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回 浩劫恸沙蟲 把臂凄怆生何着 甘心伏斧钺 橫刀壯烈死如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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饑渴交加,不能忍受。

     便在左近打了一隻小鹿和幾隻山雞,用山泉洗剝幹淨,用石砌竈,拾些枯枝,取出身旁火種點燃,用刀戳起肉片烤食,胡亂飽餐一頓。

    然後尋一隐秘山洞,找出一方淨地,鋪上樹葉幹草,将洞門用大石堵好,藏在裡面,安睡養神,以備晚來人谷行事。

     那一帶地方雖是衆山民平日遊獵出沒之地,恰巧二拉和手下衆山民跋涉辛苦了一天兩夜,備曆險難之餘,又受了黑狐這一場大驚恐,差點沒和衆紋身族人一齊葬送。

    僥幸免死,亡命奔回,一點人數,雖不似妖巫紮端公全軍覆沒,卻也傷亡不少。

    仇雖得報,可是漢人的财物牲畜一樣也不曾得到,越想越不值得。

    還算事頗隐秘,建業村和虎王俱未望見火光追來查看,不緻再有别的麻煩。

    又以為紮端公和紋身族人一樣,也被黑衣神怪殺死,去了眼中之釘,以後要省卻許多心事。

    在遇怪驚逃以前,看見谷中火勢甚大,已不聞再有呼号之聲,這般大火,立在崖口都覺烤得難受,何況火窟中人,大隊仇敵必已死絕無疑。

    竟忘了往崖下發火時所見前面崖角上的火光人影,更沒料到紮端公當時曾經幸免,後來和五虎弟兄還隔崖放箭相持了一回,直到崖崩壁倒才行身死,五虎弟兄竟會因此追來尋仇報複。

    路上雖聞得幾聲震晌,蠻山地震,常有的事,也未在意。

     二拉回到谷中,饑渴交加,疲倦已極,稍為查問幾句,和手下衆山民各進了些飲食。

     深恨受愚,将殘留谷中的二三十個紋身族人婦孺關在一個石洞以内,準備過一二日,或是殺食,或是悄悄命人押送,驅逐出山,再作計較。

    于是分别在谷中安睡,他這裡剛剛睡下,五虎弟兄也跟蹤追到谷口,就在卧榻之側,酣睡了一整天,并無一人覺察禍在眉睫,就要爆發。

     五虎等一覺醒轉,微推開封洞石塊一看,夜色沉沉,樹抄林隙己有星光隐現。

    知時已不早,連忙修整好兵刃暗器,走出洞外。

    一看天色,隻是剛黑不久,前此村人與衆山民交易藥貨及金砂,五虎中曾有兩人随往谷中去過,當時就沒安着好心,路徑都留意記下,恰好用上。

    知道入谷還有一大段路方抵衆山民聚居之所,吃些東西起身趕去正是時候。

    便各自又把餘下鹿肉飽餐一頓,振起精神,施展輕身功夫,飛也似地往谷中跑去。

     入谷後,一路都是靜悄悄的。

    谷徑本寬,月明如晝,照在崖上百年老藤和途中林木上面,清蔭在地,因風零亂,景甚幽寂。

    五虎跑了一陣,跑過崖腳,谷勢忽然開展,現出平原峻嶺,知是到了山人聚居之所。

    見天色尚早,到底人單,不敢再一味猛進,各自停了腳步,細一窺探。

    沿山腰各處,竹樓矗立在月光之下,寂若無人,更不見一點火燭之光,比起白日到來那樣喧嚣嘈雜,紛同獸聚之狀,直似另換了一個世界。

     五虎試貼近山麓折将過去,方聽鼾聲四起,此應彼和,起伏如潮。

    料都睡熟,下手原易,不過谷中仇敵還有很多,又是樓居分住,各有家室,散列甚長,既不能一下把他們殺盡,稍一驚動,立即聞聲齊起。

    山人雖不精武藝,矛矢卻是厲害,衆寡懸殊,難操必勝,有一人失陷,便不上算。

    如不能全數誅殺淨盡,能誅山酋二拉與那些殘留的紋身族人已是幸事,但又不知谷中紋身族人住在哪一帶地方。

    想了想,五虎決計先盜食糧、金沙,再擇一離群隔遠的山樓,着兩人悄悄上去擒他一個活的,去至僻處,拷問明了這些仇敵住處,再行下手。

    同時分人準備兩頭放火,備其驚覺喚起大衆,好亂他的軍心,使其不能兼顧。

    五人再合在一起,施展平生武藝,且戰且走,殺他一個落花流水。

    管他是不是紋身族人,殺一個是一個,也不戀戰,得利即退。

     主意打定,由上次來過的兩人引路,先往藏金沙的所在,輕輕搬開掩洞大石,走将進去。

    這些野人對金沙并不看重,也從無人偷盜,俱都用小麻布袋盛着。

    連一些漢人喜愛的皮革、藥草也散放洞内。

    五虎容容易易,便取到手内。

    糧肉之類,卻因初來沒有留心,遍尋不獲。

    因金沙大沉,少時還要厮殺,臨時變計,隻各取了兩口袋,由楊天真一人先運出谷,覓地藏好,再往回趕。

    趕得回來,接應固好;如人未到,見了火光,便不再入谷,索性在外面等候,以為疑兵之計。

     楊天真走後,這裡四人仍然照計而行,趕到山樓之下,方欲分頭下手,忽見左近叢莽中似有黑影閃動,四人久經大敵,疑是防守巡夜的山人,恐被看破,忙往岸石後一伏,掩過身形,查探動靜。

