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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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紅花，縷縷的血液浮在水面上，緩緩地向低處流去。
德強發現掩在血水裡一個黑東西，忙去撿起來：&ldquo啊，槍！左輪手槍！&rdquo他心裡一跳，眼睛已開始模糊。
雖是在黑夜裡，那淚花卻閃出光亮。
他迅速地把彈膛打開，看見裡面還剩下一顆子彈。
他知道母親打出兩槍。
因為一共是五顆子彈，他交給母親時已打掉兩顆了。
德強把槍用力甩甩，在衣服上把子彈上的血水擦幹&hellip&hellip 忽聽對面傳來槍聲。
他立刻把子彈裝上膛，閃到牆根。
迎面跑來特務隊長郝三。
他見城破，想藏到那女人家裡，再瞅空子逃到牟平去。
卻不料被戰士們發覺，跟蹤追來。
那郝三一面奔跑，一面向後還擊。
德強見來人跑到跟前，趁他向後還擊之時，猛沖上去，将他攔腰抱住。
郝三略一驚，掉過槍就向抱他的人打。
德強卻早料到他這一着，準确地用一隻手抓住對方的手脖子，向上一折&mdash&mdash叭一聲，槍打到空中去了。
郝三倒也兇猛，不等對手再動，奮力一轉身，照德強胸口就是一拳。
德強雖然身痛，但還是猛力奪下敵人的槍，指住喝道： &ldquo舉起手！&rdquo 郝三聽着後面的人已趕上來，他不顧一切，轉身就跑。
&ldquo好小子，你跑不了！&rdquo德強激怒得厲害，他立刻從腰裡抽出母親的血沐浴過的左輪手槍，用那最後一顆子彈，向在黑暗裡奔跑的影子，狠狠地打出去！ 噗騰一聲，郝三一頭栽進污泥裡。
敵人不投降，就堅決消滅它！ 鬼子們不接受再三的警告，死守着孤壘。
于得海司令員下令實行最後的手段&mdash&mdash炸毀碉堡！ 民工們已經挖好地道，一直通到敵人的碉堡底下。
用一個古老的大棺材，裝進大小幾十個地雷，埋在碉堡底下，用繩子将導火線從地道拉到我軍陣地上。
一切準備就緒了。
一位小戰士，用還帶着童音的清脆嗓子，譏諷地警告敵人道： &ldquo喂！上面聽着：這是最後一次警告你們！如果交槍還不晚，咱們八路軍一定寬大處理，送你們回家，不要再為财主賣命打仗了。
若是再不聽，我們就請各位坐土造飛機啦！&rdquo 戰士們齊聲喊話，警告敵人自悟。
碉堡裡的敵人叫罵着，他們還夢想牟平的增援。
楊胖子翻譯官從玻璃窗縫露出肥大的腦袋，向下嘲笑地說： &ldquo嘿嘿！你們八路軍隻會鑽山溝。
看看，隻隔一層牆就幹瞪眼了。
哈，對不起，我們要吃大酒大肉了。
到天亮，還要吃牟平的點心當早飯&hellip&hellip&rdquo 轟&hellip&hellip沒等他說完，碉堡就飛上了天空！飯碗、鋼盔、槍、衣服、骨頭、筋肉&hellip&hellip飛滿天空，又狠狠地摔到地上。
千萬人的歡呼，震撼着大地！ &ldquo真的？！&rdquo德強一聽人說母親沒有死，被擔架隊救出來，幾乎不相信這是真的。
過大的驚喜，使這個剛毅的青年象孩子似的，忍不住眼淚簌簌流下來。
他拚命向臨時包紮所奔去。
母親，她靜靜躺在擔架上。
她一直昏迷！她的頭被打破，前額包着寬寬的繃帶。
左面的肋骨被打斷兩根，身子隻能仰躺着。
在燈光下，她的臉是那樣蒼白，那樣沒有血色。
德強猛闖進屋，一見到姐姐站在那裡，就知道那一定是母親的所在，急忙搶上去。
他情不自禁地驚叫： &ldquo媽！&hellip&hellip&rdquo可是一看人們的手勢，他突然頓住。
不知是大兒子的呼喚，還是長時間醫生的悉心治療發生了效力，母親慢慢地睜開眼睛。
