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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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人坐在艙闆上,從袋裡摸出紙煙盒取了一根紙煙燃起來,對着月亮安閑地抽着。

     “喂,阿李,根生來嗎?”一個剪發的中年女人,穿了一身香雲紗衫褲,赤着腳,從岸邊大步走來,走上石闆道就喚着阿李。

     “根生?今晚上大家都在等根生,他倒躲藏起來。

    他在什麼地方,你該知道!”阿李咕噜地抱怨說。

     “他今晚沒曾來過?”那女人着急了。

     “連鬼影也沒看見!” “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人家正在着急!”女人更慌張地問。

     “根生嫂,跟你開玩笑,我倒沒工夫!我問你根生今晚究竟搭不搭船?”阿李擺着正經面孔說話。

     “糟啦!”根生嫂叫出了這兩個字,轉身就跑。

     “喂,根生嫂,根生嫂!回來!”阿李在後面叫起來,他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情。

     女人并不理他。

    她已經跑上岸,就沿着岸邊跑,忽然帶哭聲叫起了根生的名字。

     阿李聽見了根生嫂的叫聲,聲音送進耳裡,使他的心很不好受。

    他站在石闆道上,好像是呆了。

     “什麼事?”三個客人都驚訝地問。

    阿張看得比較清楚。

    商店夥計爬起來從艙裡伸出頭問。

    小學教員推開旁邊的窗闆把頭放到外面去看。

     “鬼知道!”阿李掉過頭,抱怨地回答。

     “根生嫂同根生又鬧了架,根生氣跑了,一定是這樣!”阿張解釋說。

    “人家還說做丈夫的人有福氣,哈哈!”他把煙頭抛在水裡,又吐了一口濃濃的痰,然後笑起來。

     “根生從來沒跟他的老婆鬧過架!我知道一定有别的事!一定有别的事!”阿李嚴肅地說。

    他現出納悶的樣子,因為他也不知道這别的事究竟是什麼事。

     “根生,根生!”女人的尖銳的聲音在靜夜的空氣裡飛着,飛到遠的地方去了。

    于是第二個聲音又突然響了起來,去追第一個,這個聲音比第一個更悲慘,裡面蕩漾着更多的失望。

    它不曾把第一個追回來,而自己卻跟着第一個跑遠了。

     “喂,怎麼樣?阿李!”小學教員翻個身叫起來,他把窗闆關上了。

    沒有人回答他。

     “開船罷!”商店夥計不能忍耐地催促着,他擔心趕不上開往省城的小火輪。

     阿李注意地聽着女人的叫聲,他心上的不安一秒鐘一秒鐘地增加。

    他并不回答那兩個客人的話。

    他呆呆地站在那裡,聽女人喚丈夫的聲音,忽然說:“不行,她一定發瘋了!”他就急急往岸上跑去。

     “阿爸!”那個時時在船頭上打盹的孩子立刻跳起來,跑去追他,“你到哪裡去?” 阿李隻顧跑,不答話。

    孩子的聲音馬上就消失了,在空氣裡不曾留下一點痕迹。

    空氣倒是給女人的哀叫占據了。

    一絲,一絲,新的,舊的,仿佛銀白的月光全是這些哀叫聚合而成的,它們不住地抖動,這些撕裂人心的哀叫,就像一個活潑的生命給毀壞了,給撕碎了,撕碎成一絲一絲,一粒一粒似的。

     三個人在泥土路上跑,一個女人,一個船夫,一個孩子。

    一個追一個。

    但是孩子跑到中途就站住了。

     船依舊靠在石闆道旁邊,三個客人出來坐在船頭,好奇地談着根生的事情。

    全是些推測。

    每個人盡力去想象,盡力去探索。

    船上熱鬧起來了。

     女人的哀叫漸漸低下去,于是停止了。

    阿李在一棵樹腳下找到了那個女人。

    她力竭似的坐在那裡,身子靠着樹幹,頭發散亂,臉上有淚痕,眼睛張開,望着對岸的黑樹林。

    她低聲哭着。

     “根生嫂,你在幹什麼?你瘋了嗎?有什麼事,你講呀!”阿李跑上去一把抓住她,用力搖着她的膀子,大聲說。

     根生嫂把頭一擺,止了哭,兩隻黑眼睛睜得圓圓地望着他,仿佛不認識他似的,過了半晌她才迸出哭聲說:“根生,根生……” “根生怎麼樣?你講呀?”阿李追逼地問。

     “我不知道。

    ”女人茫然地回答。

     “呸,你不知道,那麼為什麼就哭起來?你真瘋啦!”阿李責罵地說,吐了一口痰在地上。

     “他們一定把他抓去了!他們一定把他抓去了!”女人瘋狂似的叫着。

     “抓去?哪個抓他去?你說根生給人抓去了?”阿李恐怖地問。

    他的心跳得很厲害。

    根生是他的朋友。

    他想,他是個安分的人,人家為什麼要把他抓去。

     “一定是唐錫藩幹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