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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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強飛快地撲上去,把另一個手榴彈從槍眼中扔進地堡裡。

    轟的一聲,機槍啞巴了! 那兩個便衣隊員在德強炸啞了機槍之後,迅速地沖進門洞,打開城門,放下吊橋。

    立時,如潮水般的戰士們,湧了進來。

     王連長領着戰士們跳下城牆,彙合了從城門沖進來的部隊,在德強和便衣隊員的帶領下,殺進城中心區去。

     城裡的每個街頭,每個巷尾,每個角落,都展開激烈、殊死的戰鬥!手榴彈飛出手,跟着就是白刃戰,敵我厮殺在一起。

     戰鬥迅速地向縱深發展。

    僞軍舉手投降,鬼子垂死掙紮&hellip&hellip 最後,隻剩下西北角上龐文和一隊鬼子住的那個最大的碉堡了。

     戰士們馬上鐵桶似地把它包圍起來。

    都登上周圍的屋頂,伏下來,向敵人射擊。

     王東海剛爬上一所高房子,忽然眼前一黑,身子一歪&mdash&mdash傾倒下來。

    幸而跌在院子裡的草垛土。

    擔架隊搶上來,擡着就走。

    雞叫了。

    天快亮了。

    狂風被預告黑暗将逝、光明降臨的晨風所代替,暴雨也不甘心地漸漸停下來。

     于司令員立即派部隊去支援打敵增援的部隊。

     在離道水十幾裡路的地方,也發生了激烈殘酷的血戰! 在這裡有兩個連打敵增援,帶領這兩個連的營長,就是咱們幾年沒見了的柳八爺。

     現在的柳八爺,可不是前二年的柳八爺了。

     這不單是他的外裝有了改變:那頂破狗皮帽子,早順着五龍河流到南海去了;那件灰老鼠皮色的大褂,也早燒成灰,飛散在膠濟鐵路的上空。

    而更重要的是,他已是一個共産黨員,一個名符其實的人民軍隊的營長了。

     他失去一隻右臂。

    那是在一次戰鬥中,他被敵人的毒彈擊中胳膊,眼看就有全身中毒的危險,他立即用左手抽出大片砍刀,嚓一聲把一隻胳膊砍了去。

    現在他還帶着&mdash&mdash也是他唯一保存下來的原來的物件&mdash&mdash這把粗大的血紅穗纓已變成黑色的、從農民起義時就帶着的祖傳的大砍刀。

     流寇的習氣,在他身上失蹤了。

    但暴烈的性子磅礴的氣質,還是深深地存在着。

    這倒不是&ldquo江山易改,本性難移&rdquo,而如果他失掉這些東西,事實上就不會有他這種人的存在了。

     有一次打完仗,部隊緊急轉移。

    柳八爺的弟弟是個排長,身受重傷,同志們擡着他走。

     這人和他哥哥有着同樣倔強豪邁的性格,但比他哥穩重得多。

    他被傷口痛得昏死過幾次,可不呻吟一聲。

    他見戰士們擡着他走也是個累贅,就乞求道: &ldquo哥,哥哥呀!看兄弟情面,你給我加一槍吧!&rdquo 柳八爺看弟弟疼痛不堪的樣子,皺了一下眉,聲音有些沙啞地說: &ldquo好兄弟!哥從來沒親你一下,今兒就随了你的心吧!&rdquo 說完他掏出手槍,戰士們阻攔不及,他照弟弟心口開了一槍。

     那時他還沒入黨,受到降職處分。

     他就是在魯莽的錯誤中,受着黨的教育,漸漸地改造成長起來。

    &hellip&hellip 這一帶是平原地,柳營長挑選公路旁邊一個大土崗子做陣地,緊緊卡住敵人從牟平到道水的必經之路。

     柳營長又一次眯起左眼,帶着佩服的神情,眼看着老首長的預測又變為事實。

     敵人在于司令員估計的時間&mdash&mdash深夜兩點多鐘,果然來到了。

     敵人的快速部隊乘着汽車,車頭上架着機槍、鋼炮,轟轟隆隆地飛奔而來&hellip&hellip卻不料遇上這樣堅固的防線,一次次的沖鋒,都被打下去。

    除了排排的屍首留在陣地前,沒有一個敵人沖過來。

     接着敵人的騎兵、重火力部隊,魚貫而來,總共有四五百人。

     戰鬥一陣比一陣緊張,一次比一次殘酷! 道水的槍炮聲傳來了,雙方都增加了勇氣。

    敵人是由于急着拯救亡命的夥伴、重要的基地而發狂。

    八路軍是為了解放祖國、消滅強盜、為最後的勝利而奮勇戰鬥。

     敵人以強大的火力,轟擊着每個地方。

     我軍的陣地都被打平,戰士們犧牲的漸漸多起來。

     啊!當過戰士的人都會體驗到:當你躺在硝煙彌漫、槍炮聲震耳欲聾的陣地上,艱難地眯起憤怒的眼睛,猛烈地向敵人射擊;而在你的身旁,躺着的是曾和你一塊行軍打仗、一塊吃飯睡覺、一塊吵吵鬧鬧嘻嘻笑笑的戰友的遺體,并且他們的鮮血還沒有凝固,正在把你的軍裝浸濕時,你的心情會是怎樣的啊?! &hellip&hellip最後一顆手榴彈飛出手。