    晃眼工夫,那黑影先出現了一條,由前面挨近紅神峰左壁深草中縱出,手執一把短刀,一路東張西望,鹭伏鶴行,偷偷摸摸轉到那片山樓之下,側耳偏頭聽了又聽,然後舉着那把明晃晃的短刀,回身朝後面搖了幾下。

    接着便見先發現黑影處同樣又出現二三十人,俱都手持短刀,行蹤鬼祟,跑去與頭一個會合,互相交頭接耳,似在商議甚事。

    四虎定睛一看,這二三十人俱是些紋身族人,除了四五個紋身族人,餘者俱是婦人、小孩。

    四虎立處,正在他們的前側面,看得逼真。

    先本想縱身出去,嗣見衆紋身族人咬了一陣耳朵,齊舉手中刀,望着山樓作出狠狠欲殺之勢,然後分列開去。

     那些山樓十九因山而建,長達裡許,高下不等,各有竹梯上下。

    紋身族人是一些婦孺老弱,動作卻極敏捷,除幾個極小的嬰孩,人人有份,不消片刻,由這頭到那頭全都布好,每隔十來家必有一個立定。

    四虎看出山人自相殘害,自己若現身出去,必将山人驚動,反倒合力迎拒,不如靜以觀變,看他鬧些什麼把戲,便沒有動。

     衆紋身族人分派走後,為首老人從身後取出一條花花綠綠,長約二尺的旗幡,向空一招展。

    衆紋身族人齊搖手中短刀示意,各從腰囊内取出一根二尺來長形似棒褪之物,與刀分舉手内,頻頻向樓搖晃了幾下。

    老山人便把短刀銜在口裡,倏地一躍兩丈高下。

     跟着披頭散發,連縱帶跳,時而猿蹲,時而鵲躍,咬牙切齒,在樓前一帶縱橫往來行動如飛,身子輕捷異常,連一點聲息都沒有,狀類瘋魔,做了好些怪狀。

    細看情景,頗與山寨妖人行那巫蠱之術仿佛相同。

    衆紋身族人齊都趴伏在地,狀甚恭肅。

     似這樣做作了有小半個時辰,樓上山人似都睡死,并無一人驚覺出視。

    到了後來,老山人動作更疾,将手中旗幡連連招展,取下口銜短刀,向空擲起二三十丈高下。

    刀光霍霍,仍朝原處落将下來,啪的一聲,插在土裡。

    老山人低頭一看,先似驚訝,略一躊躇,臉上又轉獰惡之容,匆匆将刀拔起,朝着對面山樓一指。

    衆紋身族人也各将手中刀一搖,飛一般朝山樓下奔去,轉瞬之間,緣梯而上,一個個輕腳輕手,掩到樓門旁邊。

     先探頭偷望,然後慌不疊将手中形似棒槌長物,朝門内甩了一下,回身就走。

    有的縱援而下,再上别的樓;有那相鄰近的,便從樓上沿山腰攀躍過去,都是同樣動作。

    山樓原是敞的,有門無戶,容易下手。

    每一紋身族人約分派着二十來所山樓,多少不等。

    衆紋身族人出此人彼,頃刻便走過了一小半。

     四虎先當他們行刺,後來又覺不是,那棒槌說是暗器,沒見瞄準,多是掩在門側,用手往樓門内一甩,立即退去,好生不解。

    後來留神觀察,才看出紋身族人甩那東西甚是謹慎,甩的一頭從不對着自己,也不用手去觸。

    同時身借牆壁遮住,再把手反伸出去,朝隔壁門内微一甩動,慌忙抽回。

    退時将手平伸向後,糙頭沖外,相隔己身惟恐不遠。

     好似中藏毒物,設有機簧,雖然開了機簧甩出,猶恐餘毒沾染之狀。

    四虎越看越怪。

    又待一會,眼看沿山麓一帶山樓,衆紋身族人上了十之七八。

    此外谷中山樓有十好幾處散居各地,大都靠着山崖建成,有遠有近,尚無紋身族人前往。

    衆紋身族人中有幾個擔任得家數少的,先完了事,齊向号樓前發令的老山人興沖沖跑來,到了身側,各比了比手勢,一同拜倒。

    老山人手朝那些未去過的山樓一指。

    衆山人齊從地上縱起,高舉短刀、棒糙,正待開步跑去,猛聽一聲怪吼,月光之下,亮晶晶飛來幾枝長矛,齊向老山人身前打到。

    老山人哼了一聲,首先應聲而倒。

    衆山人也有三個被飛矛貫胸而過,死于就地。

     隻一個沒被刺中,口裡怪叫連聲,竟似招呼同黨。

    亡命一般沿着山麓跑去。

     接着便聽蘆簽吹動,從斜對面一座高崖孤樓上縱落下六個山人,各持腰刀、長矛,背插短矛、弓矢。

    有兩個口吹蘆笙報警,下餘幾個同聲狼嗥怪叫,飛也似追将過來。

