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十二钗正冊之四: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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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泥鴻爪的吟遊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複計東西? 每當我讀到這句關于人生哲理的絕妙詩句,眼前就會浮現出那個潇灑明慧的少女。

    人生多麼玄妙,而她甯願把身心寄入一次溯洄從之的漫遊,在遠遊與追憶的雙重追尋中去深味“年華”二字的含義。

     現在我要說到的是<倚天屠龍記>開頭的兩章——天涯思君不可忘,武當山頂松柏長——這富有韻律的兩章上承神雕,下啟倚天,在全書中構成了獨立而特異的一段過場:神雕的起落悲喜已然收場,而倚天的世情變幻仍有待開篇,其間忽然雲開月出,鳥鳴啾啾,斜逸出清新别緻的一枝來。

    短短一個引子之中,捧出數個異士,演繹一段傳奇,而又迅即煙銷水逝,雪泥鴻爪,忽悠悠留一尾餘音。

    在金庸紛纭熱鬧的武俠大場面當中,這兩章是一次自然清新的回歸,情節不再求大起大落,而仿佛是一段自然生發的旁白與抒情。

    在娓娓的叙述當中,立意存渺然高遠之态,用筆在虛虛實實之間,妙絕成詩,悠然入畫,正得了“脫有形似,握手已違”的真義。

     掩卷細想,這兩章中的字字句句妙在,其無處不是為神雕收尾,又無處不是為倚天啟緣。

    它依稀為江湖搭上了一段隐隐跳動的脈搏,又幻化成數道線索牽動着未來數十年的風起雲湧。

    在這兩回之中,每個人都得到了關于命運的令人心驚的啟示:何足道一局成谶,終生徑棄中原而反取西域,覺遠罡極而逝,卻以一雙鐵桶挑出了他的兩位衣缽傳人。

    而他在臨終前的空明之際所吟誦的一段九陽真經,又鋪墊了無色大師、張君寶和郭襄三人的人生定數。

    玄鐵重劍化而為二,九陽真經匿蹤待傳,各各得領天命,卻又引而未發。

    這萬物的輪回,筆底的玄機,就此全部定格在青山翠谷的回響當中。

     這樣的良辰美景,奇文異事,卻全部是為着一個更加奇異的少女而濡染。

    天涯思君不可忘是她的情懷,而武當山頂松柏長則象征着她的命運——且看郭二在倚天當中的出場:——這少女十八九歲年紀,身穿淡黃衣衫,騎着一頭青驢,正沿山道緩緩而上……她又低聲吟道:“歡樂趣,離别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君應有語,渺萬裡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她腰懸短劍,臉上頗有風塵之色,顯是遠遊已久;韶華如花,正當喜樂無憂之年,可是容色間卻隐隐有懊悶之意,似是愁思襲人,眉間心上,無計回避。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郭襄這個名山獨遊的出場充滿了人生的感懷意味,讀來竟是一派蒼涼。

    古人雲相思令人老,殊不知相思亦使人幽。

     如果說在神雕當中,郭襄還隻是一個初嘗情味的女孩,那麼在倚天開頭我們發覺,刻骨銘心的相思之情,已使她悄然成長為一個亭亭玉立的姣好少女。

    此時此刻,她可謂正當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的韶華年紀,卻憑着一付琴心劍膽,徜徉于異鄉的山澤風霜之中,隻身漫步,且遊且吟,不斷追尋着自我内心的軌迹。

    與十六歲時的潇灑可愛相比,此時的她,更因遊曆而擁有了一種超卓沉靜的氣質,正所謂含而不露,哀而不傷,是以無處不散發着一種沁人心魄的美。

     惜乎楊過沒能見到此時的郭襄,然而人生際遇起落難言,那一年在武當山頭,郭二姑娘的美好年華卻在另一個江湖狂士--何足道的眼中映照了出來: ——何足道全心沉浸在琴聲之中﹐當真是神遊物外﹐似乎見到一個狷介的狂生在山澤之中漫遊﹐遠遠望見水中小島間站着一個溫柔的少女。

    于是不辭山遠水長﹐一股勁兒的過去見她…… 這一段對詩經中《蒹葭》的化用是金庸的神來之筆。

    無論是郭襄還是何足道,此刻都隻是漫漫人生當中如同電光石火的一瞬。

    然而在那一刻,世間再也沒有第二種珍寶,能比何足道所給予郭二的這種純淨虔誠的愛慕更加高尚珍貴。

    也正是由于有了何足道這刹那永恒的傾心,郭二從此不會老去,她的形象與蒹葭中那個在水一方的少女意象疊而為一,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永遠是那麼鮮明姣好,永遠宛在水中央了。

     與母親黃蓉的不同之處在于,黃蓉聰明機竅,秀于其外,而郭襄了身達命,慧于其中。

    從最初開始,命運就仿佛處處鋪排下了對她的暗示,而聰明的她也許早已隐隐猜到那個結局:——又鬥一陣,楊過胸口隐隐生疼,知道自己内力不及對方,如此蠻打實是無法持久,多時不聽到嬰兒哭泣,隻怕有失,百忙中低頭向嬰兒望了一眼,隻見她一張小臉眉清目秀,模樣甚是嬌美,正睜着兩隻黑漆漆的眼珠凝視自己。

    楊過素來與郭芙不睦,但對懷中這個幼女心頭忽起異樣之感:“我此刻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