇怪,下馬一打聽,并無這樣一匹紅馬跑過,此外又無第二條路,連問數人,俱是如此回覆。

    所行乃臨江一條驿路,人家村鎮接連不斷,遠未走到師父所開的荒山野徑中去,料知途中不會有險,也許落在後面,中途錯過。

    見雨勢已止,吃飯太早,又跑了七八十裡,人馬均應休息,進點飲食,便向鎮上打尖飲馬,就便等候,看其是否落後,等其過去再走。

    哪知等了一會不見人來,一算時刻,理應早到,斷定人早過去,重又上馬急追。

     這一追,直追到日色西沉,仍不見那馬蹤迹。

    路上向村民盤問,多說未見,隻有一處村民答說:“方才有兩匹馬馳過,上坐兩個女子,一個貌相極美,青布包頭。

    ”聽去連身材衣服均和東方霞差不多,隻是同行還有一女,馬是一白一紅,但甚高大,和火龍駒不類。

    後問兩人,也是如此說法,暗忖:“為了自己不願同路,另約女伴,原近情理,也許中途繞路尋人,耽擱了一會,怎麼又會趕在前面?馬也不對。

    如說不是此女,照村民說二女馬跑極快和那貌相衣色,尋常女子哪有如此功夫?天下事也無此巧法。

    ”略微尋思,仍舊上路,行進一個山口以内,那馬忽然連聲驕嘶,将頭一搖,馬鬃上的積水和暴雨一般,濺得元-滿頭滿臉都是。

     元-見那馬周身通濕,柔毛緊貼身上,越顯得油光水滑,色彩鮮明,想起已跑了不少的路,又見天色向晚,想找一個息處。

    無如貪圖趕路,裡程單所開幾個大村鎮俱已趕過,先前向人打聽,此去前途雷神廟山鎮尚有百十裡,中間一段山溝長達三四十裡,道路難行,歧徑又多,匆促之間忘了馬快,共總百餘裡的途程,半個時辰便可趕到。

    入山不遠,見雨後斜陽已快落山,回光返照,到處山容蒼翠如沐,一片澄鮮。

    兩旁崖坡上滿是新瀑流泉,蜿蜒飛舞,如走銀蛇,一路綿亘不斷,到處積水成窪,所幸山徑尚寬,馬又龍駒,照樣飛越繞行。

    上來還不妨事,及至走出一段到了低處,地上積水更深,馬行泥水之中,路又不平,本就擔心,恐馬受傷。

    及見前面斜陽影裡起了一道銀線,先還不知山洪暴發,漸聽轟轟發發之聲,定睛一看,一道丈許高的浪頭,由最前面山峽轉折處,已急如奔馬,銀龍也似,對面飛湧而來,知發山水。

    待要回馬逃避,坐下龍駒已然立定。

    那龍駒朝前面注視,仿佛欲前又卻神氣,忽然昂首一聲驕嘶,不但不退,反而向前馳去。

    這時,山洪浪頭相隔人馬不過二三十丈,轟隆之聲震撼山谷,所過之處,兩邊崖坡上,不論山石林木,挨着一點便被卷去,聲勢猛惡異常,躲避還來不及,如何迎上前去? 元-騎了這半日,知道那馬外表馴良,心性剛烈,不畏艱險,又聽主人囑咐,此馬性靈,不能動強羁勒,見狀大驚,方想這等猛惡的山洪急浪,多大力量,也禁不住它一撞。

