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妓院風光:韋小寶婚姻面面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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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鼎記》是金庸先生的最後一部長篇小說,是一部最為奇妙的書。

    是從武俠小說發展到了“反武俠小說”,有如西班牙塞萬提斯的名作之于歐洲的騎士文學。

    所不同者,如金庸先生在這部小說的《後記》中所說的那樣“然而《鹿鼎記》已經不太像武俠小說,毋甯說是曆史小說”。

     因為《鹿鼎記》不太像武俠小說,與金庸的其它作品大不相同——與其他作家作品更加不可同日而語——所以我們必須對這部書進行專門的讨論。

     這部書中所寫的主人公韋小寶是一位“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奇人,他的婚戀的故事也是一些特殊的故事。

    這部小說中的情愛世界也是一個極奇異而又極真實的世界——婚姻和性文化世界。

     主人公韋小寶的“事業”上的成就,我們在其他的書中已經做過讨論,這裡所要讨論的是他在“愛情”與婚姻上的巨大成就。

    ——與他的成功的婚姻相比,他的事業上的成就可以說算不了什麼。

    他做官隻不過做到了将軍,封爵也隻不過是公爵,其它的“職務”更算不了什麼,可是他在婚姻上的成就,卻足以使他成為地地道道的“花魁國王”。

    一口氣娶了七位如花似玉、身份顯赫的夫人,不能不說其豐功蓋世,與皇帝相比也不遑多讓。

     韋小寶本人對此也最為得意。

    ——小說中有一段這樣的情景對話: 韋小寶在舟中和七個夫人用過晚膳坐着閑談。

    蘇荃說道:“小寶,明兒,咱們就到淮陰了。

    古時候有一個人,爵封淮陰侯..”韋小寶道:“嗯,他的官沒我大。

    ”蘇荃笑道:“那倒不然,他封過王,封的是齊王。

    後來皇帝怕他造反,削了他的王爵,改封為淮陰侯,這人姓韓名信,大大的有名。

    ”韋小寶一拍大腿,道:“那我知道。

    ‘蕭和月下追韓信’,‘十面埋伏,霸王别虞姬’,那些戲文裡都是有的。

    ”..韋小寶歎道:“可惜! 可惜!皇帝為什麼殺他?他要造反嗎?”蘇荃搖頭道:“沒有,他沒造反。

    皇帝忌他本事了得,生怕他造反。

    ”韋小寶道:“幸虧我本事起碼得緊,皇上什麼都強過我的,因此不會忌我。

    我隻有一件事強過皇上,除此之外,什麼都是萬萬不及。

    ” 阿珂道:“你哪一件事強過皇帝了?”韋小寶道:“我有七個如花似玉的夫人,天下再也找不出第八個這樣美貌的女子來。

    皇上洪福齊天,我韋小寶是豔福齊天。

    咱們君臣二人各齊各的,各有所齊。

    ”他厚了臉皮胡吹,七個夫人笑聲不絕。

     方怡笑道:“皇帝是洪福齊天,你是齊天大聖。

    ”韋小寶道:“對,我是水簾洞裡的美猴王,率領一批猴婆子,猴子猴孫,過那逍遙自在的日子。

    ”..(第50回)韋小寶的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隻有一件事強過皇上”,人生之意足矣。

    “皇上洪福齊天,我韋小寶是豔福齊天,咱君臣二人各齊各的,各有所齊!”這恐怕是韋小寶一生最為輝煌的時刻。

    也是他最得意的事情。

     金庸的小說中,無論愛情或是婚姻的對象都是“一對一”地謹守着一夫一妻的現代婚姻制度,以及“一個人一次隻能愛一個”乃至一個人“一生隻能愛一次”這樣的道德理性,即便是大理皇帝段正淳,想要與情人交往,也要偷偷摸摸,而且最終雞飛蛋打,情終人亡。

