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回 月下拜高人 汲水烹茶成絕詣 天涯共此夕 雲鬟缟袂起遙思

關燈
,與近日杜姊祥貞所說寒酸不類。

    又問知是為了西陵寨之行,順路到此,不由心生好感。

    正在詢問家世,忽聽門外一聲嬌叱,縱進一個紅衣女子,朝着元-舉劍就刺,來勢迅急異常。

    幸是元-近來功力大進,應變神速,匆匆不及拔劍,又恐誤傷秦母,立施師父内家險招,身形一閃,避開劍鋒,人似轉風車一般,隻一晃便到了來人身側,就勢右手朝來人手背上斫去,地的一聲,寶劍落地,另一手便朝對方脅下點到。

    本意将女賊點倒拷問,忽聽秦母急喊:“侄女快些停手!不是外人”。

    元-聞言,料知事出誤會,那女子必是杜良之姊祥貞,慌不疊把手縮回,正待賠話道歉,微一疏神之際,叭的一聲,右臉上早中了一掌。

    原來祥貞一劍刺空,方覺不妙,劍已被人打落,愧憤交加,回手就是一掌。

    元-沒想到對方如此潑辣,又當聞呼分神、自覺無心開罪之際,竟被打中。

    如非祥貞先吃元-斫了一掌,手臂酸麻,這一下更是打得不輕。

     元-素來謙和溫厚,挨了一掌,因事由誤會,對方也是為了救護秦母而來,女子好勝怕羞,難怪憤恨,何況又是秦家至交,愛屋及烏,如何能與計較?反因祥貞被秦母喚住,坐在一旁,滿臉怒容,劍也不拾,想起此是杜良之姊,一個應付不善,就許成仇。

    再想到師父平日訓海,以後在外走動,但分得已,終以禮讓為先,何況又是心上人的閨伴,正要向前賠話。

    祥貞倏地柳眉倒豎,戟指喝道:“這小狗酸丁便是刺客!因見我妹子美貌,忘了救命之恩,競生邪念。

    仗着寒松老人年老眼花,收他做了徒弟,又借代報父仇為名,不論白天黑夜,到我妹子房前鬼頭鬼腦窺探過好幾次,被人擋回,一次也未見人,仍不死心。

    看他今晚行徑,明是知道伯母愛我兄弟,夢想無望,勾引幾個同黨來此鬧鬼,裝做好人。

    ” 話未說完,元-越想越氣,素來謹厚,又不慣與人争論,急切問想不出如何向其質問,正自憤怒。

    忽聽對面房上有人哈哈一笑,聲震屋瓦,心疑來了賊黨,連忙拔劍。

    迎面跑來一人,定睛一看,正是小燕,見面便道:“徐相公,房上不是外人。

    今晚所來三賊已全被擒。

    這是小燕不好,不合上人的當,無端學什暗器,使老人受此虛驚,真個該死!你請上路,西陵寨回來再談詳情。

    這是老道長所賜你的一塊銅塊,再如遇見外面惡人與你為難,不必動手,隻将此-取出,他便死活聽你處治,決不違抗。

    我知相公事情緊急,還要趕路,小姐不在家,老夫人多病,又受了一點虛驚,家中無人款待。

    好在這裡已有老道長暗護,任他家賊外賊,無一敢犯,請上路吧。

    ” 說時,元-瞥見祥貞自聞笑聲,面容便自慘變,再聽小燕一說,越發氣得亂抖,臉漲通紅。

    元-不知何意,還想進門問安道謝時,小燕已不住将手連擺,使一眼色,故意高聲說道:“徐相公,你身有急事,前途還有人相候。

    老夫人新病初愈,今晚又受了驚,蒙你解救,小姐回來自是感謝。

    我會代你辭别,請快上路吧。

    ”元-聽出話裡有因,猛想起師父行時之言,果然事不宜遲,忙道:“請向老夫人請安,我告辭了。

    ”說罷轉身而去。

    因圖路近,剛剛縱上房去,耳邊聽得秦母在房中呼喚小燕道:“徐相公他怎麼就走了?”小燕答道:“他本是路過此地,發現有賊,跟蹤到此,還有要事,不能停留,有話将來再說吧。