    心念才動,眼看水光耀眼,浪頭比人馬還高一半,相去隻三數丈,泰山壓頂,迎面沖來,一股冷氣已先撲到身上。

    剛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心膽皆寒,百忙中也忘了離馬縱逃。

    就這危機瞬息、未容轉念之際,猛覺身子往上一起,同時又聞一聲怒嘯,馬頭昂處,已往斜刺裡山坡上縱去,跟着接連兩縱,離地便三五丈。

    耳聽洪洪之聲震耳欲聾,俯視身後,山洪浪頭剛由腳底急湧過去,晃眼水高兩三丈,那三四丈寬的山溝,随着山洪過處,立時漲泛,成了一條大河。

    水頭過時,離開馬的前蹄相差隻二尺高下,浪過以後,水勢越來越大,波濤洶湧,一路滾滾翻花,激駛而過。

    水中時有小樹山石牲言之類随流卷去,端的兇險萬分,馬縱稍遲,休想活命。

    驚魂乍定,這才省悟那馬靈警,先在谷外已有警兆,自己不知馬性,依然前進,後來發現山洪來勢,朝前面斜坡飛縱上來,居然脫險,見馬已走上山坡,昂首四顧,又在低聲嘶鳴。

     元-見它立在山頭驕陽影裡,臨風長嘶,顧盼之間,神駿非常,宛如元人所畫天馬嘶風圖畫,姿态英美,越看越愛。

    又聽驕嗚,疑有什事,便即下馬,由鞍後取了兩塊特制的馬食喂它口内,脫下雨衣,等馬将身上雨水抖去之後,取出一塊幹布為它揩拭全身,再抱馬頸撫慰道:“你是見前行路斷,景物荒涼,天色将晚,心生疑慮,或是又有什麼警兆麼?”那馬本在咀嚼美食,聞言頭朝元-依傍,甚是親馴。

    元-也未體會出什麼心意,自覺腹饑,所帶幹糧包紮費事,遍地水泥,又無一個放處,心想前途為水所淹,乘着天還未黑,先尋住處,再打吃的主意。

    二次上馬,順着岡脊走了不多一會,忽見前面黑壓壓一片森林,似有炊煙冒起,知道前有人家,欲往投宿,立時縱馬尋去。

    那片密林相隔隻五六裡,偏在西北山窪之中,先在山頭遙望,看得甚真,等到走向低處,擋住眼睛,反看不見。

    因見坡下已有山徑、轍迹隐現,雖然所去方向,與師父所開有偏正之分,終比沒路的好,反正馬快,也未在意,便朝西北馳去。

     這時,弄虹漸收,暮煙欲浮,滿天紅霞已不似先前鮮明。

    殘陽遠浮天際,隻剩角尖,殷紅如血,映得到處一片暗赤顔色。

    山野荒涼,四無人家。

    地上水泥雜沓,秋風蕭蕭,吹袂生寒,沿途也沒見條人影。

    暗忖:“這麼荒涼的山徑,林中不知有無人家,那炊煙是否看錯?”正尋思問,馬已馳出老遠,前見樹林,偏在道旁,已然馳過,乃是大片墳地,并無人家在内。

    心方失望,路忽左折,兩旁都是林樹,剛馳過去,順路一轉,猛瞥見前面現出一片人家,沿途都是土房茅舍,前面十九都是磚房,房舍也頗高大,環村多是果樹菜園,田地甚少,暮色蒼茫中也未留意察看,長路饑疲,日暮荒山,難得遇到人家,心甚喜慰。

