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附與遊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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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烈的反抗,引來更強大的網捕。

    賈赦惱羞成怒留下威脅:“叫他細想,憑他嫁到誰家去,也難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終身不嫁男人,我就伏了他!”

    當衆闖庭抗婚,不過赢得了幾年清白的日子,從此之後,賈母的殘燈之年就是她青春生命的“倒計時”。

    但若不作如此激烈的反抗,則立即就要入污泥淖中。這些,鴛鴦是想好了的。

    “質本潔來還潔去”不止屬于林小姐黛玉,也屬于這女奴中的尖子鴛鴦。

    不過鴛鴦比黛玉健康開朗,死于自決,實在是令人不平,不安。

    試為鴛鴦找幾條生路。

    或者,在府裡年齡大的頭們擇人配婚時,她就毅然離府,跟定一個清白男子,遠走高飛。或許,老太太念在鴛鴦對她的忠誠侍候上面,放這個女奴一條生路。或者她不說“留下她服侍我幾年”“我死了随你們鬧到去”,她應該說,我死了這個鴛鴦放她出去自由。

    但是賈赦其人如狼似虎,為幾把扇子可以将石呆子逼到家破人亡,連賈琏都看不下去。此類事情,鴛鴦聽的看的,早就夠明白了。

    那賈母既死,臨終遺囑也是沒有用的。誰敢于挑戰賈赦之類?

    鴛鴦走出賈府的可能性是等于零的。

    還有一個設想,就是賈府被抄,賈赦獲罪流放,那是鴛鴦的一個生機。但此時依她的義氣,不可能離開危難中的賈母。而當此之際,賈母心疼的自然是兒子,豈能來想到一個女奴就此可以解放?說不準,倒要送她去流放路上安慰賈赦,也難說呢。

    早在她拒婚時,就一步步朝着這陰冷的歸宿邁去。滿府主仆對她皆有敬意。但她卻無路可走。眼見她“軟刀子割頭”死期漸近。

    賈府抄檢後,家眷都被繩子牽着去賣了,那一個下人豈能不辱?鴛鴦抗婚是有了名氣的,唾涎者豈不下手?總之,當妙玉遭劫,巧姐被賣之日,連迎春之類千金尚無人保護,更誰來顧及一個丫鬟呢?何況是被大老爺盯住了的丫鬟。

    鴛鴦注定了無路。

    可是另一位在園中不是那麼看好的二等丫鬟小紅,卻赢得了生路和自己心儀的配偶。她後來離開賈府,歸宿于賈芸。

    小紅,也是曹雪芹從丫鬟群中挑出,重點描寫的一位。

    一個丫鬟,專門為她安排了兩回故事,并設出回目,這在《紅樓夢》一書中大概隻有晴雯。

    二十四回“癡女兒遺帕惹相思”與二十六回“蜂腰橋設言傳密意”,連續地寫了小紅的故事。她的心理發展變化非常之快,不亞于在江湖上混過的賈芸。

    一開始,她在怡紅院中,想在寶二爺身邊露臉,引起注意,得到提升,謀取前景。而好不容易插空子為二爺倒了一回茶,寶玉倒是欣賞她了,也惦記着要叫她到跟前來使喚。可立刻就讓那上一等的大丫鬟秋紋麝月覺察,将她叫去訓斥了一頓。

    她們告訴她,不要想在怡紅院有所指望與作為了,那是她們幾個人的天下。事實上,連與她們同等的晴雯,還容不下,要擠出去呢。她們如此提防小紅,說明小紅的确有些吸引力。她們罵得越兇,越說明小紅對她們的威脅大。

    小紅一下看清了形勢,不能再往這方面發展。此時正值賈芸來見寶玉,緊接着又來園子裡種樹。小紅帶了一回路,令他留下印象。

    兩個人處于同等個性與表達方式,所以雖然隻是短暫的接觸,并且有他人在場,仍然成功地眉目傳情,達到了男女交往的第一步。

    對于小紅,可以說這一步是“打出樊籠第一關”。應該給予很高的評價。

    賈府那一個氛圍裡的女性,無論主奴,都隻會圍繞着一個賈寶玉轉。因為他是賈府偌大家業的繼承者,還因為他生有極好的外部條件,美貌多情。

    衆多的春心寄托于寶玉,豈能會有結果?連上廚房裡頭柳嫂子家的五兒,也朝思暮想地要進怡紅院。其實都是作繭自縛。

    而小紅獨辟蹊徑。她不是以在賈府中的地位為标準擇人,也不被衆女性包圍一位寶二爺的聲勢所迷惑。她珍惜自己的青春和機會,恰賈芸亦對她有情,于是決不放棄,大膽地進行這一從相思到戀愛的策劃。

    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楊妃戲彩蝶“,小紅與賈芸托人傳情的話,被撲蝶的薛寶钗聽了去。而寶钗惦量後,卻不敢得罪于小紅。不僅假裝沒聽見,還嫁禍到林黛玉的頭上。

    寶钗對小紅的評價是:“她素昔眼空心大,是個頭等刁鑽古怪東西。今兒我聽了他的短兒,一時人急造反,狗急跳牆,不但生事,而且我還沒趣。”

    這倒好了,她不來招惹小紅的事情。可見小紅平時給人以精明的印象。

    她在薛寶钗一類的正統主子這兒是不被看好的。也說明在她的身上,早已經沾染了很多叛逆性的東西,自我意識很強,故被寶钗看不順眼。

    那小紅如此風格,又在偏下一層,也沒有被老少爺們看中,竟是幸運。

    小紅選擇了賈芸,并且立即行動。這是走出情感與生活的囚籠之始步。應該為之歡呼。這對于大觀園中的丫鬟,确實是一個罕見而偶然的機會。但這個機會讓小紅抓到了,卻一點也不偶然。因為她是一個有心人。她不滿于現狀,一直在想辦法超越和擺脫。她不屈不撓,這條路不行就再試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