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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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

     &ldquo你、你們這些沒人性的東西,就死了那條心吧!&rdquo母親從牙縫中吐出這幾個字。

    說畢,她又昏厥了。

     龐文拍着指揮刀,狂怒地吼道: &ldquo八格!中國人的,大大地死了的有!&rdquo 入夜了。

     在那高大圍牆的背蔭處,有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緊貼在那裡。

    她那雙機伶的眼睛,在黑暗裡閃光。

    她緊瞅着在大門口汽燈下站崗的僞軍,苦費心機地想着怎麼能通過去。

     門響了。

    她趕忙向後一縮,但馬上又伸出頭來。

    她看見走出來的不是敵人,而是一個女人,手裡提着小籃子。

    趁那女人轉臉被燈光一映的瞬息,她認出是杏莉的母親。

     女孩子心裡亮了一下,忙轉身朝沙河跑去。

    她那苗條靈活的身軀,宛如一條梭魚遊進滄海裡。

    女孩子跑到河旁的樹林邊,就放慢腳步,悄悄地走進去。

    裡面影影地有一個人迎出來。

     &ldquo玉子,怎麼樣?&rdquo那人焦急地問。

     &ldquo秋哥,剛見杏莉她媽從裡面出來,象是給大媽送飯的樣子,咱到那裡去問問她吧!&rdquo玉子很快地回答。

     &ldquo好,走吧!&rdquo 民兵隊長玉秋是今天傍晚溜進村的。

    他穿着僞軍服裝,背着大槍。

    他是奉姜永泉的指示回村來偵察敵人情況的。

    回來後就掩在王老太太家裡。

    當他聽到沙河慘案經過時,真是悲痛萬分。

    一聽說母親娘倆還被關押着,馬上就要去救。

    于是,他和王老太太的孫女玉子摸出來,先了解一下情況&hellip&hellip &ldquo怎麼樣?那孩子&hellip&hellip&rdquo杏莉母親一進門,王長鎖就焦灼萬分地搶上來問,但他一見她哭紅的兩隻眼睛,心裡就明白幾分,後半句話吞回去了。

     杏莉母親丢掉籃子,撲在炕上,大聲哭起來。

     &ldquo天哪,不行啦!&rdquo她絕望地悲叫着,&ldquo大嫂身上沒塊好肉,可憐那孩子也被打壞了!孩子怕、怕不行了!聽站崗的說,明天就要殺死,還要人都去看。

    這些狠心的狼啊!&rdquo 王長鎖兩手捶胸,瞪大眼睛,忿忿地說: &ldquo不能看着她們遭毒手,我們要去救!&rdquo &ldquo你、你瘋啦!咱們有什麼法子?&rdquo她驚恐而又絕望。

     聽到打門聲,兩人吓了一跳。

    她走出去,問: &ldquo誰呀?&rdquo &ldquo大嬸,是我呀!玉子。

    &rdquo外面焦急地回答。

     一開門,杏莉母親驚住了:她見還有一個僞軍!玉秋上前悄聲說: &ldquo嬸子,是我呀。

    &rdquo &ldquo噢,可把人吓一跳。

    快進來!&rdquo 他們進來後,王長鎖已經不在屋了。

    杏莉母親明白他為怕人知道他和她的關系而躲藏了。

     玉秋和玉子忙問母親娘倆的情況。

     杏莉母親長歎一聲,眼淚又簌簌掉下來。

    頓時,玉子也哭開了。

    玉秋忍着淚,要杏莉母親把母親的情況說說。

    &ldquo&hellip&hellip玉子,嫚子怎麼叫他們找到的?&rdquo杏莉母親說完,又問道。

     &ldquo大嬸,誰知道王竹這壞種怎麼知道的?&rdquo玉子哭着說,&ldquo今早晨,王竹領着三個人到我們家去抓。

    我奶我媽死拉住不放,又哀求他,可被打了一頓。

    奶奶當時吐了血,現在還躺在炕上哩!&rdquo &ldquo這可怎麼好啊!明天鬼子就下毒手&hellip&hellip&rdquo杏莉母親又啜泣起來。

     &ldquo明天?!&rdquo玉子驚呼。

     &ldquo一定想法救出來!&rdquo玉秋把大槍向地上一頓。

     杏莉母親似乎這時才記起玉秋是民兵隊長,臉立時變得慘白,但她沒讓人們注意她,就立刻跑出去,向王柬芝住的那院瞅瞅,接着把二道門輕輕插緊。

    她身子靠着門闆喘息一會,才擦擦額前的冷汗,舒口氣走回來。

     她象回答玉子的驚呼,又象回答他們對她剛才突然的行動的驚詫眼色,默默地點點頭。

     &ldquo不,不能!&rdquo玉子痛苦地說,&ldquo秋哥,想法趕快救出大媽!&rdquo 玉秋苦心想着營救的辦法,自言自語地說: &ldquo硬來是不行,要想個法子&hellip&hellip&rdquo 玉子苦惱地說: &ldquo得先把門崗擋住。