    方要下馬詢問,右首第三家忽有兩人走出,高呼:“前行村鎮路遠,雨後難走,客人可要在此投宿麼?”元-聞言,點頭稱謝。

     那兩人全是三十許的壯漢,笑答:“我這裡原是旅店,今天下大雨,黃山溝又被山洪沖斷,聽說這次傷人不少。

    天色已晚,我們勻出一半讓給錯過宿頭客人居住。

    這裡狼多,稍晚一步便上門了。

    門前泥水太多,請連馬同進吧。

    ”說時,元-已到店前下馬。

    壯漢忙代接過包裹,将馬牽去。

    元-吩咐:“馬缰已系鞍上,此馬甚馴,不要系它,少時我要親來喂馬。

    ”說時,瞥見壯漢接包裹時,互相對看了一眼,想起内有銀兩,心中一動,自負武功,身佩銅-信符,連所乘火龍駒都是标記,盜賊決不敢惹,想過拉倒。

     壯漢領到裡院上房落座,元-喜淨,脫衣時将劍摘下,偶一疏神劍落地上,一把未搶住,劍再朝下,-的一聲,一道寒光,劍已出鞘尺許。

    元-忙即還鞘,放在床上,瞥見壯漢面上似有驚異之容,也未理會。

    壯漢趙三,人甚和氣,随去外面打來臉水,笑問:“客人用什食物?以便準備。

    ”元-知道山野荒村,不會有什好吃的東西,答說:“随便均可。

    ”壯漢辭出,一會端來燈火酒食。

    元-帶有陳家所贈糧脯,甚是味美,已然取出,吃了大半飽。

    見店中酒食甚豐,與沿途所見不同,不願糟蹋,笑說:“我已吃飽。

    隻将白飯留下,餘者能退就退,不能算錢也可。

    再說我也吃不許多,明早上路,我多給酒錢便了。

    ”趙三應諾自去。

    元-隔窗外望,暗影中趙三正和同伴耳語,似有什事情景。

    就着路菜又吃了碗米飯,劍帶身旁,去往前面看馬,見馬料已然備好。

    馬果未系,見了主人,便走過來,向身上擠蹭。

    元-撫弄了一陣,又向旁立店夥要了些酒豆,照叔青所說連草拌好,看它吃完、飲水之後,就在廊旁空地上人馬同行,緩步了一陣方始回房安息。

     剛睡不多一會,忽聽隔院人語喧嘩之聲,睡夢中也未聽清。

    緻了半夜,又覺着床往上一起,連響了兩下。

    驚醒一看,室中昏燈忽明,好似有人剔過,不覺驚異萬分,偶一回頭觀看,門外仿佛人影一閃,寶劍本早解放枕邊,不知怎的,劍柄會在手上,随縱身追出房門外,用目一看,那後上房甚是寬大,又無他客,月明夜深,店家早睡,四外靜悄悄的,哪有絲毫影迹?心疑眼花,但又想起門窗已閉,怎會自開,油燈何人剔亮?心中驚疑了一陣,又将房門關好,二次卧倒。

    略一尋思,又複人睡,隐聞少女嬌叱:“鼠賊敢爾!”随聽重物倒地之聲,驚醒再看,燈光已滅,一條女人影子穿窗而出。

    猛想起少女口音甚是耳熟,忙由前窗縱出,空中星月交輝,人影不見,料有變故,匆匆回房,剛把包裹取起,結束停當,忽聞遠遠馬嘶之聲,正是那匹火龍駒,心疑愛馬被人盜走,一着急正要追出,猛瞥見月光斜照入窗,左壁暗影中好似卧倒一人,點燈一看,正是投店時接馬的壯漢,手持利斧僵卧地上。

    才知所投黑店,先前飛出的少女乃是救星,當時急怒交加,又恐愛馬失閃,匆匆趕出,掩向前面,見左首院中燈光外映,人語喧嘩,過去側耳一聽,不禁大諒。

     原來當地金龍莊,乃隐名大盜鐵爪金龍趙炳巢穴,所居地勢荒僻,雖然開有黑店,非遇真正肥羊,尋上門來,輕不下手殺害。

    隻為前三年在外打搶,吃了二陳兄弟的虧,心中懷恨。

    元-投店時,盜黨趙三,認出所騎火龍駒,已然生疑,斷定元-不是盜首上年所遇。

    蒙面騎紅馬的對頭,也是他的至親密友,再見那口好劍,包裹又重,立往報信。

    不問是否仇敵,單這一馬一劍,先放不過,令一得力盜黨持了利斧熏香前往暗殺,正等回音。

     元-聽出盜黨人多勢盛,自己孤身,還有所借龍駒似在原處,尚未牽走,便不再往下聽,悄悄趕往馬槽一看,馬已不見,店門卻是大開,心方驚急,忽見門外馬影一閃,仿佛自己的那匹馬,連忙迫出。

