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嘉慶甲子本評語(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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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觀園系元妃行幸之所,原宜随時修理,謹敬封鎖。

    茲奉命将姐妹們各住一院,既不令佳人落魄,又不使花柳無顔,而乃因賴大家花園中出息,搜括大觀園中微利,此探春之敗筆也。

    作者并不說破一字,下文五十九回特寫“嗔莺叱燕”一篇,以見氣象之難堪。

    大觀園從此日形蕭索矣。

     他以為本回系貶探春。

    第五十六回總批說她“榮府人材完璧,而作者猶不滿之,故接寫興利除弊一篇,以著白圭之玷”,意尤明顯。

    得作者之意否,卻大有商量之餘地。

    “大觀園從此日形蕭索”,固是事實,而賈府傾頹之勢已成,歸罪探春不亦稍過。

    況五十六回目錄作“敏探春興利除宿弊,賢寶钗小惠全大體”(亦有作“識寶钗”者),似系贊美,并非貶斥。

    雖回目與本文有互見之例,但本文裡也看不出貶詞來,他所謂“并不說破一字”是也。

    所以這不過評者的一種看法而已。

    下半部文章從這裡開始,大觀園中因此生出多少是非,卻是真的;若說是探春的過失,恐作者未必有這樣的意思。

     (十九)在第五十六回“甄賈寶玉”有批語四條還好。

    甄家女人說,“今兒太太帶了姑娘進宮請安去了”,批曰: 進宮請安也有貴妃在内。

    此書但寫賈貴妃,不提甄貴妃,真即是假,暗藏得妙。

     又說,“我們看來,這位哥兒性情,卻比我們的好些”,批曰: 要說性情一樣,偏說性情好些;惟說性情好些,正說性情一樣。

    用筆之妙,天仙化人。

     寶玉夢見甄家的丫鬟罵他“臭小子”一段,批曰: 就借寶玉肚裡的話罵寶玉。

     這也說得對,連罵人的話都是寶玉自己的。

    又如: 榻上的忙下來拉住笑道,原來你就是寶玉,這可不是夢裡了。

    寶玉道,這如何是夢,真而又真的。

     批曰:“明明是夢,偏說不是夢,然則世之明明非夢者,實無一不是夢也,此《紅樓夢》之所以命名欤。

    ” 寫甄、賈二姓如鏡花水月,賈家有什麼,甄家必有什麼。

    賈家有貴妃,甄家也有貴妃,便是這個道理。

    甄貴妃者,豈有其人,不過賈元春的影子而已。

    其寫甄、賈寶玉,身外有身,亦同倩女離魂一般。

    甚至于甄家罵寶玉,亦若出寶玉口中。

    這種寫法,跟程、高續書寫甄寶玉大不相同。

    評者未必了解此點,但上引四條相當的好。

     (二十)第六十二回:寶玉、平兒、寶琴、岫煙四人同生日。

     湘雲拉寶琴、岫煙說:“你們四個人對拜壽,直拜一天才是。

    ”探春忙問:“原來邢妹妹也是今日。

    我怎麼就忘了。

    ” 有批語兩條: 次說岫煙同日,苟非湘雲說出,亦置之不問矣,隐見世态炎涼,周旋疏忽。

     忘了二字是明明知道的。

    岫煙已從賈府過帖,與薛蝌定親,與寶琴親姑嫂同辰,焉有不知之理。

     下文記探春忘了黛玉的生日。

    批曰: 但記寶钗,不記黛玉,以襯出本日但知寶琴,不知岫煙。

    探春十二钗中之表表者,亦不免随人冷暖耶。

    此皆作者不滿探春處。

     作者未必不滿意探春,但人情冷暖卻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