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武功:獨特的情感表達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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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亦喜亦憂,亦苦亦甜。

    ” 這套劍法的“劍意”與“劍道”也是充滿詩意而又毫無破綻的。

    它能夠成立的依據是情人之間将對方看得比自己更為重要,所以相互默契的配合比任何關系都更為生動、密切、全心全意。

    當情人遇難,這一人就拼死冒險以相救,這不僅是彌補了對方的破綻,合了“圍魏救趙”的智計,也合乎置于死地而後生的道理,同時,更表現出了愛的本質——愛情,真正的愛情都會像這樣相親相愛、呼應默契、注意對方、拼死以救而置自己的生死存亡于度外。

    靈犀暗通,這正是有情人之間的奇異的心理情狀,而恰恰又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最妙搭檔。

     作者将這種獨特的旖旎風光放到殺伐拼鬥的場景中表現,這正是武俠小說的特殊形式所決定的。

    若單獨寫武功并不稀奇,單獨寫情愛也不少見,少見而又極稀奇的恰恰是情愛與武功同出一爐,情中有武功,武打中有獨特的情愛表現。

    我們都知道,這裡寫武功隻是表面的而寫情愛才是實質的。

    寫武功隻是—種由頭,而寫情愛才是目的。

    這裡的情愛風光,正是由人們對紙上談兵的武功的接受心理的錯覺幻想——反正“浪迹天涯”“花前月下”與“金雞獨立”“提膝亮掌”“馬步沖拳”一樣,都是不能看見的。

    隻能憑想象去領會。

    從而——給作者的創造性的想象提供了極為廣闊的空間,提供了種種方便法門。

     盡管如此,也隻有金庸才能寫出了這樣精采的文章,隻有金庸才想到了這樣去寫。

     盡管“武”在這裡變成了“道具”之類,但金庸依然是非常嚴謹地對待它。

    并沒有因為武而忘了情,也沒有為了情而忘了武。

    ——因為這一段畢竟是、首先是生死搏鬥的武功技擊呵!——所以,在一開頭,作者并沒有直接寫情人劍的威力,而是讓他們幾回曆經艱險、幾回死裡逃生之後,這才于無意之間靈光迸現地想到了此,鬼使神差地使出來這種招數(寓必然于偶然之中,更顯真實,也更顯深刻)。

     而最後呢,書中又來了這樣的一段: 楊過本拟遵照黃蓉囑咐乘機殺他,那知林朝英當年創制這路劍法本身為自娛情懷,實無傷人斃敵之意,其時心中又充滿柔情,是以劍法雖然厲害,卻無一招旨在緻敵死命。

     這時楊龍二人雖然逼得金輪法王手忙腳亂,狼狽萬狀,要取他性命卻亦不易。

     可能有人想到了這一點,即這套劍法既然這麼厲害,金輪法王無招架之力,必死無疑了,然而,他若是死了,後面可就沒“戲”了。

    細心的讀者都會發現這裡的難題:既要表現這套劍法極厲害,可以說所向披靡,但又不能讓它的對手死掉(後面還有他的興風作浪的“高潮”),正是一種“以子之矛,陷子之盾”的尴尬局面。