    瞥見前院房内倒了三人,門口也倒着一個,正是趙三,再往門外一看,門外果是那匹愛馬。

    匆匆不暇細看,忙即一縱身又向外追出,一眼瞥見馬鞍上貼着一張紙條,上寫:“盜黨人多,君非其敵。

    西南便是江口,可騎此馬踏波而渡,越快越妙。

    ”月光之下,字甚秀媚,知是先前少女所為。

    如不是她,賊黨持有熏香,早為所殺,忙即上馬。

    剛縱辔頭疾馳,便聽店中人聲呐喊,回顧身後,已有數十個盜黨,各持刀槍蜂擁來,馬也馳出一兩箭地。

    盜黨看出馬快,邊追邊發暗器,镖弩之類紛紛由後打來。

    坐下龍駒跑得更快,所發镖弩全落馬後,一件也未打中,盜黨依然窮追不舍。

     元-料知盜黨以為前有大江阻路,插翅難飛,不特不肯停追,定還分人去往兩頭堵截。

    這一下果被料中,當地相隔江邊隻三數裡,元-馬快,晃眼趕到,遙望前面,水影茫茫,初次騎馬渡江,雖然陳氏叔侄說起此馬靈異,這等險惡的江波,水面又寬,心中也實憂疑。

    正在盤算,忽想起大師伯所持信符,如何不用?方想将馬勒住,回向盜黨,取示分說,如買情面更好,否則,反正這裡雖是江口,也有好寬一片水面,盜黨無法下去,照樣可以逃走。

    心念才動,不料坐下龍駒不受羁勒,元-這一勒缰,忙中有錯,和先前身有信符忘卻取用一樣,忘了那是縱馬入水的信号。

    那馬靈慧異常,先前聽過熟人招呼,知要入水,哪再經得起這一勒?隻當追兵太緊,催其飛渡,離岸還有好幾丈,便蓄着勢子朝前急蹿,元-勒時離江不過兩丈,四蹄一蹬,箭一般朝江中蹿去。

    元-立覺身和騰雲一般,淩空飛起好幾丈,直落水内,因勢太猛,連人帶馬一齊沉人江中。

    元-驟不及防,那馬又不知元-不似主人那樣精通水性,于是連頭浸沒,灌了滿口江水,身也濕透。

    驚魂乍定,再看那馬真個神奇,連頭帶身已全伸出水上,隻剩馬腹以下沉在水中,踏波亂流而渡。

     那江口原是長江支流,也有兩裡來寬,馬到江心,身後賊黨方始到岸。

    元-周身水濕,恨極盜黨,回頭大喝道:“無知狗盜!我徐元-乃天門三老門下,因事去往湖南,身邊帶有梅花老人銅塊令符。

    你們瞎了狗眼,竟敢對我暗算。

    等我回來,不将你們殺死為民除害,我不姓徐!”說時,微聞盜黨中好似有人高喊“尊駕請回”,也未聽清,馬已馳出老遠,一會便抵對岸,上去一看,身已濕透。

     元-見自己這等狼狽,又好氣又好笑。

    且喜包裹乃陳叔青特制的皮套,外有油布,封紮嚴密,又在江中略沉即起,不曾浸水,前途尋到人家便可更換,否則更糟。

    這時天還未明,遙望前面轉角上人家甚多,料是村鎮,乘着荒涼無人,江邊一帶又是曠野,便往林中脫下濕衣,将水擰幹,晾在樹枝上,想吹半幹,天也大亮,再尋人家問路起身。

    隻是鞋已濕透,無法弄幹,待了一會覺得難過,一賭氣脫了下來,光腳去往江邊洗淨,也放在樹上去吹。

    獨自無聊,天老不亮,将近中弦的月光卻甚明亮,四望江岸上疏林掩映,清蔭在地,碧空無雲,江流有聲,到處靜蕩蕩的,有時聞得村落中幾聲大吠,偶然雜着幾聲雞鳴,越顯得後半夜的景色分外幽靜。