她向身旁一看，輕聲說道： &ldquo啊，你們都在這兒。
&rdquo &ldquo媽，我在這，在這！&rdquo德剛抽泣着湊上去。
母親略一驚，看着丈夫說： &ldquo孩子也來了，不饑困嗎？&rdquo &ldquo媽，我自己跟二姐來的。
媽，我不饑困。
&rdquo德剛忙去拉住母親的手。
&ldquo唉，别哭，孩子，媽不會死。
&rdquo母親又發現姜永泉和娟子：&ldquo你們都沒有事？我不用你們看哪。
&rdquo &ldquo大娘，沒有事！&rdquo姜永泉忙安慰她說，&ldquo大娘，咱們已經勝利了！&rdquo &ldquo啊，鬼子都完了！&rdquo母親的眼裡放出光彩，又不得不痛楚地皺緊眉毛。
她忽然說： &ldquo娟子，你姨家怎樣啦？菊生還在她&hellip&hellip&rdquo &ldquo媽！我姨家都沒受害。
&rdquo娟子忙答道，&ldquo菊生已找回來，妹妹抱在那邊。
她一見你就哭。
&rdquo &ldquo快把孩子抱來！&rdquo母親吩咐着。
秀子抱着菊生走過來。
孩子伸展兩手哭叫着要找姥姥。
&ldquo好孩子，&rdquo母親心疼地說，&ldquo姥姥這時不能抱你，不能給俺孩子奶吃啦！&rdquo 一個女衛生員走過來，親切地說： &ldquo老大娘，你不能多說話。
傷口抵不住呀！&rdquo 母親看着她，慈愛地說： &ldquo好閨女，你快忙你的去，我沒關系。
&rdquo見她走了，母親帶着喜悅的表情看着一家人說： &ldquo多少年了，咱們家第一次聚到一塊了。
多不容易啊！&rdquo&ldquo真是啊！&rdquo仁義看着妻子，激動地說，&ldquo團圓一次是難，可你又&hellip&hellip&rdquo &ldquo别說了，我沒有什麼。
&rdquo母親舒口氣，瞅見發亮的窗戶，忙說： &ldquo天亮了。
快扶我到門口看看！&rdquo &ldquo大娘，你身上傷很重，不能去！&rdquo姜永泉阻攔道。
&ldquo唉，這沒關系。
永泉，我要看看咱們的城啊！娟子，快扶我一下。
&rdquo母親說着就動彈起來。
德強和娟子忙一邊一個扶起母親，攙着她慢慢走到門口。
秀子抱着菊生和德剛偎在母親身前。
仁義、姜永泉緊跟在後面。
東方現出一片乳白色。
曙光以它無比的新生力量，終于擊敗頑強衰落的黑暗。
它以勝利者的姿态，帶來了黎明！ 一輪紅日從朝霞中歡笑着跳出來。
萬道金光，普射着暴風雨後清新的原野。
萬物發出燦爛輝煌的微笑，來歡迎它的莅臨，受着它的溫暖，在它的照耀下成長。
&ldquo媽！看，紅旗！&rdquo德剛興奮地叫道。
在解放了的城牆最高處，站着一個年青英俊的戰士。
在他那草綠色軍帽帽檐下的前額上，裹着潔白的繃帶，肩上背着帶刺刀的大槍。
他雙手緊緊扶着旗杆。
火紅的旗幟在半空中嘩嘩地飄揚。
紅旗那豔麗血紅的光芒，向四外普射開來！ 母親仰臉看着。
她那蒼白的臉面迎着紅旗和陽光，也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
秀子忽然想起什麼，把孩子給美永泉抱着，自己急忙跑進屋，一會拿着那一大束鮮花跑回來。
&ldquo媽，今天是你的生日！給你&hellip&hellip&rdquo秀子正要将花送給母親，但立刻覺醒到母親不能拿，又把花抱在懷裡。
母親注視着女兒手中的花。
鮮花被雨水沐浴得更加嬌媚鮮豔，在朝霞中放着異彩。
在母親眼中，最吸引她的不是那粉紅色的月季花，暗紅色的芍藥花，而是夾在這些大花中的金黃色的苦菜花。
看着看着，母親覺得眼前一片金光，到處都開放着苦菜花。