    但金庸完全不動聲色地解決了這一難題,—— 别忘了這是情人之劍。

    情人劍,出自情人的心,情人的心總是輕憐蜜愛,充滿溫柔。

    哪有要殺人緻死的道理?——這一解釋,便皆大歡喜。

    方方面面都顧及到了,更主要的是,處處扣準了一個情字不放。

    所有的依據都來源于此,而所有的指向又都歸屬于此。

    形成了一種情推動武、武推動情,以及情中有武、武中有情的優美的循環情境。

    這種獨特的武功本是因情而創,被有情人施之,自然是嚴絲合縫,妙不可言了。

     2.鴛鴦刀:“夫妻刀法” 兵器中有刀,又有“鴛鴦刀”,那麼武功中也自然就應該有“鴛鴦刀法”。

     果然不錯,金庸在其中篇小說《鴛鴦刀》中,又創出了一套叫做“夫妻刀法”的獨特武功來。

     說有一對夫妻,男的叫做林玉龍,女的叫任飛燕,新婚不久便大打大吵,端的是床頭吵,床尾和,和了又吵,吵了又打,打過之後又和,如此循環,每日裡吵打成了家常便飯。

    說他們沒有情感是不對的,因為他們又吵又打正是又親又愛的一種特殊表達方式。

    正如俚語所說“打是親,罵是愛”。

    隻不過他們“親”和“愛”太厲害了一點,使人怵目驚心。

    有一回他們碰到了一位老和尚,老和尚不僅武學功夫極深,而且大有慈悲心腸,隻是不大懂人間的特殊的親愛方式,以為他們吵打是一場冤孽。

    瞧不過眼,便傳了他們夫婦一套刀法。

    這套刀法傳給林玉龍的和傳給任飛燕的全然不同。

    要兩人練得純熟,共同應敵,兩人的刀法陰陽開阖,配合得天衣無縫,一個進,另一個便退,一個攻另一個便守。

    老人和尚對他們說:以此刀法并肩行走江湖,任他敵人武功多強,都奈何不了你夫婦。

    但若單獨一人使此刀法,卻是半點也無用處。

    老和尚是好心,他怕這對夫婦反目分手,因此要他二人練這套奇門刀法,令他們長相厮守,誰也不能離得了誰。

    這路刀法原是古代一對恩愛夫妻所創,兩人形影不離,心心相印,雙刀施展之時,也是互相回護。

     那知林玉龍、任飛燕兩人一樣的性情暴燥,正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雖都學會了自己的刀法,但要相輔相成,配成一體,始終是格格不入,每一次隻練得三四招,别說互相回護,夫妻倆自己就砍砍殺殺鬥了起來。

     有一回林玉龍、任飛燕以及其他幾個人一起碰到了一個大高手卓天雄,這些人都打他不過,所以隻有逃跑,卓天雄則跟到後面追。

     其情形怎樣呢?—— 林玉龍罵道:“都是你這臭婆娘不好,咱們若是練成了夫妻刀法,二人合力,又何必怕這老瞎子?”任飛燕道:“練不成夫妻刀法,到底是你不好,還是我不好?那老和尚明明要你就着我點兒,怎地你一練起來便隻顧自己!”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又吵個不休。

     ..人影一閃,卓天雄手持鐵捧闖進殿來。

     林玉龍見他重來,不驚反怒,喝道:“我們刀法尚未教完,你便來了,多等一刻也不成麼?”提刀向他砍去。

    卓天雄舉鐵棒一擋,任飛燕也已從左側攻到。

    林玉龍叫道:“使夫妻刀法!”他意欲在袁蕭兩個眼前一獻身手,長刀斜揮,向卓天雄腰間削了下去。

    這時任飛燕本當散舞刀花,護住丈夫,那知她急于求勝,不使夫妻刀法中的第一招,卻是使了第二招中的搶攻,變成了雙刀齊進的局面。

    卓天雄一見對方刀法中露出老大破綻,鐵棒一招“偷天換日”,架開雙刀,左手手指從棒底伸出,咄咄兩聲,林任夫婦又被點中了穴道。

     他二人倘若不使夫妻刀法,尚可支持得一時,但一使将出來隻因配合失誤,僅一招便已受制。

     林玉龍大怒,罵道:“臭婆娘,咱們這是第一招。

    你該散舞刀花,護住我腰脅才是。

    ” 任飛燕怒道:“你幹什麼不跟着我使第二招?非得我跟着你不可?”二人雙刀僵在半空,口中卻兀自怒罵不休。

     這—對寶貝夫妻,逃難時互相責罵,臨敵時各行其事,而雙雙被人點了穴道,成了蠟像般的俘虜,卻還要“兀自怒罵不休”。

    當真是可笑。

     然而他們的這種可笑的情形卻正來源于我們日常生活的真實。

    那種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在雞毛蒜皮上也要各持己見,互不相讓的情形難道不是我們異常熟悉的生活麼。

    要命的在于還真不好說誰對誰錯:林玉龍要使第一招,這不錯;任飛燕使了第二招,這本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