    ” 元-剛一停步,瞥見小燕又在上面揮手令走,随聽房後笑聲,料是先前發笑贈-的那位異人,連忙趕去,哪有人影?剛要上路,笑聲又起自前面,心疑對方用笑聲引逗,必有原因,重又尋去,不料把路走岔,因方向差了多,并不相背,笑聲老是時起時辍,越發斷定對方引使相見,隻得循聲前進,一口氣連追出二三十裡。

    連繞了好幾處山徑,才覺出所行之路與師父所開不對,惟恐誤事,不敢再追,笑聲也自停息。

    天已黎明,心中奇怪異人何故戲弄?試登高一望,看出山那面便是出山大路,所行之處乃是一條捷徑,才知那異人成心引他抄近路,好生感激。

    照此情勢,可見途中不能耽擱,連昨夜片時停留也須趕将出來,哪裡還敢怠慢?便朝來路下拜稱謝異人贈塊防身以及引路之德,并求前途賜見。

    拜完上路,加急飛馳,除中途食宿外,尖都不打,曉夜奔馳,不覺到了太平洲左近。

    過去不遠,便是師父所說的香螺渚。

     那地方也是江心突起的一座小沙洲,隻比太平洲小,方圓才隻五六裡,地形橢圓,一頭有個尖角,離岸約七八裡,孤峙江心,下有伏礁,波濤洶湧,水勢最是險惡。

    舟船到此,大都避道而行,輕易無人敢往。

    但是清上綠野芋綿,土地肥沃,出産甚為殷富,内有一種香螺鮮美非常,地名也由此而得。

    共隻稀落落數十戶人家,主人姓陳,下餘都是他的親屬下人。

    為首的是一瘦矮老頭,經常獨駕一條小舟,去往隔江鎮上走動,有時帶了二子陳豫、陳恒和一匹小川馬,同去鎮中一個謝善人家中住上數日。

    每值同出,必有一子騎馬他去,至多十天半月必回。

    陳氏弟兄和乃父一樣,身材矮小,人甚謙和,最喜濟人之急,因此臨江一帶人民,提起陳家齊聲稱贊。

    那匹馬生得并不大,通體血也似紅,油光水滑,色彩鮮明,走起來絕塵而馳,又穩又快。

     衆人隻知陳氏父子均善操舟,出沒洪濤駭浪之間,如履平地。

    二子又善騎馬,看去人甚謙和,從未與人争執,隻所居香螺清好似閉關自守,向例不令外人入境。

    有那多年相識的人,遙望那地方宛如萬頃洪波之上浮着一片青螺,欲往一遊,和他父子一說,不是面有難色,便推說當地波濤險惡。

    土著居民從小便練水性,善于操舟,即便不小心将船打翻也不妨事。

    人在船上,遇上浪頭,便會随着起伏之勢前後俯仰,略失平衡,連船也被打翻,落水更不用說。

    衆人見他父子往來,從未失事,每還帶這匹馬。

    有的見主人不願意,便不再勉強。

     有那年輕好勝者,心中不信,隻一堅執随往,陳氏父子立時答應。

    離渚兩裡有一礁石,随着江水漲落,隐現水面,水勢到此便險,随波上下,越往前浪越大,乃是必由之路。

    船還未到礁前便颠簸起來,浪最大時,相差竟達五六丈。

    再往前去,浪頭更一個緊似一個,去的人早和彈丸一般在艙中滾來滾去,累得陳氏爺子左轉右側,平衡船勢。

    有時一個浪頭打來,漫舟而過,船雖未沉,人卻成了落湯雞。

    陳氏父子又急喊皇天,說前行波浪更大,自己無妨,把客人葬身江中,如何交代?同時脫得精光,露出一身瘦骨,拼命掙紮。

    來客見狀膽寒,連逃命都顧不到,哪還有什閑遊之興?隻得請求回去。

    好容易才幹萬分驚險中将舵扳轉,由于重浪花中回波而出,一離逆流急漩,船便箭也似往岸駛去。

    内有一次,遇見兩個會水性的,剛一開口欲往遊玩,當時欣然應諾,滿拟必可到達,就落水也不妨事。

