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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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伴随着一代詩聖杜甫的深沉詠歎,我們這就嘗試着進入那一個高貴的靈魂。

    他置身其中的那個兇險亂世,如同拍岸驚濤,曾經把他風霜高潔的人格,砥砺得格外磊落、高潔。

     諸葛亮(字孔明)的童年和青年時期是如何度過的?在哪裡度過的?玩味這一問題,對我是一種美好的心理體驗。

    西方人曾熱衷于揣測耶稣基督的早年生平,因為,在耶稣誕生于伯利恒那個馬槽裡之後,直到他二十多歲時重新出現,中間二十餘年的經曆,人們一概不知。

    那裡面可有着一個巨人全部的成長密碼呀!有人猜測基督曾到過印度,更有人說在中國的雪域高原上,曾出現過他向藏傳佛教喇嘛研習東方秘術的身影……同樣,諸葛亮在走出隆中之前,或,在他因避難而不得已走進隆中之前,他有過何種經曆呢?拜何人為師?去何地遊學?所習經術主要為哪門哪派?自己對之又做了哪些融會貫通、推陳出新?凡此種種,皆使人充滿好奇。

     我們有把握的隻是,他早年喪父,後來與弟弟諸葛均一起跟随着叔父諸葛玄過活。

    諸葛玄曾在袁術手下任豫章太守,青少年時的諸葛亮,耳濡目染,想必得以洞悉官場上的權詐和沙場上的兇險。

    約在諸葛亮弱冠之年,諸葛玄去世了,有可能死于政敵之手。

    他的兄長諸葛謹看來較早就離開了兩個弟弟,獨自到東吳闖蕩去了(由諸葛謹"漢末避亂江東,值孫策卒"數語,可知諸葛謹去江東的時間至少在孫策死前,亦即200年以前,約當孔明十八、九歲之時)。

    這以後諸葛亮獨自來到南陽鄧縣一個名叫"隆中"的地方,距當時荊州的政治軍事中心襄陽不過二十裡。

    他毫無疑問是一個自食其力的勞動者,而非如羅貫中所描述的那樣,大白天還在睡大覺。

    "高卧隆中",這應該指諸葛亮一種蓄勢待發的姿态,而非整天酣睡不醒,連累劉備在外面等了兩個多時辰。

    這不僅是因為諸葛亮經常提到自己"躬耕隴畝",還與他一貫"事必躬親"的行事風格相統一。

    諸葛亮結交了幾個朋友,但他無疑是木秀于林的,他的朋友這麼想,他自己也無需謙讓。

    "諸位日後為官,大概可以做到刺史、郡牧。

    ""那你呢?"朋友問,諸葛亮詭秘地"笑而不言"。

    諸葛亮的讀書風格,較容易讓人聯想到後世陶淵明所謂"好讀書,不求甚解",當他的朋友讀書都"務于精熟"時,諸葛亮隻是"但觀大概"。

    我想,這個"大概"多半可訓為"扼要":孔明以經世緻用為己任,匡扶社稷為抱負,自然不同于尋常隻會在書卷中經營雕鑿的腐儒酸丁,隻知引經據典,死于句下。

     這時的諸葛亮有兩個愛好值得注意: 其一、他喜歡"抱膝長嘯"。

    據《封氏聞見記》釋義:"激于舌端而清謂之嘯",則"嘯"不過大家習見的"吹口哨"而已。

    其實不然,這是一個充滿道家養生色彩的造型動作,與今之所謂氣功約略有點瓜葛。

    古時善"嘯"者,往往特指隐逸高人,他們擅長導引,專注内功,其"嘯"聲源于丹田,環流于四周,每每聲震遐迩,其不同尋常的聲效良非尋常"激于舌端者"可以比附。

    武俠小說宗師金庸先生曾在小說《射雕英雄傳》中,将"東邪"桃花島主黃藥師的長嘯描摹得極為洶湧澎湃、大氣磅礴。

     其二、"好為梁父吟。

    "這五個字所傳遞出的信息,也是既清晰又含混的,《三國演義》裡有一首以"一夜北風寒"起句的《梁父吟》,稍微熟悉一點當時詩文風格的人,立刻就能看出此詩屬僞托,斷不可能出自諸葛亮之手。

    在郭茂倩《樂府詩集》和沈德潛編選的《古詩源》中,都記載了一首《梁父(甫)吟》,恭錄如下: 步出齊東門,遙望蕩陰裡。

    裡中有三墳,累累正相似。

    問是誰家墓,田強古冶子。

     力能排南山,文能絕地紀。

    一朝被讒言,二桃殺三士。

    誰能為此謀,國相齊晏子。

     按"梁父(甫)"乃地名,為泰山腳下一小丘,古人死後多有葬于梁父山者,遂賦予《梁父吟》悲涼的葬歌體特征。

    這一特征,即使從僅存的這首歸在諸葛亮名下的《梁父吟》中也不難窺見。

    但《梁父吟》到底是一首詩的名字,還是一種樂府體詩歌的名稱?它到底是諸葛亮所寫,還是僅僅為諸葛亮所喜愛,從"好為梁父吟"五字中是難以得出确切結論的。

    有人曾認為難點在"為"字上,因這個"為"字既可以解釋為"撰寫",又可以解釋為"吟誦"。

    此言不假,但為什麼不同時結合"好"呢?該"好"當然是喜歡、熱衷的意思,而且是那種經常性的喜歡與熱衷。

    若《梁父吟》僅為一首詩的名稱,而這首詩又是諸葛亮所寫,則"好"字無從索解,諸葛亮總不見得經常樂此不疲地寫同一首詩?所以結論隻能二者擇一:要麼《梁父吟》為樂府詩名,諸葛亮為此寫了一組詩歌(就像陶淵明寫了一組《飲酒》,納蘭性德寫了大量《浣溪沙》一樣);要麼《梁父吟》非出自諸葛亮手筆,諸葛亮隻是喜歡吟誦它而已。

     不管兩種結論中的哪一種,都不妨礙我們得出這一認識:在對《梁父吟》的創作或吟誦過程中,正寄托着"隆中"諸葛亮對時事世态的深重悲憫和無盡關切,他的隐逸姿态裡,因此也就暗含了出世之想。

    隆中的諸葛亮,他的衣袂與其說是飄飄欲仙,不如說是非常沉重的。

    我們沒有理由将那時的諸葛亮想象成一個隻知獨善其身的高蹈隐君子。

     何況,諸葛亮此前雖然沒有正面回答好友"那你呢"的詢問,我們仍然可以從他經常"自比于管仲、樂毅"中,看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