母親象嘗到了苦菜根的清涼可口的苦味，嗅到了苦菜花的馨香，她嘴唇兩旁那兩道明顯的深細皺紋，微微抽動，流露出雖然苦楚，可是幸福的微笑。
一九五五年十一月 寫于漢口 一九五七年七月 改于北京
德強發現掩在血水裡一個黑東西，忙去撿起來：&ldquo啊，槍！左輪手槍！&rdquo他心裡一跳，眼睛已開始模糊。
雖是在黑夜裡，那淚花卻閃出光亮。
他迅速地把彈膛打開，看見裡面還剩下一顆子彈。
他知道母親打出兩槍。
因為一共是五顆子彈，他交給母親時已打掉兩顆了。
德強把槍用力甩甩，在衣服上把子彈上的血水擦幹&hellip&hellip 忽聽對面傳來槍聲。
他立刻把子彈裝上膛，閃到牆根。
迎面跑來特務隊長郝三。
他見城破，想藏到那女人家裡，再瞅空子逃到牟平去。
卻不料被戰士們發覺，跟蹤追來。
那郝三一面奔跑，一面向後還擊。
德強見來人跑到跟前，趁他向後還擊之時，猛沖上去，将他攔腰抱住。
郝三略一驚，掉過槍就向抱他的人打。
德強卻早料到他這一着，準确地用一隻手抓住對方的手脖子，向上一折&mdash&mdash叭一聲，槍打到空中去了。
郝三倒也兇猛，不等對手再動，奮力一轉身，照德強胸口就是一拳。
德強雖然身痛，但還是猛力奪下敵人的槍，指住喝道： &ldquo舉起手！&rdquo 郝三聽着後面的人已趕上來，他不顧一切，轉身就跑。
&ldquo好小子，你跑不了！&rdquo德強激怒得厲害，他立刻從腰裡抽出母親的血沐浴過的左輪手槍，用那最後一顆子彈，向在黑暗裡奔跑的影子，狠狠地打出去！ 噗騰一聲，郝三一頭栽進污泥裡。
敵人不投降，就堅決消滅它！ 鬼子們不接受再三的警告，死守着孤壘。
于得海司令員下令實行最後的手段&mdash&mdash炸毀碉堡！ 民工們已經挖好地道，一直通到敵人的碉堡底下。
用一個古老的大棺材，裝進大小幾十個地雷，埋在碉堡底下，用繩子将導火線從地道拉到我軍陣地上。
一切準備就緒了。
一位小戰士，用還帶着童音的清脆嗓子，譏諷地警告敵人道： &ldquo喂！上面聽着：這是最後一次警告你們！如果交槍還不晚，咱們八路軍一定寬大處理，送你們回家，不要再為财主賣命打仗了。
若是再不聽，我們就請各位坐土造飛機啦！&rdquo 戰士們齊聲喊話，警告敵人自悟。
碉堡裡的敵人叫罵着，他們還夢想牟平的增援。
楊胖子翻譯官從玻璃窗縫露出肥大的腦袋，向下嘲笑地說： &ldquo嘿嘿！你們八路軍隻會鑽山溝。
看看，隻隔一層牆就幹瞪眼了。
哈，對不起，我們要吃大酒大肉了。
到天亮，還要吃牟平的點心當早飯&hellip&hellip&rdquo 轟&hellip&hellip沒等他說完，碉堡就飛上了天空！飯碗、鋼盔、槍、衣服、骨頭、筋肉&hellip&hellip飛滿天空，又狠狠地摔到地上。
千萬人的歡呼，震撼着大地！ &ldquo真的？！&rdquo德強一聽人說母親沒有死，被擔架隊救出來，幾乎不相信這是真的。
過大的驚喜，使這個剛毅的青年象孩子似的，忍不住眼淚簌簌流下來。
他拚命向臨時包紮所奔去。
母親，她靜靜躺在擔架上。
她一直昏迷！她的頭被打破，前額包着寬寬的繃帶。
左面的肋骨被打斷兩根，身子隻能仰躺着。
在燈光下，她的臉是那樣蒼白，那樣沒有血色。
德強猛闖進屋，一見到姐姐站在那裡，就知道那一定是母親的所在，急忙搶上去。
他情不自禁地驚叫： &ldquo媽！&hellip&hellip&rdquo可是一看人們的手勢，他突然頓住。
不知是大兒子的呼喚，還是長時間醫生的悉心治療發生了效力，母親慢慢地睜開眼睛。
她向身旁一看，輕聲說道： &ldquo啊，你們都在這兒。
&rdquo &ldquo媽，我在這，在這！&rdquo德剛抽泣着湊上去。
