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城之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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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蛇郎君夏雪宜死亡之前,正在經曆一場劫難:他給自己灌下了一大壺毒藥。沒有人知道這種毒藥的名字,隻有夏雪宜明白,這毒藥的毒性将慢慢地深入他的骨髓,最終深深地黏附在他的骨頭上。他的個絕頂聰明的人,精通《推背圖》,對《燒餅歌》也頗多研究。通過掐算,他已經預測到了,在自己死後十六年,有一個叫何紅藥的苗女将會出現在他死亡的山洞,仇恨将使她喪失理智,促使她把他的屍骨從泥土中挖出、焚燒,直到化為灰燼。現在,他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剩下的事情就是回憶。關于溫儀,關于那場傾城之戀,夏雪宜已經記不起多少。那毒藥的毒性口服并不十分地強烈,卻能使他的記憶力快速衰竭。現在,夏雪宜的腦子裡拼命地出現一些淩亂的幻像:溫家堡的人突然出現在他家中,玷污了他姐姐,殺了他的父母,就連他心愛的小雞、小鴨和小烏龜都不放過……他大開殺戒,連殺了溫家三十七口人,讓他心裡感到内疚的是,這三十七口人中有三口是女人,有兩口是小孩兒,這很不符合他人道主義的立場;這一切都是他當時對《推背圖》和《燒餅歌》研讀得不夠,沒能掐算準确的緣故……他突然出現在她的房中,她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和她在山洞裡過着甯靜溫馨的日子……她端給了他一碗蜜糖,他渾身酸軟無力,他們挑斷了他的經脈……他躲避到了這個山洞,現在他正在靜靜地等待死亡。

    而此時的溫儀,正靜靜地躺在自己的床上,原本她老爹準備将她許配給金龍幫幫主榮彩,以求溫家堡與金龍幫聯手,水陸兩道都能暢通無阻,勢力之大将會令整個武林為之側目。但令她老爹溫有方不舒服的是,溫儀的肚子慢慢地大了起來。如果是一個尋常人物,溫家堡根本不必為了這等小事惱心,但榮彩好歹也是一幫之主,怎能老婆剛到手,就戴了一頂綠帽子?所以,溫有方思量再三,決定冒着與金龍幫翻臉的危險,退了這門婚事。後來金龍幫與溫家堡撕破了臉,其實當年的退婚事件便是真正的導火索。

    溫儀靜靜地躺在那裡,肚子突然大了,行動突然不便了,自然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所以即使疼痛也不好意思叫出來;而她又不曾有過這種經曆,那種痛苦感覺又無處向人訴說,于是隻好兀自強忍腹中疼痛。

    夏雪宜痛苦的回憶整整持續了兩個晚上,這中間他腦袋裡到底出現了多少種幻像,恐怕除了他自己之外,誰都搞不清楚;而他在生命的最後時刻又沒留下什麼文字,所以我們隻好猜測他腦袋裡又做起了深刻的思想鬥争:溫儀她下毒害了我,我幹嗎還這樣愛她?溫儀她雖然對我下了毒,但她是毫不知情。她毫不知情就沒有過錯了嗎,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你就沒有過錯了嗎?她是愛我的,無論她有什麼過錯,我都會原諒她的,更何況她本來就沒有什麼過錯。

    想通了這一關,夏雪宜的心情舒展了很多,腦袋也清楚了起來,他知道自己這是“回光返照”,就閉上了眼睛,等待死亡來臨。這時候溫家堡裡溫儀的心突然疼痛了起來,她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卻并不知道,她心愛的人離開了人間。接着,她的肚子又劇烈地疼痛起來,臨盆的一刻到了。幾個時辰後,一個女孩子出世了。溫家堡的人都覺得她是個雜種,不給她起名字,溫有方雖然是她外祖父,對溫儀和這個小家夥頗有些感情,卻也不敢拂了衆人之意,畢竟這是個黑社會大家族,大夥鬧騰起來,倒黴的肯定是落了單的他自己。溫儀見衆人都不給這孩子起名字,就自己思量了一番,把這小女孩喚為“青青”,取的是“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之意。

    沒有孩子的時候,溫儀是沒人搭理;等到青青出生,整個溫家堡就當她是敵人了,可是礙于溫有方的存在,大夥卻又不敢将這母女除去,就隻好将她們丢在那裡不管不問。這樣的日子對于溫儀來說,似乎更快樂一些,至少她可以安靜地思念那個手持金蛇劍,放蕩不羁行走江湖的男人,她落寞的笑容也就能偶爾地挂上了嘴邊。

    袁承志出現時,溫儀正沉浸在對夏雪宜的懷念中,所以她一時沒回過神,朝袁承志直撲了過去。青青不明所以,就隻好高叫一聲“娘”,溫儀的神思這時才清醒過來。她臉一紅,心道:“怎能如此沒來由地亂了方寸?”于是便向袁承志道了個萬福,請他坐了下來。

    那是溫儀生命中最後道的一個萬福,就在她道完萬福後不久,一把飛刀刺穿了她的胸膛。她死的時候,臉上挂着笑容。很多年後青青一直清晰地記得溫儀對她說的話:“青青,這個男人神情忒像你爹,你如果嫁給他,我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