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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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長官公署的一間會議廳裡,鋪着桌布的一列列長桌上,擺設了各種茶點,周圍的座位上,已經坐了不少的人。

    這裡正在舉行一次記者招待會。

     天氣很冷。

    但是主持招待會的新聞處長,頭上還有點冒汗。

    不是因為堆滿杠炭的火盆離他太近,而是他的神經過于緊張。

    老實說,他很不願意在這尴尬的所謂&ldquo和談期間&rdquo,對那些近來特别活躍的左傾記者發表什麼談話。

    可是形勢逼人,又找不到推脫的理由,隻好奉命行事。

    幸好徐鵬飛答應願助一臂之力,才使他心裡稍微踏實了些;可是預定的開會時間已經過去了快一個鐘頭,徐處長還遲遲未到,他覺得再等下去,未免有失尊嚴,就決定宣布開會。

    他準備選擇一項重要新聞來作為開場白,以便引起與會記者的注意。

     &ldquo諸位記者!&rdquo他咳嗽了聲,站起來。

    但是那些正在談笑的招待對象,并未注意他的動作。

    連坐在附近的官方記者也沒有特别的反應。

     這時,一群遲到的記者,正陸續走進會場。

    胖胖的新聞處長伸手理了一下脖子上系得太緊的領帶,滿臉堆笑地欠了欠身子,表示歡迎,直到新來的人群坐下。

     新來的記者當中,有一位年輕的姑娘,她就是大半年以前當了記者的成瑤。

    她的裝束改變了,姓名改變了&mdash&mdash現在化名陳靜&mdash&mdash處世對人也有了更多的經驗,可是她那明朗的目光,仍然閃耀着倔強的鬥争的火焰,顯出一種與衆不同的敵對神情。

    這次,她出席記者招待會以前,曾經受到一點阻擾,領導她的老趙同志臨時不讓她出席,怕她任性行事,惹出麻煩;可是,她懷着激動的複雜的感情,象正要展翅高飛的海燕,渴望經受暴風雨的考驗;又象活躍在前線的尖兵,發現敵情後,急于沖向兇惡的敵人。

    她答應隻去觀戰,學習合法鬥争的經驗,自己決不輕易講話。

    培養她保護她的老趙,最後讓了步,這樣,成瑤就和一批熟悉的記者們一道來了。

     &ldquo本來,今天的記者招待會非常重要,是張長官①特地安排的。

    這是張長官就職以來第一次和新聞界交換意見,并且準備答複諸位向政府咨詢的任何問題。

    不過,臨時張長官因有要事,未克親臨,所以指定兄弟和徐處長代為主持。

    &rdquo 新聞處長停頓了一下,也不管鬧哄哄的會場裡有多少人聽他的話,便摸出講稿,念了起來:&ldquo國共和談,政府早已多次提出。

    總裁早就說過,中共問題隻能政治解決。

    所以對中共所提八項條件,政府願即開始商談。

    這一次,政府确有誠意,總裁在元旦文告裡說:中正為三民主義的信徒,本不應在對日作戰之後,再繼以剿匪之軍事&hellip&hellip&rdquo &ldquo剿匪?&rdquo中央日報記者從旁低聲提醒着說:&ldquo處長,現在①指戰犯張群。

     是和談期間!&rdquo &ldquo對,對!&rdquo新聞處長點頭,糾正道:&ldquo兄弟剛才是口誤,偶爾措詞&hellip&hellip當然應以李代總統的談話為準,今後請各報将&lsquo剿匪&rsquo&lsquo戡亂&rsquo之類的鉛字,完全廢除!一律改稱&lsquo内戰&rsquo&hellip&hellip&rdquo 四座傳來了一陣哄笑。

     &ldquo還有,&lsquo共匪&rsquo&lsquo奸黨&rsquo也嚴禁使用,一律改稱&lsquo中共&rsquo。

    &rdquo 新聞處長一點不笑,莊重地宣布道:&ldquo為了促緻國内和平,諸位早已知道,蔣總統毅然宣布引退,不再肩負總統之重任&hellip&hellip&rdquo &ldquo嘻嘻&hellip&hellip中共所提首名戰犯,當然隻好退到幕後指揮。

    &rdquo 記者席上有誰低聲插上一句。

     &ldquo記得離京時那段精彩的描寫麼?真有意思。

    &rdquo笑盈盈的女記者成瑤接口過去,小聲地對身邊的同伴背誦道:&ldquo總統着長袍馬褂,臨行時對此紫金山麓之革命都城,頗示戀戀;而送行人員,亦多神色黯然&hellip&hellip&rdquo 一個頭發略顯蓬松的青年記者笑應道: &ldquo恐怕這位中央社之類的記者,當時面對此情此景,也不免神色黯然了吧?&rdquo 這句話,驚動了一位披着金色鬈發的女記者,她一聽有人提到中央社,立刻扭轉身,飛出一個眼波,塗着寇丹的纖手從有鎂光燈的照相機上輕輕舉起,便想隔席答話。