    而偏偏讓韋小寶娶了七位夫人。

     對他大大的放寬政策,讓他豔福齊天,這不能不使人感到極大的驚奇。

     其答案也已在上段的描述中透露了。

    他的夫人方怡說“皇帝是洪福齊天,你是齊天大聖”!這話恐怕是毀譽參半,說是誇他固無不可,要說是損他也是大有文章的。

    韋小寶自己也就半聰明半糊塗地接受了“齊天大聖”這一封号,說“對,我是水簾洞裡的美猴王”。

    ——齊天大聖和美猴王雖說是同一個意思,但顯然有着不太相同的含義。

    —— 齊天大聖是“豔福齊天”的“情中大聖”。

    美猴王則至多隻不過是一隻猴子而已矣。

    這正是小說《鹿鼎記》的奇妙與深刻之處。

    韋小寶若是聽出了方怡話中的譏諷之意,他的得意之情恐怕不免要大大減少。

    當然,他聽不出來,或他也不在乎這個。

    韋小寶之所以是韋小寶而不同于别人,正在于他是一個“走自己的路,不管他人評說”的人。

    隻要他能得到實際的好處,不做“賠本生意”,你怎麼說他,他都不會在乎的。

    否則他就不叫韋小寶了。

     然而,無論是齊天大聖也罷,是美猴王也罷,韋小寶娶了七位如花似玉的夫人,這是事實。

    而且,這七位夫人的身份和來曆,更使人目瞪口呆,歎為觀止。

    其中,雙兒是一位官宦人家的俏丫環,算是身份最為低微的,但比韋小寶這位妓女的兒子,那又高得多了。

    曾柔是王屋山強盜頭子的小師妹,方怡是前朝沐王府的女武士,沐劍屏則是沐王府裡的郡主(應該說是“前郡主”),蘇荃是神龍教主洪安通的妻子,阿珂是陳圓圓的女兒,又是前明公主獨臂神尼的徒弟(其生父是李自成,養父是吳三桂),建甯公主則是康熙皇帝的妹妹.. 韋小寶的這七位夫人,可以說來自社會的各個不同的階層,而各代表着不同的政治勢力與社會文化背景,有世家的丫環,有強盜的師妹,有前朝的郡主,有“反賊”的女兒,有江湖女俠,有“今上”的禦妹,有賣國者的妻子。

    而韋小寶居然能兼收并蓄,這不能不說是他豔福齊天,而且胸襟廣大。

     韋小寶的“豔福”,不能不使人“羨慕”。

     隻不過,婚姻是一回事,愛情則是另一回事了。

    韋小寶是一個花魁,但并不是一個情種。

     婚姻和愛情的差異,造成了韋小寶的豔遇的内在矛盾,造成了他的婚姻的評價的二重性。

    韋小寶的婚姻看起來是美滿幸福,令人稱羨的,但一旦“解剖”開來,卻又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了。

     要了解韋小寶的婚姻的秘密和真相,我們必須從頭說起。

     1.韋小寶其人及其理想 韋小寶是一個奇人,同時又是一個最為凡俗的人。

     他有過驚人的奇遇,有過顯赫的功績,但他的本質卻并非像他的頭銜那樣光輝燦爛。

    他是低賤的,他是一個妓女的兒子,是一個流浪厮混于市井之間的小流氓、小賭棍、小乞兒、小雜種。

    ——對此,他自己從來是直言不諱的。

     韋小寶的奇遇及奇功,對他來說是“無意插柳柳成蔭”。

    完全是出乎他自己的意料之外的一種命運的玩笑。

    他自己從來沒有過那種理想,更沒有那種刻意的追求。

    奇遇于他,隻不過是得之不喜、失之不憂的事。

    在這一點上,他是苦樂随緣的。

    緣來即會,即興,即建功立業,緣盡即散、即去、即“老子不幹了”。

    在這一切的背後,隻是他的求生本能或意志在起作用,隻是他要生存,要“保住吃飯的家夥”。

    如此而已。

     所以,大将軍也好,太監也好、和尚也好,香主也好、五龍令主兼白龍使也好、一等鹿鼎公也好,一等通吃伯也好..這些他全都不在乎。

    他是真的不在乎。

    因為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這些都隻是他謀生存的一種方式,手段罷了。

     不管有什麼頭銜,他都還是他。

    他都還是揚州麗春院的妓女韋春芳的兒子,那個來自市井之間的流氓兼賭棍。

     權力、榮譽、地位、榮華富貴對他并無多大的吸引力。

    他甚至還有當皇帝的機會——顧炎武等人就這樣推舉過他,勸慰過他——但他實實在在、地地道道是不想做。

    在他看來,生存比一切都重要。

    要他去為了當皇帝而冒險,那他是決不幹的。

    他沒有這方面的遠大理想。

    這也難怪他,他一非官宦世家的子弟,二非書香門第的繼承人,甚至連寒門微士都算不上,他的命運是在社會正常的序列的之外的。

    他當然不可能産生如此這般的“非份之想”。

    若是有,那倒奇怪了,因為他雖然聽說過出将入相的故事,但那隻是書場、戲院裡說的和演的,與他的生活沾不上邊,他甚至連起碼的受教育的機會都沒有。

    他除了賭博和奉承人之外,一無所長。

    連基本的謀生技能都成問題,又怎能産生那出将入相的遠大理想呢? 偏偏他不想得到的東西,幾乎都得到了。

    其他多少才子、多少英雄“有心栽花花不發”、“踏破鐵鞋無覓處”,而他則完全是“無意插柳柳成蔭” “得來全不費功夫”。

    這就是中國政治、中國曆史及中國文化的根本奧妙了。

     我們在這裡自不必多言。

     韋小寶沒有權勢欲(雖然他也覺得做做頭兒頗有“威風”),同時也沒多大的金錢欲。

    不排斥他想發财,但他發财的觀念和理想,比之他所得到的,真可謂微不足道,可以忽略不計了。

    他進入皇宮以後,海大富叫他拿幾大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