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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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咬着把弦一抽,手榴彈哧哧冒着白煙,狠狠地飛進鬼子群裡&mdash&mdash爆炸了! 敵人被這突然的打擊弄得亂跑亂叫,雪地上留下幾個屍體,兩個炸斷胳膊腿的鬼子,在翻滾着爹呀媽呀的叫喚,可是誰也不去理他們。

    王流子吓得滾到溝底下去了,耳朵被棗針劃破一點,直淌血,他以為頭被打個大窟窿,哼哼着直叫不能活,好一會才爬起來。

     那王竹也趴在大石頭後面,聽到沒有動靜了,才敢站起來,埋怨地說: &ldquo他媽的,不是說沒有武器,怎麼出來炸彈啦?&rdquo 王柬芝哪知道他殷勤地幫七嫂子提的那個包袱所以那末沉重,會就是給他的同夥的禮物呢? 鬼子小隊長氣火了,扇了王竹一個耳光子,叫罵一頓,命令他上前指揮人再挖。

    王竹忍氣吞聲,掩在大石頭後面,隻露着頭,大罵道: &ldquo七麻子!狗胔的再不出來,老子要開槍啦!&rdquo 七子的臉氣得火辣辣的,每個麻疤都象要流出血那樣紅。

     他把牙咬得吱格吱格響,狠狠地回罵道: &ldquo胔你姥姥,王竹!你别作夢!可惜你小子碰運氣不在家,沒趕上跟你老子一塊下泥坑!等着吧,有一天抓住你,非零刀剮了你不可&hellip&hellip&rdquo 王竹被罵得羞怒交集,指揮着開槍。

     七子身上中了兩彈,撲倒在地上。

    七嫂子忙撲過來,哭着說: &ldquo天哪,天哪!這可怎麼好啊!&hellip&hellip&rdquo她撕下破棉襖面子,給他包傷。

     七子蘇醒過來,巨大的疼痛使他渾身顫抖,那粗大的汗珠從他額頭上湧出來。

    他極力鎮靜着對妻子說: &ldquo哭什麼,這不是流淚的時候。

    行啦,不用包了,叫它流吧,反正是要拚上去!&rdquo 七嫂子哭得更厲害了,她那孱細的身軀在劇烈的抽動。

    她緊抱着丈夫的寬大肩膀,把臉偎在他的胸脯上。

    她的心,她的肉,她的血,她的骨頭,她的筋髓,她的一切一切,全碎了!全化了!全變成淚水。

    不,是血,象滔滔不絕的山泉,無止境地湧出來! 七子的心也被她哭碎了。

    他看看跟着自己幾年來的妻子,她那幹瘦枯黃的臉,那象病孩子一樣的不成熟的身體,就越覺得可憐她,更加疼愛她。

    不知不覺他的嘴唇有些顫抖起來,覺得眼窩在發熱,多想安慰她幾句啊!但他一聽外面的喊叫聲,渾身一震,立時惱怒起來,他推開妻子,第一次對她生氣地說: &ldquo哭哭哭!你就沒有個夠啦?你聽,鬼子在笑你呐!再哭! 再哭我揍死你!&rdquo 槍早停了。

    敵人現在并不想打死他們,敵人要的是活人,要的是情報。

     王竹聽到洞裡的哭聲,給僞軍和鬼子們壯膽說: &ldquo聽到沒有?他們沒法子就哭啦!就那末一個手榴彈,再沒有了。

    快,快挖!&rdquo 王流子也跟着喊道: &ldquo對啦,就那末一個小炸彈,再啥也沒有了。

    快上前吧,誰先抓到立頭功,有賞。

    快挖吧!&rdquo他自己可盡朝安全的地方站,做着随時準備向大石頭後面躲的架勢。

     鬼子小隊長舉着戰刀嘶叫着,王竹掄着手槍喊着,僞軍和鬼子們又開始向前挖洞了。

     七子瞅得準準的,把兩顆手榴彈的弦扭在一起,等敵人都靠近了,就用力向外扔&hellip&hellip可是他再沒有力量擡起胳膊了。

    七嫂子滿臉還是淚迹,痛苦還在煎熬着心腸,但她制住哭聲忍住了眼淚。

    就在這一刻,她也順從着丈夫,決不做他反對的事情。

    她一見他沒有了力量,手榴彈緊握在他的大手裡,就毫不躊躇地接過來,學着樣子拉斷弦,用全力摔出去! 轟轟的響聲,震撼着山谷。

    敵人的血肉橫飛遍地,慘叫聲疊起不絕。

     七嫂子見丈夫那蒼白的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就又抓起另一顆,照樣要扔出去。

    她忘記了可怕的一切,全神貫注在殺敵人,似乎在這一刹,她身上增加了不少力量。

    可是七子忙把她的胳膊把住,有些激動地說: &ldquo就這一個了!&rdquo 她起初一楞,不懂是什麼意思:接着從她看慣的、熟知各種表情變化的丈夫的土黃色的眼睛裡,她明白了一切。