    哪知剛過礁石,便被惡浪打沉水中,滿是急漩,水力奇大,入水僅略一掙紮,便即淹死深入江底。

    從此以後,知道陳氏父子所說不假,方始無人敢再嘗試。

     陳父三老,中年方率家人去往渚上開辟田園,算年紀至少六七十歲,連頭發也未白,人雖瘦小,面容清秀,颔下三絡短須,豐神俊雅,望之若仙,水性又好得出奇,那大年紀,常時孤舟一葉出沒風濤,從來未失過事。

    二于年約三十左右,卻是短小精悍,目光炯炯,精神十分飽滿,與那瘦小身材迥乎不稱。

    于是把老的叫着水仙陳三老,小的一叫火龍駒、千裡獨行,一叫小水神、橫江飛虎。

    對他們身世來曆全不知道,隻聽人談起他是中州書香士族,偶然行舟經此,見香螺渚那好風景,空無人居,仗着昔年生長黃河邊上,性喜遊泳,從小練就極好水性,不畏風濤險惡,特率家人來此隐居。

    因見土地肥美,可惜地方不大,隻招了幾家至親同隐。

    早已看破世情,二子均孝,雖然讀書甚多,一心侍父,不樂仕進,别的全不知道。

     元-拿了師父書信,尋到鎮店,一提要往香螺諸,不特無船肯渡,并還笑他不知厲害。

    就算船人貪錢冒險,也受不了那麼厲害的波浪,不淹死,也吓死。

    後來說起陳三老,卻是無人不知,雖然改容相待,無船敢于應雇,最後才說當地隻有冬天潮落浪頭較小,但因陳家不願人去,這多年來,僅一次有一貴官坐了一條極大的江船前往拜訪,在渚上留了三日,也未回到原處擺岸,徑由當地溯江西上,從無第二人去。

    如與三老父子真有交情,除非等他船來,與其商量,或就鎮上相見,最好不必登門。

     元-一聽便着了急,正在犯愁,猛覺身後有人拉了一下衣服,回看是一老頭。

    想起師父平時所說江湖上頗多異人,無因至前,須要留意,忽然心動,見老頭人已走開,試向衆人道:“我本三老後輩,專程拜訪,并無什事。

    既這等難法,且等少時去往謝善人家打聽何時船來再作計較。

    ”說罷便令店夥速取酒食。

    暗觀側座老頭正朝自己将頭微點,元-越想越覺有因,又見老頭衣服破舊,卻甚幹淨,生得方面大耳,不像是個窮人,等衆歸座,笑向老頭道:“這位老人家想必久居在此,可能賞光同飲幾杯麼?”老頭把面色一沉道:“年輕人沒規矩!我就住在鎮前邊第三株垂楊之下破廟以内,在此教書十多年,誰不知我李四先生?你既要請客,應該過來陪我,誰還受這嗟來之食?真正豈有此理!”說罷将杯一頓,起身便走。

    元-忙喊:“老先生不要生氣,恕我無知。

    ”人已走出門外,連忙追去,耳聽身後酒客笑說:“這老東西照例越扶越醉,理他作什?”元-畢竟新受高人指點,有了眼力,看出老頭不似庸流,裝未聽出,仍追上去,不住賠話。

    老頭全不理睬,反說“讨厭”。

    元-留心看他腳底,不起塵土,心更拿穩,隻裝不知,再四請回去同飲,快要跟到,隻聽低語道:“今晚半夜恰有船去,此時決辦不到。

    你假說上路,去往離此三十裡小鎮投宿,夜來到此,我指點你渡江便了。

    ”元-極口道謝,還想請回,老頭已回身怒斥。

     元-知他故意做作,一算日期,已趕出了一天多,天已申未,遲延幾個時辰無妨,見有兩人走過,隻得回轉原處獨飲,暗忖:“師父命我雇船往前面青魚袱去,中途經過香螺渚,向主人求見借馬之後,自有船送上路,怎會雇不着船?這李四先生明是一位異人,神情閃的,也頗可疑,孤身異地,人情難測。