    四顧無人,馬又靈慧解意,無須照看,見正吃草,走向一旁,便由它去,包裹濕衣全挂樹上,心想決不會丢,便往江邊玩月看水,不曾注意。

    忽聽下流頭遠遠馬嘶,是在隔江對岸,江上正在起霧,下流一帶江面又寬,自看不見,略微注視,也就放開。

     元-畢竟書生,覺着大江前橫,明月在水,想起宋賢“楊柳岸曉風殘月”與“鐵闆銅琶”、“大江東去”詞句,風景依稀,宛然如繪,少時夭色微明,便是這等景色,想着想着忽動詩興,便沿着江邊信步吟哦走去。

    平日沒有赤過腳,那一帶江岸又是石地,連日桂花蒸,天氣甚暖,光腳走在石上,上來也頗舒服,走不多遠,石路走完,踩了一腳污泥又覺難耐,恰巧左側現成石級直達水中,心想長江謬足,豈不比洗那滄浪之水還要爽快?心念一動,便順石級走下,坐在石上,伸腳入水洗了一陣。

    仰望殘月西斜,啟明星耀,天已離亮不遠,江面霧影越濃,看去一片混茫,目光隻能看出四五丈,詩未做成一句,方笑腹儉,忽想起馬和包裹均在林内,鄉民起早,莫要遺失。

    先還想那馬靈慧異常,如有人去,定必長嘶,不緻失落。

    剛上走不幾步,又聽馬嘶,相隔頗遠,心中一動,飛步便往上跑。

    趕到林内一看,衣包均在,馬卻不見,因想此馬不會失落,必是走往别處,再一細看,樹上忽多了一個小包,與自己包裹紮在一起,取下一看,乃是一雙鞋,似剛上腳不久便脫下來,隻兩頭底上略沾泥污,裡外全新,不禁大驚。

    回憶昨夜少女語聲正與東方霞相似,過江以後不見人來,龍駒性烈,人不能近,休說牽走,連動這衣包也辦不到,至少總得叫上兩聲,定是此女所為無疑。

    兩次蒙她相救,又指點自己明路,意思甚好,為何避而不見,又将此馬牽走作什?遙望馬嘶那一面乃是大片林野,忙把鞋穿上,帶了衣包便追,一面按照叔青所教口哨連吹,始終未聽回應。

    等追出兩裡多路,前面竟是三岔路口,不知馬去何方。

    正自發急,忽見樹上有一白影随風飄動,過去一看,乃是一塊白綢手中,上寫:“暫借尊馬一用,請往路西鎮店稍憩,傍午馬必送還。

    急事在身,幸恕冒昧。

    此行改走捷徑,必能早到兩三日,決不誤事。

    ”下款是個“霞”字。

     元-暗忖:“此女行事莫測,始而負氣先走,卻在暗中跟來。

    自己全仗她脫難,借馬也應明言,人偏不見。

    本心趕路尚在其次,隻為心上人必在這條路上,如照師父路單前行,也許能夠遇上,心實不願改道。

    無如命是人家所救,此女性做,隻好等她見面再說,好在有師命可以借口,料不至于相強,且由她去。

    ”便照所說,走不幾步果有鎮店,天已大亮,人全起身。

    元-便往投店,推說夜間迷路,走了一夜。

    當地與官道相通,店甚規矩,請往客房落座。

    元-告知店家,說:“午後有一騎紅馬的女子尋來,可即入報。

    ”洗漱後稍吃點東西,人也疲乏,卧在床上養神,一會便自睡去。

    醒來已是西初。

    問知無人來尋,不禁驚疑,惟恐錯過,細一盤問,誰也未見騎紅馬的少女經過,心想:“此女所騎也是叔青所借,一人怎要兩馬?按情理不應失信,莫非另約同伴,借了此馬往尋仇敵,有什失閃不成?既恐失馬難于趕路,又想起叔青本托自己照應東方霞,暗寓同行之意。

    為避男女之嫌,想要推托,被其看破負氣獨行,否則彼此均可無事。

    對方一個少女,萬一失閃,将來怎對得起朋友?” 店家門前是片柳林,樹下設有茶座,元-先想等其來尋,便就道旁茶座坐下,向前張望,越想越急,暗忖:“師父原意并不一定将馬借到,西陵寨之行,無馬更須急趕。