    她正是中央社記者瑪麗。

    看見說話的那些記者,都是不認識的,也沒有人招呼她,甚至連一位常見面的戴金絲眼鏡的記者也沒有一點應酬的表示,隻好繼續傾聽新聞處長講話。

     &ldquo政府為及早結束戰争,減輕人民苦痛,一月來已作種種努力。

    李代總統早已表示:隻待中共方面指派代表,約定地點,即可進行和談&hellip&hellip&rdquo 會場上,和曆次的招待會情景不大相同,過去慣好高談闊論的人們,都變得沉默寡言了。

    而平時很少抛頭露面的一些記者,卻顯得異常活躍,三三兩兩,談笑風生。

    瑪麗不平地觀察着,忍不住再向那笑語不絕的方向回過頭去。

    當她瞥見記者群中,那位默默含笑、舉止大方的年輕女記者成瑤時,目光不由得凝滞起來。

    那年輕的女記者,還不到二十歲吧?圓圓臉,紅潤潤的,一雙大眼睛多麼機靈!頭發燙得端正美觀,額前一绺劉海,顯示着青春年少。

    一看見她,瑪麗就暗自感到韶華易逝,心頭多少有點酸溜溜的滋味。

     幾下零落的掌聲,使瑪麗從怨艾的情緒中清醒過來。

    原來是新聞處長又講完了一段。

     &ldquo新聞處長先生,我想了解一下:美國對國共和談是否采取支持的态度?&rdquo有個記者提出了詢問。

     &ldquo當然,&rdquo新聞處長微笑着,不假思索地回答道:&ldquo司徒雷登大使,在蔣總統發表元旦文告後,就曾公開表示支持說:這是我過去所一直努力以求的東西。

    &rdquo &ldquo美國過去支持政府進行内戰,現在又支持政府進行和談,豈不是容易引起外界對政府和談誠意的猜測與懷疑嗎?&rdquo 新聞處長滿臉堆笑地聽了,卻不回答,眼睛眯成一條線,四邊看着,好像在征集更多的提問。

     戴金絲眼鏡的記者,似乎沒有注意新聞處長的表示,往咖啡杯裡投進了兩塊進口的方糖,用調羹慢慢調勻。

    官方報紙的幾個記者,商酌着,一時也沒有人站起來。

    瑪麗瞥見形勢不妙,正想岔開那使新聞處長頗感礙口的詢問,不料,又一個更難解答的問題,從記者群中提了出來: &ldquo據報道,中共發言人指出,政府求和是虛僞的,欺騙的。

     指責政府的一切行動,都得到美國的支持。

    對于這個問題,我們應該如何理解?如何向各界人士解釋?&rdquo &ldquo這個,事關政府和偉大盟邦的策略問題,兄弟不便作答,不過&mdash&mdash&rdquo新聞處長拖長着語音,硬着頭皮辯解道:&ldquo政府的行動,有政府的自由。

    如何理解,則是各位記者的自由!&rdquo 中央日報記者松了一口氣,立刻為新聞處長的精彩回答,鼓起掌來。

     年輕的女記者,這時忽然站起來,當着滿場記者,劈頭問道:&ldquo既然記者有理解的自由,各報發表消息和評論,是否也有完全的自由?&rdquo 一片掌聲和笑聲,顯示出許多記者支持着她。

     &ldquo諸位同仁對于一切均有各自理解的自由&hellip&hellip不過,關于言論和消息的發布,張長官早有考慮,正在草拟詳細規定&hellip&hellip&rdquo 恰好在新聞處長感到難以措詞的時候,徐鵬飛滿面春風地走進了會場。

     &ldquo徐處長來了!&rdquo瑪麗會心地笑着,叫了一聲。

    官方和半官方報紙的記者,驟然活躍起來。

    會場裡更多的記者,卻沉默下去。

    雖然在求和期間,某些壓力減輕了,但是特種威脅仍然存在。

     年輕的成瑤剛坐下去,旁邊山城晚報的記者便低聲告訴她:&ldquo陳靜,進來的就是徐鵬飛。

    &rdquo &ldquo哦!&rdquo成瑤應了一聲,微微側目,向來人的方向看了一下。

     &ldquo徐處長,你來得正好!&rdquo新聞處長滿臉堆笑招呼道:&ldquo新聞界知名之士,都萬分興奮地想和您見面呢!&rdquo &ldquo今日有幸和新聞界群英聚會,兄弟太榮幸了。

    &rdquo徐鵬飛向四座點頭微笑之後,才接過侍者奉上的毛巾,揩揩手,巍然坐在又矮又胖的新聞處長旁邊。

     &ldquo兄弟繼續發言&mdash&mdash&rdquo新聞處長的聲音頓時莊重起來,&ld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