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為法——從金庸小說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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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意 一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

    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 這四句偈語為佛教典籍《金剛經》所載,金庸先生在《天龍八部》一書中将之刻在了少林寺菩提院的銅鏡上。

    “菩提”在佛家意為覺悟,蓋因相傳釋家牟尼最終是在菩提樹間大徹大悟,從此南方很普通的樹種菩提樹(也就是榕樹)也就開始成為覺悟的代名詞。

    《壇經》上神秀禅師的偈子:“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就是取意于此。

    金庸先生此處是否在有意無意地用典作出某種暗示,筆者不能枉斷,但《天龍八部》許多重要人物似乎都未能逃脫這那幾句偈語。

     喬峰起初自恃是堂堂漢人,卻不料自己本是契丹胡種;自認言而有信立誓不殺一個漢人,聚賢莊上卻一殺數十;自認明辨是非,小鏡湖畔卻親手誤殺阿朱;自認重孝尊師,但得知殺義父母和師父的竟是親生父親又能如何;當最後剩下的一個古人最重視的忠字,也因不得不脅迫遼帝而告毀滅,他隻有自殺一途…… 一向頗重視大理段氏嫡派子孫身份又笃信聖人之言的段譽,最後才發現自己本是大違聖人教誨的野種…… 一心向佛忠厚老實的虛竹原來是少林方丈與天下第二惡人私通所生,他以前認為與佛有緣的香疤也成為他生來就是佛門叛逆者的證據…… 一生自恃風流生下私生女若幹、同時給别人戴了綠帽子若幹的段正醇的唯一兒子竟然是最惡、最醜、最令人生厭的殘廢人段延慶的私生子…… 阿朱易容術自認為可以瞞過任何人而被馬夫人識破,阿紫自認為可以騙過任何人而被穆貴妃的反騙,二人也最終都可以說是直接或間接地因自己最自負的緻死…… 世界上有人恃地位、有人恃技術、有人恃關系、有人恃金錢、有人恃容貌、有人恃仙佛、也不乏有人恃寵物或者别的什麼古怪。

    老子說:“道可道,非恒道”。

    其實,世間的事物又有什麼是永恒的呢?又有什麼能夠永遠是至高無上的呢?又有什麼是真正被認為可以憑借來永遠高人一等的呢? “衆人所恃皆虛妄”,不是因為所恃的事物本身就一定是虛妄的,而是因為成為人們所恃才成了陽光下的冰山,才成為虛妄。

     二 讀小說最差的是看情節,然後是看文筆,之後是看構思,最高是看哲理。

    且不論古人雲:文以載道,就算作者本來沒有這個念頭,具有一定情節的故事也不可能不反映一定的思想,有道是:道在矢溺。

    何況被一些人稱為上層建築的小說乎? 言歸正傳,再從金庸小說說起。

     上篇提到的喬峰大約要算金庸小說中最完美的男子(當然亦可說是最完美的人物),武功不必說是超一流的高手,說到俠之大者令六軍辟易單于折箭換取遼宋數十年和平隻在郭靖之上而無郭靖的迂腐遲鈍,談到俠之豪氣千杯不醉聚賢莊獨鬥群豪萬馬軍中擒上将似探囊取物卻是令狐沖之輩所不及,論起俠骨柔腸固然無楊過之癡狂但真摯深沉之處卻如百年陳釀般深厚彌笃。

    因為這個人物被塑造得太完美,即便在小說的現實中也不能不走向絕路。

     很難說喬峰之死是悲劇還是喜劇。

     喬峰自盡的導火索是脅迫遼帝。

    而真正原因是理想的破滅。

    古人常說忠君愛國,很多人也以此作為自己的理想支柱,喬峰也是這樣。

    然而什麼叫忠君愛國呢?在開始喬峰和丐幫的其他人一樣把愛大宋殺契丹人作為愛國,當他得知自己的身世并看到邊關上大宋官兵屠戮契丹婦孺的時候才知道原先想的不對。

    那種盲目的忠受到了打擊,原來每個人都是有自己父母之國的,契丹人是人,大宋人也是人,愛國不是等于種族仇視,相互殘殺。

    所以在少林寺藏經閣上喬峰才有了那一番侃侃而談。

    但那時喬峰想的還是保境安民,至少不背叛自己的國家利益。

    雁門關外與玄渡對話的喬峰才真正大徹大悟,大宋不是明,契丹也不是暗,忠字之上還有天道,還有公理。

    在這些面前他信奉了一生的忠君愛國原來是那樣可笑。

    這是笃信經文佛法的玄渡不能理解的,更是連種族觀念還未跳出的吳長老輩所不能理解的。

     事業上失意的男子多轉而寄托于兒女私情,戰國的信陵君失意之後就是借醇酒婦人為寄托。

    喬峰的阿朱死了,其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