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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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

    真的,她很少能這樣仔細地看看她。

    在這幾年中,怕這還是第一次呢。

     在母親心裡,覺得女兒和自己疏遠了。

    不是别的,而單從女兒的臉面上看。

    在這張臉上,一點孩子氣也找不到了,而全是成人的表情。

    隻有那忽閃忽閃的大眼睛在瞪着對媽說話時,才隐約地顯現出天真的成份。

    她那前額上的幾條細膩紋線,好象是生過一個孩子的青年女子,越看越顯。

    這在母親心中是很不好受的呀! &ldquo媽,&rdquo娟子忽然叫道。

     &ldquo嗯,&rdquo母親有些迷惑地瞅着女兒。

     &ldquo我有了!&rdquo娟子激動地說。

     &ldquo什麼呀?&hellip&hellip噢!&rdquo母親驚喜起來。

    她兩手抱着白胖娃娃的影子從腦海中飛快地掠過,&ldquo那敢仔好!什麼時候起始的呢?&rdquo &ldquo才知道。

    想是有一個多月了&hellip&hellip&rdquo 娟子象一般的少女那樣,她本來隻叫别人媽媽,當自己将變成媽媽時,總會産生惶惑不安、神秘歡悅又夾雜着驚慌失措的複雜感情。

    娟子眼裡擠出細小的淚珠。

     母親卻老是笑嘻嘻地安慰她,囑咐她一些事情。

    似乎她做母親的已體會到女兒的心情,并不覺得奇怪。

     晚上,開完幹部會,慶林急急地向母親家走來。

     不隻是在會上他受到上級的批評和娟子的苦心說服使他認識到自己做錯了。

    而是在和母親吵過之後,他就覺得自己對她太粗暴,太無禮了。

    他看到母親當時的憤怒樣子,就想起她被敵人折磨過的身體,她一向對工作的積極&hellip&hellip開始同情起她來。

    但他感到自己的作法還是對的,而母親是心軟,太重感情了,所以分不清誰是誰非。

    出于關懷,他中午就去找母親,想向她陪陪不是,解釋解釋他對她不該發火,向她講講道理;但當他走進屋裡時,隻見兩個孩子在吃剩飯。

    一問,他才明白母親到區上去了。

    秀子還告訴他,媽媽為花子姑的事被人打過後,一夜沒睡着,牙和心都在發痛&hellip&hellip 慶林開始考慮,母親為花子的事為什麼這樣挺身而出呢?她的身子那樣壞,又把孩子撂在家裡,爬山越嶺地去奔波,又為什麼?&hellip&hellip難道這一切隻是為了花子是她的近門,老起是救她丈夫的恩人嗎? 慶林越想越對自己的作法發生了懷疑,特别是母親質問他的那句話:&ldquo這樣對付受苦人,良心過得去嗎?&rdquo更使他心裡不安。

    當時他在火頭上根本沒體會她話裡的意思,這時卻越想越感到話裡含的意深重。

    是的,母親是憑一顆純樸的良心來辦事的,可自己這個共産黨員,卻還在認封建社會的老理,沒憑共産黨員的良心&mdash&mdash對窮人有好處的良心去辦事&hellip&hellip 慶林進門後,屋裡靜悄悄的。

    他輕輕走到炕前,見母親蓋着被子臉朝裡躺着。

    淡黃的燈光照着她那灰裡帶白的蓬發,身子在微微地抽動。

     慶林的眼睛頓時潮濕了。

    他輕聲叫道: &ldquo嫂子!&rdquo &ldquo誰?&rdquo母親翻過身來,一見是他,忙要坐起來。

     &ldquo别起來,嫂子!我來看看你&hellip&hellip&rdquo 母親還是起來了。

    看得出疼痛緊抓她的心。

    她皺起眉頭,強笑着說: &ldquo快坐吧,慶林兄弟!我沒什麼,隻是有點點累,想躺一會。

    秀子,&rdquo母親向西間叫道,&ldquo快倒水給你叔喝。

    &rdquo &ldquo不用,别下來啦,秀子。

    &rdquo慶林坐在炕沿上,看了母親一會,才很傷心地歎口氣:&ldquo唉!嫂子,都是我錯啦!嫂子,我真對不起你&hellip&hellip&rdquo &ldquo快算了吧,大兄弟!&rdquo母親見他難過,心裡很不好受,忙插斷他的話說。