    如若無事,此女自會尋來,否則更不應置身事外,意欲順着東方霞去路尋訪下落吉兇,如無蹤影,隻好步行上路,也可盡心。

    ”正向店家打聽途程,忽見一人在旁插口道:“我天剛亮時路過西大林,見兩個騎紅馬的女子與三男一女争鬥,殺法甚兇。

    後來認出那是八柳莊的惡霸遊老虎父子,又見好些打手追來,恐受誤傷,仗着馬快,趕緊跑來。

    ”店家聞言,似恐被人聽去,連使眼色攔阻。

    那人依舊說個不休,店家也皺眉頭走開。

     元-聞言大驚,便向那人問明途向,匆匆趕去。

    到後一看,地在山凹之中,甚是隐僻,林中并無人馬争鬥之迹,好生奇怪。

    方想往八柳莊尋去,入山不遠遇一樵夫,連忙攔路打聽,剛問八柳莊是在何處,忽聽馬蹄奔騰之聲響震山野,由身後遠遠急馳而來。

    正回顧問,對面又是連聲斷喝,由左角一條林木隐映的山徑上,飛也似蹿出一夥手持刀槍的壯漢,口中喝罵:“何方鼠輩敢來我八柳莊窺探?通名受綁!”元-大怒,知遇敵人,将身縱向左側空地之上,忙拔寶劍,正待應敵,忽聽呼哨連聲,身後來騎也自趕到,為首一人口中大喝:“遊老二且慢動手!問明再說。

    ” 元-因見敵人勢衆,已将身旁暗器就勢取出,準備先給敵人一個下馬威,百忙中瞥見後面來騎中有一人,昨夜投店時曾經見過,方想:“敵黨人多,腹背受敵,如何應付?”忽見雙方來敵一面後退散開,似想包圍神氣,一面勒馬不進。

    隻為首一人持了一面小紅旗下馬走來,老遠便把手一拱:間道:“尊駕可是昨夜飛渡江口的徐客人麼?”元-見他頗有禮貌,不知何意,抗聲答道:“我正是徐元。

    ”話未說完,另一壯漢也自下馬趕來說道:“正是這位。

    ”先發話人立時拱手賠笑道:“在下魏錦,這裡不是講話之所,莊主遊通不是外人,請往莊中一叙,自知明白。

    ” 元-已看出對方态甚恭敬,先前壯漢正往原路退去,隻留為首一人,随立在旁,料非惡意,趕路心盛,又惦記東方霞下落安危,便道:“昨夜之事已然過去,我有一騎紅馬的女友昨夜曾經來此,她的蹤迹,各位可能見告麼?”說時,另一壯漢已将馬拉過,請元-上騎。

    元-還在沉吟,魏錦已接口道:“昨夜不知尊公乃天門三老門下,緻多冒犯,後悔莫及。

    奉了敝頭領之命,連夜渡江趕來向尊公道歉,後來遍尋不見,正恐尊公馬快,無法複命,幸遇黑孩兒王大爺兄妹才知底細。

    那馬已被一位姓秦的俠女借去,留有書信在此。

    我等實無他意,請到莊中奉告如何?”元-一則見盜黨人多,不願示怯,又聽這等說法,并還知馬被心上人騎去,好生驚喜,急于探詢詳情。

    旁立他人乃遊通次子夜遊神飛叉遊傑,一聽元-是天門三老門下,通名之後,随同堅邀,于是同往前進,一會便到莊前。

    主人揖客人内,莊中房舍陳設是富麗。

     元-剛一坐定,主人和同來盜黨一齊下跪。

    元-驚問:“何故如此多禮?”魏錦取出黑孩兒的書信,再把來意一說。

    原來這兩起盜黨與陳叔青父子結仇甚深,元-投店時,盜魁得信,自往查看,認出紅馬,知是陳家親友,半夜命人行刺。

    不料東方霞對于元-一見鐘情,一面又想由此引起雙方仇怨,明知元-帶有信符,不為提醒,卻在暗中保護,殺了幾個盜黨,指點元-騎馬渡江,自往盜穴放了一把火,也由下流渡江趕來。

