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思進取:興兵赴國難卻因勢利散(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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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尹朱俊稱:“國家西遷,天下失望。”

    陳紀則直截了當地說:“董公您還是别這樣大權獨攬,朝中之事應該由公卿大臣來辦,您還是專心治軍吧!遷都會帶來意想不到的險惡。”

    ……

    在這異己聲中,董卓有些迷惑了。苟安于朝堂上的士人在弘農王被害之時,啞然無聲,既無憤怒之容,又無舍身取義之舉,遷都較之弘農王之死,輕重顯然,而士人滔滔陳辭,究竟是為了什麼?

    曾記得法國人蒙田(Montaigne)說過:“已經充滿了悲哀了,最輕微的增添亦可沖破他的容忍的藩籬。”

    洛陽朝臣的呼聲此起彼伏,久已壓抑的情感釋放了出來,那裡摻雜着對一生信仰的哀婉之音,但是,面對強暴,殘存于肺腑中的直覺正義,又是多麼地無力啊!

    就在這一片激憤聲中,司空荀爽冷酷地說:“你們這樣做,最終會惹火上身,我不會這麼做的。”颍川荀氏是東漢的士林名門,而在危難之時,抉擇之際,荀爽取生存之路,放棄道義的陳述,這是身處險境中激發出的生存本能。而且,荀爽這種求生的欲望,已經不止一次表露過,前面我們在講到李膺身罹黨锢之難,罷官還鄉,荀爽就曾經給他寫信,懇求李膺遠離政治,保全性命,“怡神無事,偃息衡門,任其飛沉,與時抑揚”(《後漢書》卷六七《黨锢列傳》)。在荀爽的思想裡,個人是難于和時勢相較高低的,隻有活下來,或是善于隐藏自己,才能待時而動。

    而曆經百劫之後,洛陽朝臣仍舊要獨自面對兇惡與殘忍,他們無法從武力的強壓下散逸出來,創造一個新的機制來運轉已經深深陷入泥沼中的政治車輪,荀爽對生的渴求已經無法再用道德信仰來規範了。

    激越的心情在生存關懷中趨于沉寂,洛陽通往長安的大道上揚起了迷人的塵埃,曾經的洛陽那麼繁華,貴戚府邸相連,家家富積金帛,但就在這刹那間,仿佛都已是暮年垂老,逝去的将永遠地逝去。

    在滾滾的洛陽大火中,董卓露出猙獰的面目,全然不講過去的情誼,他手舞屠刀,滅殺了袁氏宗族自太傅袁隗以下男女五十餘口,以此向盟軍示威。與此同時,他還派出了五名招安大使,他們是:大鴻胪韓融、少府陰循、執金吾胡母班、将作大匠吳循、越騎校尉王環。

    五人皆為名士,而他們對盟軍的招安成功與否對于董卓來說都是一次勝利。招安事成,則盟軍要匍匐于董卓的腳下,董卓無憂矣;招安失敗,則有兩種可能,一是招安者為盟軍接納,這樣,盟軍仍舊認同于洛陽舊臣,此前的按兵不動,隻能算作一種假象,士人武裝必将西向以解同志之厄,董卓就要小心提防了;二是招安者遭到盟軍的排斥,則盟軍斬斷與洛陽舊臣的感情紐帶,洛陽舊臣遂成為孤單無助的群體,盟軍無心西進,與董卓拼耗實力,展開無謂的戰争,董卓可以放心地做他的無冕之王了。

    招安,實際上就是董卓施展的苦肉計。那麼,招安的結局究竟怎樣呢?

    除去韓融以外,其餘四人皆命喪黃泉,死于盟軍之手。對于這突然的變故,胡母班在盟軍為他們設置的監獄中給他的妻兄河内太守王匡寫了一封信,信中說:

    我與董卓是親戚?還是同他一樣犯下了不赦之罪?足下張虎狼之口,吐長蛇之毒,把對董卓的憤恨轉嫁到我的頭上,這是多麼地殘酷啊!死,是人所懼怕的,但不能容忍的是被一群狂夫所害。如果亡者有靈,我一定會将你們的罪行向皇天傾訴。都說婚姻中能體現禍福,今天我算是看到了,原來是一家人,現在卻成了仇人。我的兩個兒子,你的外甥,在我死之後,千萬不要讓他們看到我的屍骸。

    面對死亡,胡母班大惑不解,連王匡也不得其中要旨,隻能抱着自己的兩個外甥大聲地哭泣,但淚水并沒有挽留住胡母班等人的生命,感化發布命令的袁紹那業已生硬的心。

    在袁紹這位關東聯盟領袖的眼中,已經沒有了士人名士的影像,所有的一切都轉化成現實利益的糾葛,他也要拿起屠刀,刀起刀落間,士人間的溫情就在鮮血迸濺中飛化了。自此之後的一段時間裡,關東牧守要與洛陽舊臣分隔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