    &ldquo其實呀,也是我不好,生起氣來說話沒輕重,在那末多人跟前,你怎麼吃得住?唉,我也是真急眼啦。

    算好,事情過去就好啦!&rdquo母親身上疼得不得不吸口冷氣。

     &ldquo嫂子,你這說哪裡話!&rdquo慶林更加感動。

    他在人眼前給她那末多氣受,說的話簡直是挖苦她,可是她一點不怨他,倒說自己不好。

    慶林激動地說: &ldquo嫂子,這回我可受大教訓啦!象你說的,辦事要處處講良心。

    要看是對什麼人,對誰有好處。

    要是光憑一股沖勁,事情很容易做壞的。

    &rdquo &ldquo唉,我一個老婆子懂個什麼?&rdquo母親把頭靠在牆上,聲音很輕地說。

    &ldquo我是想人都有顆心,将人心,比自心,遇事替别人想想,把别人的事放到自己身上比比,看看該怎麼做才對,這樣做倒不一定錯。

    我就覺着,咱們共産黨的章程是不會屈枉好人的,倒是處處為受苦受難的人辦好事。

    若是對好人有好處,那隻管辦,沒有錯。

    大兄弟,你說對嗎?&rdquo &ldquo對,對,嫂子!這一回我算真懂得了遇事要前前後後都想到,不能認死理,跟着一面跑。

    &rdquo慶林站起來說,&ldquo明天開群衆大會,我當場向起子陪不是。

    還要向大家宣傳,都換換封建腦筋,堅決為好人的事撐腰!&rdquo 過了些日子,花子的身體好後,到政府和那買賣的婚姻一刀兩斷,回來就和老起正式結了婚。

    婚後,兩人抱着孩子,來到母親家裡。

    老起感激地說: &ldquo大嫂,虧你啊!救出她娘倆。

    現時不興磕頭,要不我一準給你磕二十四個響頭,來答謝你&hellip&hellip&rdquo &ldquo呀,可别這末說啦,&rdquo母親趕忙說,&ldquo這都是共産黨的恩德啊!&rdquo她又習慣地對自己稱呼說: &ldquo我一個老婆子有多大能耐呢?&rdquo &ldquo大嫂,你就給這孩子起個名吧!&rdquo花子激動地說。

     母親接過孩子,雖是不滿月生下來的,可是個大骨膀的女娃娃。

    她尋思一回,面帶笑容說: &ldquo好吧,我就給好閨女起個名。

    孩子是解放後生的,沒有共産黨、八路軍,她也不能活着。

    對,就叫她&lsquo解放&rsquo吧。

    她長大也好跟着共産黨,去解放和她爹媽一樣的受苦人!&rdquo 老起激動地把女兒高擎到頭上,歡喜若狂地叫道: &ldquo解放,解放!真解放啦!&hellip&hellip&rdquo 外孫女剛大一些,四大爺就時常抱着她高高地站在街頭的石頭上。

    他用胡須親她的小嫩臉蛋,孩子被刺弄得亂抓他的胡子。

    老頭子布滿皺紋的臉上,幸福地笑開了花。

     有幾個俏皮的小夥子見到,故意打趣他說: &ldquo哈,大爺!這閨女家的能有什麼出息呀?&rdquo 四大爺卻不理會這句以前他常挂在嘴上的話,驕傲地回駁道: &ldquo去你的吧!俺孫女長大了,準比你們這些毛小子強!&rdqu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