    不料途遇好友嵩山女俠薛紫煙,約往八柳莊救人,恐有耽擱,元-馬快,恐迫不上,便将黑店中所取新鞋與元-暗中留下,将馬騎走。

    本定事完回尋元-,誰知遊氏父子武功甚高,事前又恰來了兩個能手,二女正受敵人圍困,因馬先被敵人抽空奪去,無法交戰,敵勢強盛,正自為難。

    忽見男女三人趕來助戰,剛飛落場中,對方立時高呼停戰。

    雙方随即相見,才知那黑衣村童竟是聞名已久的江南怪俠黑孩兒,同來二女,一是乃妹黑俠女孤雲,一是元-意中人秦瑛。

    東方霞一聽黑孩兒語意,又聽黑女喚秦瑛“二姊”,與元-夢中之言好些相合,人是那麼美豔,才知元-情有獨鐘,不會垂青到她。

    又因自己眼看危急,全仗秦瑛當先飛來,将敵人暗器打落,方保無事。

    黑孩兒跟蹤飛到,敵人全被鎮住,好生失望,自覺無顔,便将馬交三人,托其轉交,說聲西陵寨再見,自和薛紫煙說了兩句感謝的話,并辔馳去。

    追尋元-的盜黨也自趕到。

    這兩起盜魁,連那兩能手,均對黑孩兒敬畏非常,問知元-乃天門三老門下,持有梅花老人信符,越發害怕,将三人接往莊中,求其緩頰,勿再記恨。

    秦瑛本同黑女要到嶽陽尋一分别數年的至交姊妹,借用防身寶銷,見元-馬快性靈,正好借用,已由東方霞行時,按照叔青所教向馬囑咐,說是此是主人之命,那馬竟未倔強。

    二女待不多時,首先并騎馳去。

    黑孩兒随寫一信交與盜黨,命尋元-代交,信上大意是說:西陵寨之行,已有高人暗助,對方能手雖多,決可無害。

    秦瑛對于元-頗為感念,但她心高志大,誓欲手刃親仇,現往洞庭湖尋友借物,到時必晚。

    最好能在會前一日趕到,先行借故暗中下手,将仇敵所練氣功破去,但勿殺死,等第二日再由秦瑛下手複仇。

    事要機密,千萬不可洩漏。

    并說東方霞頗有鐘情之意,此女師父為方今劍俠中有名人物,并有陳叔青的情面,性更剛烈,除惡如同剪草,與嵩山女俠薛家姊妹交情甚厚。

    再遇時最好裝呆,不可得罪,免其惱羞成怒。

    秦母雖愛杜良,認為快婿。

    自從假扮盜賊,已然弄巧成拙,又受師長嚴罰。

    秦母已自灰心。

    西陵寨事完同回,這段美滿姻緣必可成就,務望留意,速即起身等語。

     元-看完大喜,立起辭别。

    遊傑原因今早動手時不曾在場,新由外回,剛聽人說乃父遊通、長兄遊豪今早與人在西大林争鬥,話未聽完,便聽手下人報說莊前山徑上來了一個佩劍的少年在彼窺探。

    素日強橫性暴,知那一帶地勢隐僻,素無外人足迹,疑是對頭,立即率衆趕出。

    剛要動武,奉命尋找元-的盜黨不知人在店中高卧,遍尋無蹤,惟恐因此得罪天門三老,因遊氏父子相助同尋,失望之餘趕回探詢,不料巧遇。

    見禮交信之後,再四挽留飯後再走,并為代備良馬。

     元-見主人情意甚誠,又見日期多出兩日,天已黃昏,如由主人陪送,夜間便可上路,不緻遲延,也就答應。

    主人早命備下盛宴,遊氏父子也同回轉,甚是恭禮,說起自己也要往西陵寨去,如願同行,方便得多。

    元-推說:“奉有師命必須先走,今夜借馬伴送,已感盛情,”吃完便乘主人所備快馬,由魏錦、遊傑親身護送,往西陵寨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