    她慢慢垂下頭,眼淚簌簌地流下來&mdash&mdash可沒有哭出聲音,她用力抱着他的頭,熱淚滴在他臉上,身子在瘋狂地抽搐着。

     七子也在哭,卻沒有流淚&mdash&mdash他的淚早在童年時期流幹了,他是心裡在悲恸。

    他那隻早已麻木了的大手,從妻子纖細的小手中,拿過冰冷的手榴彈。

     &ldquo别再哭啦。

    &rdquo他使勁制止住手的顫抖,慢慢撫着妻子散亂的頭發,很溫和清晰的一字一字地說: &ldquo你聽我說呀!我是共産黨員,你呢&mdash&mdash是我的老婆,也是窮人。

    咱們雖是過的苦日子,可都還想活着。

    誰不願多活些年歲啊!可是咱們立時就要死&hellip&hellip你可千萬别怨是共産黨把你男人和自己的命奪去了,不,不是的。

    &rdquo &ldquo你别再說啦,我依從你&hellip&hellip&rdquo七嫂子的淚珠挂在眼窩下,緊瞅着丈夫的臉面,把他抱得更緊。

     &ldquo别急,你聽我說啊!咱們就要死,我要你明白,咱死的道理。

    &rdquo七子感到妻子身上熱得烤人,一股疼愛憐惜她的感情又湧上心頭,他的話音有些顫抖了;但一覺到她的身子在加快速度地搐動起來,忙用力吞了一口唾沫,極力鎮靜着說下去: &ldquo咱們窮人在舊社會裡,早晚要被逼死害死。

    多少人不是忍氣吞聲到頭還叫人家打死的嗎!咱爹咱媽是這樣,仁義嬸家是這樣,世上這樣死的人不知有多少!這都是那不公平的舊社會害的啊!這些理過去我不懂,老姜來了,才把我領上革命的路,才懂得窮人要翻身,就要起來把那些害人的壞種拾掇幹淨!可你要殺仇人,仇人也要殺你,窮人和富人是勢不兩立的死對頭!咱們為窮人能過好日子死,死的值得,死的應該,死後會有人替咱們報仇! &ldquo你說,你懂了我的話嗎?你不怨恨我嗎?&rdquo &ldquo不。

    我都懂了。

    你全是對的!我跟着你活,跟着你死!&rdquo七嫂子擦幹眼淚,完全沒有了恐懼和求生的餘念。

    相反,如果真的丈夫一個人死去,剩下她自己孤獨地活着,她倒是非常不情願的。

    她哭,隻是為疼愛丈夫才哭啊! 由于恸哭和激奮,七嫂子那焦黃的臉上變得火紅,充滿了血液。

    有生以來隻有這時候她才象個健康的人,顯得格外的美麗。

    她緊睜着兩眼,目不轉睛地看着丈夫,準備做他叫做的任何事情。

     七子把手榴彈送到妻子跟前,七嫂子就在丈夫手中掀開它的蓋,拉出它的弦,兩人用全力使勁擁抱在一起,手榴彈緊擠在他們的心窩上。

    夫妻對視了一眼,象是互相最後記住對方的模樣。

    聽着哧哧的導火線的燃燒聲,他們緊閉上了眼睛&hellip&hellip 五六十個搜山的敵人,在艱難地向山上爬着。

    不知他們是太蠢還是雪太滑,時常有人滾下山去。

    一個個象三伏天的狗,大口大口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着,嘴象小煙筒似的冒着白氣。

    一些老一點有胡子的,胡髭上象布上一層白霜。

     姜永泉和幹部們領着民兵,趴在山頂上的岩石後面。

    那嗖嗖的北風,象刀子一樣直往肉裡鑽,刮起的雪粒,把人們快埋住了。

    大家時常把手放到嘴上,用熱氣哈一哈,不然手就會被凍僵了。

    他們都緊盯着爬上來的敵人,心崩崩地跳蕩不停。

     姜永泉掩在最高處,把敵人的行動看個一清二楚。

    他那瘦臉被風吹成紫紅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