    好在為時尚早,謝善人與陳三老至好,何不順便前往訪問?”主意想好,匆匆會賬,便往謝家尋去。

    到門一問,主人并不在家,下人答說:“三老昨日剛走,至少十日之後,或者再來。

    ” 元-好生失望,沒奈何隻得往那小鎮走去。

    到時天近黃昏,推說身有急事,飯後便睡。

    正卧房中調息養神,忽然大道上有人急馳,步履甚輕,如換常人絕聽不出,跟着又聽遠遠一聲呼哨。

    這時天已亥初,共總七八戶人家,均已睡熟,多人飛馳,覺出有異,等其去遠,喚醒店家,出門朝前一看,月光之下,前途塵霧飛揚,滾滾奔馳,相隔不過裡許,正是去往來路一面。

    起初隻是少年好奇,想就便探看這夥人是什來路,本無用意,為了勢孤,對方腳程這快,明似會家,恐被發現惹事,并還就着江邊林木掩蔽,心想追到廟前為止,對方中途不停,也就拉倒。

    眼看相隔小廟還有三四裡,前面的人已先由廟前走過。

    到了快離江岸埠頭不遠,猛覺身後微風飒然,覺出有異,連忙往側一閃,剛避開來勢,回顧面前人影一閃,似聽“噫”了一聲,目光到處,正是前遇老頭。

    方要開口,随見老頭手朝側面一揮,說聲:“去吧。

    ”來路左側,立有兩條黑影朝前面樹林中馳去,身法絕快,一閃不見。

    老頭随問道:“你到底是何人所差,因何至此?與陳三老是敵是友?務要明言,否則你武功雖好,隻是一人,豈非找死?再者這片江水你先就過不去。

    老夫愛才,見你年紀輕輕,練有這好功夫,實是愛惜。

    如為今晚之事而來,趁早回去,不必自讨無趣。

    ”元-聽他說完,方一尋思,老頭已不快道:“老夫心直計快,休看我先吐口,你已落在羅網之中,不說實話,老夫就不管了。

    ” 元-想起異人所贈銅-,又奉師命到此,心雖有點仗恃,知道陳三老必也師父同道之交,隻這老頭和先見兩條黑影,連同前面奔馳的一夥人,俱多可疑,不能不加慎重,所以答話稍慢。

    聞言暗中查看,前後左右林樹下均有人影刀光閃動,穿的全是一身黑衣,再過去便是前投鎮店,店門已開,燈光外露,才知店家也是一黨,這時話已想好,故作不知,從容答道:“老先生不必多疑。

    我實奉命來此,投書求見。

    未來以前,因是伏處山中,從未在外走動,主人名姓俱都不知,怎會有什敵意?如不見信,另一老前輩,尚賜有一一件信物,說到前途,有人見疑,可作憑信,我也不知就裡。

    我想老先生必是一位前輩高人,也許與之相識。

    ”說罷,便将銅-取出。

     老頭接過,一看大驚,仍還元-,說道:“老弟竟是梅老道長派來的麼,我們太失敬了!這還有什說的?今夜醜初,正好有人與家兄送東西去,且請上排再說。

    老朽與家兄隔江而居,每年隻清明除夕去兩三次,今夜破例陪伴老弟一行便了。

    ”說罷,口中微微一聲呼哨,樹後立時現出二十多個手持兵刃的黑衣壯漢,做一窩風,先朝前面馳去。

    老頭随陪元-且說且行,一會便到埠頭。

    過鎮店時,店中又有數人迎出。

    老頭低語道:“你們索性到了渚上再行痛飲,佳客遠來,也好款待。

    我們逆潮而進便了。

    ”衆人應聲走去。

    等到埠頭,已有兩個大木排停泊在下,上面堆着不少東西,用油布蓋住。

    黑衣壯漢約有三十多名,已然搶先縱下。

     元-問出老頭乃主人之弟陳季蒼,隐名在鎮上獨居,以教書掩蔽行藏,别的還未說到。

    一到排上,季蒼便探詢來意。

    元-見他表面說笑,面上隐有愁容,先頗奇怪。

    因聽對方乃主人之弟,無須隐諱,剛一告知來意,知是柴寒松所差,季蒼立時大喜道:“我原說呢,梅真人昔年對老朽弟兄原有前約,這多年未來,我們并未違背,怎會命老弟拿了信符尋來?照此一說,必是另有原因。