    &rdquo 這話啟發了杏莉母親的智慧。

    她想起用白大洋買通門崗讓她進去送飯,僞軍嘴裡噴出來的濃烈酒氣和大蒜味的情景。

    她打量一下穿着僞軍服的玉秋,看看俊秀的玉子&hellip&hellip一霎工夫,她有了主意。

    她對玉子試探地說: &ldquo玉子,我有個法子,可就是要你多出些力。

    還有些不好&hellip&hellip你敢不敢?&rdquo &ldquo大嬸,我什麼也不怕!為救大媽和嫚妹,我死了都行! 你快說吧。

    &rdquo 杏莉母親小聲說出她的主意,玉子興奮得簡直快笑了。

    玉秋點點頭: &ldquo行倒行,可是人手不夠;我去找個來。

    &rdquo 杏莉母親眉頭微微一聳,說: &ldquo出去找怕走漏風聲,我家夥計長鎖為人老實,叫上他就行啦!&rdquo 殘雲遮不住繁星,天河象銀色的洪流,割裂開無邊的夜空。

    徐徐的山風吹着,無數的小蟲唧唧叫着,在這幽靜的夏夜裡,人們都到打麥場上乘涼。

    男人們躺在麥稭編起的草簾上,悠閑地聊天;閨女們遠避他們去找一個僻靜處,或者偷偷跑到老遠老遠的河水上流,跳進碧清涼爽的河水裡洗個痛快澡。

     做母親的把飯後的鍋碗瓢盆洗滌好後,提着稻草辮起的蒲團,懷裡抱着孩子走到門口,盤腿坐好,讓孩子安靜地躺在懷裡,指着天河兩岸的銀星,給他(她)們講牛郎織女的故事。

     孩子被那優美的故事迷住了,眨着小眼睛,看着母親指給他們看的牛郎織女星,問什麼時候&ldquo天河配&rdquo?問牛郎的兩個孩子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們的媽媽?孩子怎麼能不恨用頭簪劃成天河、隔開母子夫妻團圓的&ldquo天神母&rdquo呢! 可是&ldquo天神母&rdquo究竟還有點慈悲心,允許牛郎織女一家在每年的七月七日團圓一次;然而人世中,卻有着比這更殘忍暴虐的孽障! 月牙兒,象把梳子似地挂在半空。

    人們都說月亮是位最善良、最好傷心和最易受感動的姑娘。

    誰有什麼不幸和哀愁,她總是憐憫地注視着你,有時還會流下淚來!想必她這時是不忍心去看那不幸的人們吧?所以才掩住半個臉兒;但她那朦胧的淡光,還是同情地從窗戶棂間射進來。

    黑暗的屋子,也變得灰白起來。

     母親背靠着牆坐在地上。

    她盤着腿,腿上躺着她的女兒&mdash&mdash嫚子。

    多末安靜呀!這母子,好象以往講&ldquo天河配&rdquo的故事講累了,女兒在母親懷裡漸漸睡去。

     一縷月光浴沐着嫚子的全身。

    這孩子緊閉着兩隻眼睛,黑黑的睫毛聚攏在一起。

    小嘴角上,有一道绛紅的血條,順着下颚流到脖頸上。

    她遍體鱗傷,媽媽用靈巧的手給孩子織縫的紅藍小格布褂兒,紫色的褲兒,已和血肉粘在一起。

    她的小右手,緊靠在母親胸口上,這是她從小就習慣這樣放着的。

    孩子的中指、食指已經斷了,隻能看出是個黑紅的小拳頭。

    那朵快枯萎了的苦菜花,還牢牢插在嫚子頭發上那右面一隻小角的紅頭繩上,不過金黃色的花和黑頭發,那和紅頭繩一樣顔色&mdash&mdash被她的血染成紅的了! 母親陷在癡呆呆的境地裡,眼前的一切一片模糊。

    她不知杏莉母親來送飯時,她說了些什麼,也不記得杏莉母親什麼時候走的,她真的以為是在抱着孩子睡去。

    你看,孩子抽搐着小臉腮,顫動幾下小嘴唇,象是在夢呓。

    對,嫚子就愛唱歌,大概在夢裡唱吧!這小臉多恬靜啊!她忘記孩子的血正和她的血交流在一起。

    她沒感覺到孩子身上象火炭一樣地發高熱,在炙燙着她做母親的心! 敵人白天就把這昏死過去的母女關進牢房。

    母親早蘇醒過來,隻是神志不清。

    孩子可是一直在昏迷中,甚至沒睜開一下她的小眼睛,或發出一聲細微的泣聲。

     随着月光,随着時間,母親全清醒了。

    她開始撫弄着女兒。

    難忍的悲怆又壓住了她! &ldquo嫚,孩子!聽,媽叫你,你聽到嗎?&rdquo 住了一會,嫚子象真地聽到她所熟悉的聲音,睜開小眼睛,緊盯着母親下颚右方的黑痣,就象她從生下來就看着這顆痣找媽媽那樣。

     &ldquo孩子,你叫聲媽。

    叫媽!&rdquo母親忙抱她起來。

     &ldquo媽&hellip&hellip&rdquo聲音太細弱了,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