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家的造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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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家在人群裡,好比朗耀的星辰,明麗的花草,神幻的圖畫,微妙的音樂。

    這空洞洞的世界,要他們來點綴,要他們來描寫。

    這幹燥的空氣,要他們來調和。

    這機械的生活,要他們來慰藉。

    他們是人群的需要! 假如人群中不産生出若幹的文學家,我們可以斷定我們的生活,是沒有趣味的。

    我們的感情,是不能融合的。

    我們的前途,是得不着光明的。

    然而人群中的确已産生出若幹的文學家,零零落落的點綴在古今中外的曆史上,看:人類對于他們,是怎樣的驚慕,贊美,崇拜! “天才,天才!”“得天獨厚”,“異才天賦”,我們往往将這等的名詞,加在他們身上。

    現在呢?這等迷信的話,已經過去了。

    我們對于文學的天才,隻有同情的崇拜,沒有神秘的崇拜;我們隻信天才是在生理心理兩方面,比較的适合于他的藝術;并不是所謂“文曲下凡”等等鄙俚的說法。

     然而是否人人都可以成為文學家,這也是一個疑問。

     細細的研究起來,這文學家的造就,原因很複雜,關系也很長遠;不是一兩句話可以包括過來的。

    現在姑且以文學家的本身作根據地,縱剖面是遺傳,橫剖面是環境,怎樣的遺傳和怎樣的環境,是容易造就出文學家的,我們大概可以胪舉如下: (一)文學家的父母——稍遠些可以說祖先——要有些近于文學的嗜好。

    這并不是說小說家的父母,也一定要是小說家,詩人的父母,也一定要是詩人,——要是這樣,這文學家竟成世襲的,門閥的,還有什麼造就可言?——隻要他們有些近于文學性質的嗜好,如喜歡花木,禽魚,音樂,圖畫,有綿密沉遠的心胸,純正高尚的信仰,或是他們的思想,很帶有詩情畫意的。

    這樣,他們的子女,成為文學家,就比較的容易些。

    這就是所謂“得天獨厚”,“異才天賦”了。

     (二)文學家要生在氣候适宜,山川秀美,或是雄壯的地方。

    文學家的作品,和他生長的地方,有密切的關系。

    ——如同小說家的小說,詩家的詩,戲劇家的戲劇,都濃厚的含着本地風光——他文學的特質,有時可以完全由地理造成。

    這樣,文學家要是生在适宜的地方,受了無形中的陶冶熔鑄,可以使他的出品,特别的溫柔敦厚,或是豪壯悱恻。

    與他的人格,和藝術的價值,是很有關系的。

     (三)文學家要生在中流社會的家庭——就是不貧不富的家庭。

    克魯泡特金說:“物質的欲望,既然已經滿足了,藝術的欲望,自然要湧激而出。

    ”自然生在富豪之家,有時奪于豪侈祿利,酒食征逐,他的理智,都被禁锢蒙蔽住了,不容易有機會去發揮他的天才。

    但是生在貧寒家裡,又須忙于謀求生計,不能受完美的教育。

    即或是他的文學,已經有了根基,假如他一日不做小說,一日不編戲劇,就一日沒有飯吃,這樣,他的作品,隻是倉猝急就,以糊口為目的,不是以貢獻藝術為目的,結果必至愈趨愈下。

    俄國文豪陀斯妥耶夫斯基曾說過:“我固然是不如屠格涅夫(也是俄國的文豪,和他同時的),然而并不是我真不如他,我何嘗不願意精心結撰,和他争勝,……無奈貧乏逼我,不得不急求完工得錢,結果我的作品,就一天劣似一天。

    ”又有尼司璧做的兩首詩的斷句,如下:——全詩見《社會主義的歌謠與抒情詩》(照錄《少年中國》譯語): 我連下星期的酬金都到了手,但是我若不做便一文都沒有,上帝呵叫我如何做?我不會再做了, 咳,上帝,使一家嗷嗷的,全靠着我一枝筆,偏生我又一行都不能寫, 這也像是神聖的愛麼? 于此可知以文學為職業的人的景況,是如何的艱苦,于他的藝術上,是如何的受虧損。

    雖然是說窮愁之詞易工,然而主觀的窮愁,易陷于抑郁牢騷,不能得性情之正。

    雖可以博得讀者的眼淚和同情,究竟不是促進文學的一種工具。

    所以最适宜于産生文學家的家庭,就是中流社會的家庭。

    既然不必顧慮到衣食謀求到生計,一面他自己可以受完全的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