    各處山崖間山樓上的山人也都聞聲驚起,蘆笙與人的喊叫之聲互相呼應,靜夜空山,響振林樾,宛如潮湧,甚是驚人。

    一會工夫,約有三百多個男女山人,全都趕到嶺麓左近。

     山樓上依舊響聲起伏,睡眠正熟,一個也未驚醒。

    這時衆紋身族人聞得山女驚呼,回顧老山人身死,知事已洩露,紛紛縱落,與先前那山女聚會,全都面向外,圍成一圈站定,各舉短刀,也不驚慌,也不逃走,反倒齊聲唱起歌來。

    衆山人趕到鄰近,也停了腳步,見狀俱有驚懼之色。

    幾番喝間,紋身族人先是不理,後來歌聲止住,縱出一個山女,咬牙切齒,怒指衆山人,連罵帶跳,吼了一陣。

    衆山人便和她軟語商量。

     四虎原本略通土語,聽那意思,仿佛衆山民先是威喝,紋身族人未理。

    後來又向紋身族人索讨一樣東西,如若交出,便可講和放他們出谷。

    知道這些婦孺絕非蠻人之敵,何以蠻人已然殺了主持之人,眼看擒敵,又害怕起來?猛又聽山樓上一聲暴喝,所有山人全都驚醒出視,正待紛紛下躍。

    下面山人好似驚慌已極,立時一陣大亂,齊聲呐喊,叫樓上蠻人千萬不可下來,人聲嘈雜,也聽不出喊些什麼,樓上衆山民也真聽話,不特立即不出,已縱落途中的,亦俱慌不疊地逃了回去,于是樓上樓下,千百衆山民都向衆紋身族人說着好話央求。

    衆紋身族人好似十分堅決,一任衆山民威喝求告,毫不答理。

     樓上衆山女見狀,竟似就要死在目前一般,多半掩面痛哭起來。

    下面衆山民各把長矛、弓矢舉起,對準紋身族人,口裡仍是苦求不已。

     到了後來,有一女紋身族人忽然将手往樓上亂指,口中亂叫。

    所指之處,樓上衆山民俱似喜出望外,立率全樓老少,慌忙躍下。

    四虎細看,俱是紋身族人未去過的所在,這些山人剛縱下地,那女紋身族人忽又一聲慘嘯,向天跪倒,喃喃祝告。

    衆山民大約已知絕望,紛紛張弓搭箭,手揚刀矛,齊向紋身族人瞄準。

    一時刀光矛影,映月生輝,密集如林,隻等号令一下,就要發出。

    衆紋身族人仍然行所無事,面不改色,祝告已畢,從容立起,齊都手握短刀,仰天慘嘯。

     樓上二拉見狀,忽然暴怒,狂吼一聲,揚手一矛,朝着為首女紋身族人擲去。

    他這裡矛正出手,還未到達,衆紋身族人倏地回轉刀尖,各向自己頸間奮力刺去,刀下人倒,屍橫就地。

    同時二拉的矛也由上面飛到,樓下衆山民得了号令,都就原立之處,刀矛齊舉,弩箭如雨,發射出去。

    晃眼之間,衆紋身族人全如刺猖一般,被釘地上,悉數喪命,無一幸免。

     亂過一陣,二拉出聲喝住,吩咐取火來燒。

    樓下衆山民轟的應了一聲,四外跑去。

     一會取來許多山柴枯枝,各取火種點燃,避開下風,向死紋身族人身上擲去。

    人多手衆,頃刻成了一個大火堆,燒得那些山民屍骨爛肉焦,油汁滿地,奇臭之味,觸鼻欲嘔。

     四虎見山人發矛擲火,都是相隔老遠,無一人敢走近。

    樓上衆山民還是哭的哭,喊的喊,惶惶然如大禍之将至。

    說是受了山民邪法,行動又極自如,并無異狀。

    四虎方在心疑,忽聽二拉在樓上向下面衆山民發話說:“紋身族人屢次生事惹禍,昨日慘敗,受了神誅,乃是自我。

    剩下這些老弱婦孺,因恐留此為害,将他們禁閉石洞以内,本想過一二日打發他們走。

    不料出了家賊,受他勾引,偷開石洞。

    結果這幾個家賊反為所殺,被他們乘着我們熟睡跑出,行使邪法,暗下毒手,挨家撒了蠱子。

    雖不一定家家受害,可是人都睡熟,有無蠱子飛入七竅,無法看出。

    仇人又是存心拼死,無論如何不肯講和,給我們解救。

    還算發覺尚早,沒有全遭暗害。

    現時大仇雖然得報,樓上這麼多人卻生死難定,為免後患,本應放火燒山,連人帶樓,一齊燒成灰,才保沒事。

    無奈谷外還有紮端公和他手下紋身族人給我們惹的一處大對頭,不知何時尋上門來晦氣,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