母親略一驚，看着丈夫說： &ldquo孩子也來了，不饑困嗎？&rdquo &ldquo媽，我自己跟二姐來的。
媽，我不饑困。
&rdquo德剛忙去拉住母親的手。
&ldquo唉，别哭，孩子，媽不會死。
&rdquo母親又發現姜永泉和娟子：&ldquo你們都沒有事？我不用你們看哪。
&rdquo &ldquo大娘，沒有事！&rdquo姜永泉忙安慰她說，&ldquo大娘，咱們已經勝利了！&rdquo &ldquo啊，鬼子都完了！&rdquo母親的眼裡放出光彩，又不得不痛楚地皺緊眉毛。
她忽然說： &ldquo娟子，你姨家怎樣啦？菊生還在她&hellip&hellip&rdquo &ldquo媽！我姨家都沒受害。
&rdquo娟子忙答道，&ldquo菊生已找回來，妹妹抱在那邊。
她一見你就哭。
&rdquo &ldquo快把孩子抱來！&rdquo母親吩咐着。
秀子抱着菊生走過來。
孩子伸展兩手哭叫着要找姥姥。
&ldquo好孩子，&rdquo母親心疼地說，&ldquo姥姥這時不能抱你，不能給俺孩子奶吃啦！&rdquo 一個女衛生員走過來，親切地說： &ldquo老大娘，你不能多說話。
傷口抵不住呀！&rdquo 母親看着她，慈愛地說： &ldquo好閨女，你快忙你的去，我沒關系。
&rdquo見她走了，母親帶着喜悅的表情看着一家人說： &ldquo多少年了，咱們家第一次聚到一塊了。
多不容易啊！&rdquo&ldquo真是啊！&rdquo仁義看着妻子，激動地說，&ldquo團圓一次是難，可你又&hellip&hellip&rdquo &ldquo别說了，我沒有什麼。
&rdquo母親舒口氣，瞅見發亮的窗戶，忙說： &ldquo天亮了。
快扶我到門口看看！&rdquo &ldquo大娘，你身上傷很重，不能去！&rdquo姜永泉阻攔道。
&ldquo唉，這沒關系。
永泉，我要看看咱們的城啊！娟子，快扶我一下。
&rdquo母親說着就動彈起來。
德強和娟子忙一邊一個扶起母親，攙着她慢慢走到門口。
秀子抱着菊生和德剛偎在母親身前。
仁義、姜永泉緊跟在後面。
東方現出一片乳白色。
曙光以它無比的新生力量，終于擊敗頑強衰落的黑暗。
它以勝利者的姿态，帶來了黎明！ 一輪紅日從朝霞中歡笑着跳出來。
萬道金光，普射着暴風雨後清新的原野。
萬物發出燦爛輝煌的微笑，來歡迎它的莅臨，受着它的溫暖，在它的照耀下成長。
&ldquo媽！看，紅旗！&rdquo德剛興奮地叫道。
在解放了的城牆最高處，站着一個年青英俊的戰士。
在他那草綠色軍帽帽檐下的前額上，裹着潔白的繃帶，肩上背着帶刺刀的大槍。
他雙手緊緊扶着旗杆。
火紅的旗幟在半空中嘩嘩地飄揚。
紅旗那豔麗血紅的光芒，向四外普射開來！ 母親仰臉看着。
她那蒼白的臉面迎着紅旗和陽光，也泛起一層淡淡的紅暈。
秀子忽然想起什麼，把孩子給美永泉抱着，自己急忙跑進屋，一會拿着那一大束鮮花跑回來。
&ldquo媽，今天是你的生日！給你&hellip&hellip&rdquo秀子正要将花送給母親，但立刻覺醒到母親不能拿，又把花抱在懷裡。
母親注視着女兒手中的花。
鮮花被雨水沐浴得更加嬌媚鮮豔，在朝霞中放着異彩。
在母親眼中，最吸引她的不是那粉紅色的月季花，暗紅色的芍藥花，而是夾在這些大花中的金黃色的苦菜花。
看着看着，母親覺得眼前一片金光，到處都開放着苦菜花。
母親象嘗到了苦菜根的清涼可口的苦味，嗅到了苦菜花的馨香，她嘴唇兩旁那兩道明顯的深細皺紋，微微抽動，流露出雖然苦楚，可是幸福的微笑。
一九五五年十一月 寫于漢口 一九五七年七月 改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