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随俠士離風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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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随俠士離風塵

    ——尤三姐

    “紅樓二尤”,是一出從《紅樓夢》中經常被拎出來演的單本戲。在尤三姐的故事中,賈府退為一個模糊的大背景。

    本來,二尤可以有自己小家碧玉的命運,例如,嫁與張華之流的男人,清貧而安甯地度過一生。但因有一個異母姐姐尤氏嫁在甯國府為賈珍之妻,幸而不幸地做了賈府的窮親戚。

    書裡多次寫道,尤老娘見賈氏兄弟來了,略坐一坐就帶着使女走開。

    放着兩個如花女兒,竟讓與這兩個纨袴子弟擺布,分明一副“人窮志短,巴結大戶”的嘴臉。

    尤氏姐妹不幸有這樣的老娘,為了闊親戚的“照應”,出售女兒的青春和未來。後果不祥。果然,二姐入金絲鳥籠不久,尤三姐剛烈自盡。

    當三姐等候多年的意中人,終與她訂婚,并通過賈琏将一對鴛鴦劍交代與她時,人們曾為之欣慰,期望她從此跳出不明不白的生活。她滿懷期盼等柳郎,等來了柳郎,卻是一副立逼退婚的嘴臉。

    做媒的賈琏據理力争,想緩和挽救這樁婚事,三姐自攜鴛鴦劍而出,一柄雄劍還給柳郎,猛不防另一柄雌劍就抹在了自己脖子上。頓時血染桃花,芳魂飄渺。

    此刻柳湘蓮悔恨交加,伏屍大哭。尤三姐的美貌,個性與靈魂的閃光,猶如強烈的電擊,使他痛感到自己的渺小卑瑣,竟辜負了這樣一位癡心女子的終身之托。失卻紅顔知己,使他抱憾終生,對這世道的絕望,令他走入空門。

    在這繁華地面上是不允許清白生活的,柳湘蓮曾經痛打呆霸王薛蟠而保護了自己,可當尤三姐需要和渴望着他的保護時,他卻抛棄了她,令她告别生命。

    柳湘蓮最後的話是:“想不到如此絕色剛烈的女子,是我沒有福了。”

    他仍然沒有說她清白,實際他退婚索劍,害三姐緻死的原因就是這“清白”二字。

    但此時的湘蓮,已經不再糾纏于三姐的過去是否有污,眼前這一幕剛烈殉情的慘劇,已将三姐那種追求自由幸福的執著,以及對他寄托的無限期待訴說無餘。熱血洗盡了污泥,三姐在他心中複成蓮花。

    這就是“情小妹恥情歸地府,柳二郎一冷入空門“這一回故事的底蘊。三姐所恥者,決非是對柳郎之情,而是對自己過去在敷衍生計中的濫情。

    見妹妹自盡,老娘要與柳湘蓮拼命,二姐卻叫賈琏放他走,說是人家并沒有威逼她,是她自尋短見。

    尤二姐開脫柳湘蓮,是怕家醜傳揚。她心下則明白,妹妹隻有如此一走。再無出路。

    三姐曾說過:“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我如今改過守分,隻要我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并發誓說,這人一年不來,等一年,十年不來,等十年,若這人死再不來,情願剃了頭當姑子去,吃長齋念佛,以了今生。

    如此癡情,既被棄之,決無再偷生之理也。

    知妹莫如姐。三姐性烈,是不甘于像她一樣躲在小花枝巷内,不明不白地過偷生日子的。這是一對凋殘的姐妹花。一對弱女子并非“出于污泥不染”的蓮花。曹雪芹使其以生命相争那失去的清白,獲得了更高的另一種清白。

    《紅樓夢》中人物,能夠死在曹公的筆下是一種慶幸。尤三姐得之。

    而現在各種版本的表演,都将三姐演成一節烈女子,想證明她是貞潔的。有意為之洗刷,反而減弱其悲憤的力量。事實上還是認為女子貞操決定命運,還是沒有饒過真實中的尤三姐。

    書中就有“賈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臉,百般輕薄起來”,衆人回避的場面。她胡鬧起來,連賈琏兄弟亦“不承望尤三姐這等無恥老辣”。“淫态風情,反将二人禁住”。她的放蕩中含有悔恨交加。她恨賈珍等人“花了幾個臭錢,你們哥兒倆拿着我們姐兒兩個權當粉頭來取樂兒”。大鬧宴席,亦是發洩對自己被玷辱之痛。

    尤三姐在自許柳郎時,曾有“改過守分”之語,并以玉簪為誓,此後“真個竟非禮不動,非禮不言起來”。但是社會人言不放過她,意中人更不容她。故“悔恨難補缺”而選擇死。

    若隻是冤枉,可以澄清。湘蓮的嫌棄使她終于自棄,以死來雪洗早年失身不潔,也表明自己對湘蓮的“心迹”并非不潔。

    隻因家中敗落,無經濟來源,尤老娘做事差,緻使尤家如青樓。本想沾光“脫貧”,誰料富貴無緣,從此喪節,清白不保,使一對美麗的姊妹花夭折。

    所以,桃花早被揉碎,書中歎道:“玉山傾倒再難扶”,不止是惋惜其喪命,還指作為“一個女兒的潔白形象”,已經扶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