    老朽今夜鎮上尚還有事,本難分身,因見梅真人的信符,不知何意,故同一行。

    既然所料不對,望恕老朽失陪之罪。

    前途必定有人接待,暫時告退,異日相見,再領教吧。

    ”說罷由懷中取出一物,朝木排樁上一擲,立有一串火花,帶着一枝響箭,飕的一聲,朝前面高空中飛射過去,聲甚尖銳,餘音搖曳空中,響徹水雲。

    季蒼随取一塊尺許寬三尺來長的木闆抛向水中,再拿起一根短竹篙,縱身其上,把手一拱,道聲“再見”,刺波亂流而渡,望來路埠頭上急駛過去,其疾如箭,轉瞬已是十丈之外。

    月光下看去,宛如水鬼踏波飛馳,端的神速非常,迥出意外。

    另一面,木排在十幾個黑衣壯漢搖橹之下,風帆高張,橫江疾駛,一晃也是老遠。

     又駛行了一段,前面礁石上忽升起一道火花,與前見相似。

    為首壯漢本陪元-談笑,忽道:“三大爺已然得信,不久便有船來迎了。

    ”元-笑謝,見那壯漢人甚英武,問出姓唐名豹,乃三老徒孫,随說起日問雇船不得之事。

    唐豹笑道,“家師祖三大爺自從隐居香螺諸,除一二至交和四叔公,向無外人入境。

    水勢也實險惡,多好水性的人,不知下面黑礁伏石形勢決難駛近。

    外人不敢應雇。

    鎮上雖有幾個自己人,不奉命怎敢載客前往?那青魚-便是到香螺諸的暗号,尊客如雇船往青魚-,外人雖不知此地名,鎮上師兄弟們必來應雇,船到中途,再問來意,一面早發出水箭信号,三老太師和我師父師叔定必派人來接。

    尊客說往香螺渚,自然無人肯應了。

    幸而四叔公看出尊客武功甚高,隻不知道來意,才請客人夜來相見。

    其實前村小店也是我們的人,尊客行動我們全都知道,偏生今夜又有運貨之事,尊客生疑,再一追蹤,緻被疑是敵人所差,如非四叔公行事謹細,豈不失禮?” 正談說間,木排行近礁石,忽改作之字形,在水面上轉折前進,急流洶湧,駭波山立,水勢果然猛惡已極,同時瞥見皓月洪波之下,前面隐隐現出不大一片島嶼,燈光閃燦,宛如一條魚脊,上綴幾點疏星,隐現浮沉于萬頃洪濤之上。

    跟着又見浪花起落中現出一對明燈,随波蕩漾而來,行甚迅速,轉眼駛近,乃是一條前高後低、頭豐尾細的魚形畫舫,形制奇特,設備精美,銀燈雙耀,幾淨窗明,通體雪亮。

    船後有一小童掌船,年約十五六歲,船頭上錦帆微敬,風甚飽滿,将軍柱後立着一人,三十多歲,身材矮瘦,人卻精悍,手挽篷索,臨風獨立,沖波而來,已由排側駛過。

    隻聽一片軋軋扳舵之聲,篷帆側處,呼呼亂響,聲音頗為嘈雜,偏頭回望,船已環着木排繞了一圈,由左而右掉過頭來,漸漸駛近排旁。

    壯漢立用鈎竿撐搭,使船靠攏。

    瘦漢道:“今夜不知佳客遠來,得信匆匆,立時備舟來接,請來客過舟一飲如何?”說時,早有一名壯漢縱過船去代掌篷索,瘦漢也放手走來。

     元-見瘦漢短小精悍,雙目有神,看去武功甚好。

    船才駛近,木排上那些壯漢,說笑之聲立止,除有事諸人外,俱都恭敬肅立,态甚謹畏,雙方話雖客氣,神情頗傲,心想:“這人必是陳氏弟兄之一。

    我先不知贈-人是梅師伯,看适才老頭神氣,對于師伯師父甚是敬畏,何必示怯?”正要迎前答話,旁立唐豹已先躬身代答道:“啟禀三師叔,這位尊客乃天門三老梅、柴二位真人所差。

