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篇 清之以小說見才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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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貧,以賣畫自給,工骈俪,喜傳奇,因有此作(《光緒嘉興府志》五十二)。

    自謂“史體從無以四六為文,自我作古,極知僭妄,……第行于稗乘,當希末減”。

    蓋未見張鷟《遊仙窟》(見第八篇),遂自以為獨創矣。

     其本成于嘉慶中(約一八一○),專主詞華,略以寄慨,故即取明馮夢桢所撰《窦生傳》〔12〕為骨幹,加以敷衍,演為三萬一千餘言。

    傳略謂永樂時有窦繩祖,本燕人,就學于嘉興,悅貧女李愛姑,迎以同居;久之,父迫令就婚淄川宦族,遂絕去。

    愛姑複為金陵鹾商所绐,輾轉落妓家,得俠士馬遴之助,終複歸窦,而大婦甚妒,虐遇之,生不能堪,偕愛姑遁去,會有唐賽兒之亂,又相失。

    比生複歸,則資産已空,婦亦求去,孑然止存一身,而愛姑忽至,自言當日匿尼庵中,今遂返矣。

     是年窦生及第,累官至山東巡撫;迎愛姑入署如命婦。

    未幾生男,求乳媪,有應者,則前大婦也,再嫁後夫死子殇,遂困頓為賤役,而生仍優容之。

    然婦又設計害馬遴,主亦牽連得罪;顧終竟昭雪複官,後與愛姑皆仙去。

    其事殊庸陋,如一切佳人才子小說常套,而作者奮然有取,則殆緣轉折尚多,足以示行文手腕而已,然語必四六,随處拘牽,狀物叙情,俱失生氣,姑勿論六朝俪語,即較之張鷟之作,雖無其俳諧,而亦遜其生動也。

    仍錄其叙窦生為父促歸,愛姑怅怅失所之辭,以備一格: ……其父内存愛犢之思,外作搏牛之勢,投鼠奚遑忌器,打鴨未免驚鴛;放苙之豚,追來入苙,喪家之犬,叱去還家。

    疾驅而身弱如羊,遂作補牢之計,嚴锢而人防似虎,終無出柙之時;所虞龍性難馴,拴于鐵柱,還恐猿心易動,辱以蒲鞭。

    由是姑也薔薇架畔,青黛将颦,薛荔牆邊,紅花欲悴,托意丁香枝上,其意誰知,寄情豆蔻梢頭,此情自喻。

    而乃蓮心獨苦,竹瀝将枯,卻嫌柳絮何情,漫漫似雪,轉恨海棠無力,密密垂絲。

    才過迎春,又經半夏,采葑采葛,隻自空期,投李投桃,俱為陳迹,依稀夢裡,徒栽侍女之花,抑郁胸前,空帶宜男之草。

    未能蠲忿,安得忘憂?鼓殘瑟上桐絲,奚時續斷,剖破樓頭菱影,何日當歸?豈知去者益遠,望乃徒勞,昔雖音問久疏,猶同鄉井,後竟夢魂永隔,忽阻山川。

    室迩人遐,每切三秋之感,星移物換,僅深兩地之思。

    ……(卷二) 至光緒初(一八七九),有永嘉傅聲谷注釋之,然于本文反有删削。

     雍乾以來,江南人士惕于文字之禍,因避史事不道,折而考證經子以至小學,若藝術之微,亦所不廢;惟語必征實,忌為空談,博識之風,于是亦盛。

    逮風氣既成,則學者之面目亦自具,小說乃“道聽途說者之所造”,史以為“無可觀”,故亦不屑道也;然尚有一李汝珍之作《鏡花緣》。

    汝珍字松石,直隸大興人,少而穎異,不樂為時文,乾隆四十七年随其兄之海州任,因師事淩廷堪〔13〕,論文之暇,兼及音韻,自雲“受益極多”,時年約二十。

    其生平交遊,頗多研治聲韻之士; 汝珍亦特長于韻學,旁及雜藝,如壬遁星蔔象緯,以至書法弈道多通。

    顧不得志,蓋以諸生終老海州,晚年窮愁,則作小說以自遣,曆十餘年始成,道光八年遂有刻本。

    不數年,汝珍亦卒,年六十餘(約一七六三——一八三○)。

    于音韻之著述有《音鑒》〔14〕,主實用,重今音,而敢于變古(以上詳見新标點本《鏡花緣》卷首胡适《引論》)。

    蓋惟精聲韻之學而仍敢于變古,乃能居學者之列,博識多通而仍敢于為小說也;惟于小說又複論學說藝,數典談經,連篇累牍而不能自己,則博識多通又害之。

     《鏡花緣》凡一百回,大略叙武後于寒中欲賞花,诏百花齊放;花神不敢抗命,從之,然又獲天譴,谪于人間,為百女子。

    時有秀才唐敖,應試中探花,而言官舉劾,謂與叛人徐敬業輩有舊,複被黜,因慨然有出塵之想,附其婦弟林之洋商舶遨遊海外,跋涉異域,時遇畸人,又多睹奇俗怪物,幸食仙草,“入聖超凡”,遂入山不複返。

    其女小山又附舶尋父,仍曆諸異境,且經衆險,終不遇;但從山中一樵父得父書,名之曰閨臣,約其“中過才女”後可相見;更進,則見荒冢,曰鏡花冢;更進,則入水月村;更進,則見泣紅亭,其中有碑,上镌百人名姓,首史幽探,終畢全貞,而唐閨臣在第十一。

    人名之後有總論,其文有雲: 泣紅亭主人曰:以史幽探哀萃芳冠首者,蓋主人自言窮探野史,嘗有所見,惜湮沒無聞,而哀群芳之不傳,因筆志之。

    ……結以花再芳畢全貞者,蓋以群芳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