    象猛獅勇虎下山的戰士們,瞪大血紅的眼睛,跟着用一隻左臂掄舞着大片刀的人,向撲上來的敵人,狠命地殺去!&hellip&hellip 敵人又被打下去。

    戰士們從敵人的屍首上揀回子彈和武器,準備繼續打擊敵人。

     雨停了。

    也是城裡圍攻最後一個碉堡的時候。

    月亮從急速向南跑的烏雲縫隙裡露出來,窺望着人間所發生的一切。

    雲彩向南&mdash&mdash要好天。

    戰士們等待着勝利的捷報。

     一個、兩個、三個黑點向陣地移動過來,越來越近,越近越清楚了。

     大家一齊打去。

     重機槍手已把機槍水管裡的水打沸騰,水快蒸發幹了。

    他迅速地揭開水管,把飯碗遞給大家,說: &ldquo快!快尿吧,同志們!水已用光了。

    &rdquo &hellip&hellip一碗碗尿倒進機槍水管裡,機槍又叫起來了。

     三個黑東西象烏龜似的,轟轟隆隆地開過來。

    它們根本不怕打,有時滾進溝裡,但馬上又爬出來了。

     啊,坦克!敵人的坦克來了。

    它們後面跟随的是彎着腰的敵人。

     幾百步,幾十步&hellip&hellip眼看要軋到陣地前沿上了。

    兩個戰士飛快地迎上去。

    一個倒下,另一個沖上去,被坦克壓到底下了。

     人們身上出了冷汗,一部分人開始向後看了,更多的眼睛在看柳營長。

     那柳營長卻不慌不忙,用裹腿把三個手榴彈捆在一起,導火線扭在一塊,然後把這紮手榴彈捆在腰間。

    他忽然躍起身,大片刀舉在頭頂,嘶聲叫着,聲音聽起來使人悚然: &ldquo哪個向後退,我就劈了他!同志們!堅持住,勝利就是我們的!有種的跟我沖啊!&rdquo 戰士們緊跟在營長的後面,飛也似地向坦克撲去。

    柳八爺的大片砍刀,在月光下閃着青紅的光! 敵人立刻向柳營長射擊。

    他根本不躲避,用全力以赴的磅礴氣勢猛沖上去! 一個鬼子端着刺刀迎來。

    柳營長刀起頭落斬了他,就掄刀狠命地向坦克的履帶砍去!隻聽铮的一聲,刀發出可怕的響聲飛到空中。

    震得柳八爺五髒麻木。

     再好的寶刀,怎麼能斬斷巨大堅韌的鋼鐵呢?啊!聰明又呆傻的柳八爺呀! 柳營長沒有躊躇,他怒吼一聲,一個翻身跳到坦克前面。

     就在他身體剛被軋倒的一瞬,他抽動了手榴彈的導火線! 一聲巨大的爆炸聲,坦克的鍊帶嘩啦一聲垮下來,冒起濃沉的黑煙。

     後面兩輛見到這個情景,急忙掉頭逃竄。

     戰士們猛撲上來,奮力拚殺敵人&hellip&hellip 不一會,教導員率領一連人,奉司令員的命令趕來了&hellip&hellip 德強領着部隊,直到把敵人圍住,他才急忙地向母親所在的地方跑來。

     城裡各處的槍聲已停下來,都集中在西北角。

    街上躺着橫七豎八的敵人屍首。

    擔架隊在搶救傷員。

    一群群俘虜垂着腦袋被押着。

     德強的心裡越走越緊張。

    他希望在那裡見到母親,可又希望别見着:她還會活嗎?!要是被敵人抓去了,說不定遭遇會更慘&hellip&hellip 他來到福昌飯店前面,什麼也看不到。

    他急促地叫幾聲,也沒有回答。

    他用手電筒照着,溜着牆根找,一見水裡有縷縷的血迹,心更加跳蕩,趕忙順着看去,他猛然停住了! 牆根下,稀泥上有一大灘绛紅色的血漬。

    從房檐上滴下來的粗大水珠打在血上,那血立刻迸濺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