    ”話未說完,瘦漢似乎吃了一驚,把手微揮止住唐豹,趕近前去,雙方見禮之後,問完姓名來意,滿臉都是喜容,随請元-上船。

     元-問出對方乃主人之侄、季蒼之子陳潛,笑答:“小弟深夜拜訪本來冒昧,能容登堂拜見老村主,不緻延誤師命,已甚感謝。

    又蒙馳舟來接,如此多禮,何以克當?”陳潛接口答道:“家伯父乃二位真人後輩,尊客怎如此稱呼?實不相瞞,荒清寒村向無外人足迹,今夜忽接輕不發放的流星信火,雖無警号,但是三家伯昔年仇敵衆多,深夜忽有來客,必須一見,也頗疑慮,特命後輩來迎,請問來意,不料竟是二位真人門下,并還持有親筆書信而來,頓使茅舍增光。

    何必客氣?快請登舟,同往寒家與三家伯相見,不論有何使命,無不遵辦。

    ”這時,船後艄上又是一道青色火花朝前斜射過去,随見香螺渚上燈火齊明,先是兩隊黑衣壯漢,各持火亮,分左右退去,遠望宛如兩道火龍環諸而馳,晃眼不見,緊跟着現出一座整齊樓舍,門甚高大,門内擁出數十盞明燈。

     這時船已駛近諸邊沙灘,木排也是往諸後搖去,諸上燈月交輝,光明如晝,那泊船之處乃是諸的前端,宛如魚嘴浮伸水上,沙明如雪,逐漸向上斜起,沿途疏柳成行,雜以各種花樹,菊花甚多,尚還含萼未開,想見花時遍地寒芳燦若雲錦之盛,沿途更有桂花香味随風吹送,涼風天未,回憶前情,益令人起香霧雲鬟之思,方想今夜心上人不知身在何處。

    因清作螺形,先前遙望清上人家,曆曆如繪,船一挨近,由側面改成正面,轉被柳樹遮住,除前途無數明燈掩映花木之中,隐現樓舍田園而外,反無前見真切。

    正順花徑前行,忽聽笙歌細細,二十多個美秀女童已各持銀燈,穿花拂柳,對面迎來,到了面前不遠,分往左右一閃。

     陳潛笑道:“家伯父迎出來了。

    ”随見女童後面走來一個前明衣冠的清瘦老者,知是主人三老陳叔青,不敢怠慢,忙即搶上,口稱:“後輩徐元-,奉了天門三老,梅、柴、石三位家師之命,來此投書,專程拜見,請恕深夜造門之罪。

    ”叔青聞言,好似出于意外,驚喜道:“舍侄發出信号,隻知有一貴客到此,非見不可,萬沒想到竟是天門三老前輩高弟,真乃喜幸之事!弟台萬勿大謙,請到寒家一談。

    ”說時,早将元-拉住,不令行禮,把臂同行,随向為首掌燈女童道:“隻當俗客到此,不料嘉賓遠來。

    快将燈樂撤去,我們踏月而行,你們備酒去吧。

    ”說完拉了元-,順柳林繞向前見樓舍之中。

     元-見裡面房舍高大,設備華美,所用多是年約十三四的年幼女童,酒宴設在樓上一間靜室之内。

    回顧陳潛,不知何往。

    剛到室中,叔青先屏退從人,由元-手中接過書信,供在桌上,恭敬下拜,然後開拆,看完驚喜道:“想不到柴真人居然看顧到我,真乃幸事!”元-見他神态誠敬,好似受寵若驚,笑道:“晚生來時,家師隻教見了老先生把信交過,聽憑吩咐,别無所知。

    ”叔青道:“這就難怪了。

    老弟看我何如人也?”元-道:“老先生必是江湖大俠,前輩高人。

    ”叔青道:“老弟千萬不可如此稱呼。

    照我以前為人,與弟台弟兄相稱已是高攀。

    再如客套,便見外了。

    ”元-隻得改口道:“三哥怎會與家師相識?” 叔青道:“實不相瞞,你方才說那俠字,如論愚兄以前,也還勉強可稱,隻是俠字之下還缺一個盜字。

    實不相瞞,愚弟兄以前本是黃河著名水寇,雖然劫富濟貧,專殺貪官惡人,極少傷過善良,但是彼時年輕氣盛,照例不留活口。

    殺人太多,其中難免冤枉,又因自恃本領,水陸都還來得,心驕氣狂,惟我獨尊,不把人放在眼裡,縱橫南北兩岸上下遊三十多年,從未失風,所樹強敵卻也不少。

    這年被仇敵約了好些能手前來報複,我于事前和舍弟偶往嵩山訪友,歸途遇見梅、柴二位真人,将愚弟兄喚住,教訓了一頓。

    愚弟兄自不服氣,當時上前,才一照面便被點倒。

    柴真人還未動手。

    生性倔強,本來不肯輸口,哪知真人所點穴道甚是厲害,周身酸癢痛麻,使人萬難忍受,困在林内兩天一夜,二位真人卻在下棋,若無其事。

    後來實在忍受不住,心想輸在天門三老手下不算丢人,方始認錯服低。

    真人隻命從此不許橫行妄殺,也不許再在黃河一帶盤據,從此洗手,以待遇合。

    話極有理,愚弟兄回家,便将徒黨遣散十之八九,留下四五十個門徒親丁,令其先來此隐居,等候開辟田業。

    愚弟兄到日往赴仇敵之約,哪知對方本領甚高,人數又多,到了後來一湧齊上,看那意思,非将愚弟兄殺死不肯罷休。

    正在苦鬥之際,石雲子老前輩突然出現,見面便說打架他不管,隻不許以多欺少。

    可笑那班仇敵竟未看出石老前輩來曆深淺,所行的事陰險卑鄙,而且勢成騎虎,若不将愚弟兄殺死滅口,傳出去被人笑罵,這時一見有人出頭阻止,反倒激怒。

    石老前輩見群賊圍攻,哈哈一笑,隻憑一雙空手,飛向人叢之中,那身法手法端的快得出奇,當時隻見他老人家身形接連幾晃,所到之處,敵人兵刃全被奪去,人也成了泥塑木雕,不能言動。

    隻留兩人與愚弟兄動手,笑說這等一對一的打法才算公平。

    動手二敵原是能手,更精點穴之法。

    舍弟對手稍弱,還占了一點上風。

    愚兄因敵人手法靈巧,防不勝防,竟被他點中了三次。

    按說都是要穴,一被點中不死必傷,我卻毫未覺察。

    對方本擅獨門點穴功夫,能照天時早晚和季節運行算準度數,點時手并不重,可是沾着必死,陰毒非常,及見點我不倒,改用别的煞手。

    石老前輩又在旁拿話點醒,我便有了防備。

    石老前輩始而拿話激他,說:‘你既然逞強出頭,必須分個勝敗存亡。

    我也不幫陳氏弟兄,你如得勝,一切聽便。

    如想中途逃走,我便要你二人老命。

    ’這時,他已聽出來人是天門三老中最難說話的一位,除非将愚弟兄打死,或者還可逃生,否則休想活命。

    敵人一則年老,長力較差,又見同黨久戰不勝,氣力已衰,我又得了高人指點,守多攻少,隻有一個要穴,已被留神護住,萬攻不進,一時心慌情急,妄想逃命,冷不防縱身便逃。

    剛跑出不遠,石老前輩忽然現身攔住去路,逼得無法,隻好回身再鬥。

    這時,和舍弟動手的一個,打了一日夜身已受傷,因知石老前輩言出必踐,決不容他逃,隻好拼命。

    見狀心神發慌,略一疏忽,被舍弟乘其疲勞之際,猝不及防,運用内家重手法,将其一掌打中要害緻死。

    對頭見狀自更情急,妄想拼命,取出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