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張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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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嘲諷起他來,黃将軍殺起人來可沒想到眨眼。

    結果,祢衡竟是像狗一樣被宰掉的。

     傳說祢衡曾作《鹦鹉賦》,内有句雲:"心懷歸而勿果,徒怨毒于一隅。

    ……托輕鄙之微命,委陋賤之薄軀"……如此悲哀的文詞,會否真地出自憤世嫉俗的祢衡筆下,古人就曾有所懷疑。

    看來辨清這一點,需要的首先不是古典文學知識,而是心理學知識。

    我想,驚人的張狂放蕩與同樣驚人的哀婉悱恻,大概也隻有在人格分裂者的意識層裡,才可能得到統一。

     祢衡死了,本着兔死狐悲的生命智慧,孔融先生應該有所警惕,收斂些才對。

    雖然祢衡非直接死于曹操之手,但以孔融的智力,他本能夠看出曹操與祢衡之死的間接關系。

    事實上孔融沒有,與祢衡一樣,他同樣認為世界上最不值得一怕的,正是連皇帝見了都要瑟瑟發抖的曹丞相。

    政績上乏善可陳的孔融,指摘起他人來可是一張利嘴。

    論淩空蹈虛,大言無狀,誰也奈何不了孔融,而一旦較到實處,比拼具體的統治才能,則又誰都不會買孔融的帳。

    孔融有次就和光祿大夫郗慮争吵起來,分明孔融理虧,但曹操仍然願意充當和事佬,親自寫信為兩位和解。

    ──孔融的骨頭隻會因此更輕。

     種種迹象表明,晚年孔融最大的樂趣,就是和曹操過不去,和曹操擡杠。

    他也許不知道,曹操完全有殺他的借口,而且殺了他都能把責任堂而皇之地推給别人。

    當然,如果孔融知道這件事,他也不妨自我膨脹地得出這樣的結論:曹操不殺他,乃是因為不敢,因為曹操怕他。

     有件事讓孔融大為得意,并可以作為曹操怕孔融的證據。

    當年曹操将司徒楊彪放入大牢時,孔融不僅沒想到自己性命也有危險,反而對曹操威脅道:如果你繼續"橫殺無辜",我孔融"明日便當拂衣而去,不複朝矣。

    "──你道曹操怎麼辦?嗨,曹操還當真放了楊彪。

     出于管理上的需要,部分也和糧食緊缺有關,曹操于建安十二年下了禁酒令。

    奉行"杯中酒不空"主義的孔融不高興了,他忘了曹操其實也是一位講究"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的性情中人,他壓根就沒想過曹操的立場,便嚷嚷着反對。

    孔融有給曹操寫信的習慣,在一封題名為《難曹公表制酒禁書》的信中,孔融先是大談一通天有酒星,地有酒泉的歪理,繼而又露骨地譏刺道:"暴君桀、纣皆以色亡國,你何不幹脆把婚姻也禁了。

    "曹操好像給孔融回了一封信,原信雖已不可見,但從孔融複信中所謂"昨承訓答,陳二代之禍,及衆人之敗,以酒亡者,實如來誨"的語意中,可以看出曹操的回信頗具語重心長的風格,還不乏大量有說服力的例子。

     然而孔融是不可被說服的,他繼續尋找着向曹操發難的機會。

    曹操北征烏丸時孔融便大加嘲諷,待曹操大軍攻下袁紹的老巢邺城,時為虎贲中郎将的曹丕捷足先登,将袁紹兒子袁熙"顔色非凡"的妻子甄氏納入懷中,孔融興緻勃勃,再次給曹操寫信一封,遠兜遠轉地說什麼"當年周武王伐商纣王時,曾将纣王寵妃妲己賜給周公。

    "曹操雖然從軍三十年,手不釋卷,但還是被孔融這一新鮮典故弄迷糊了。

    想到孔融讀書很多,曹操便虛心請教,孔融緩緩答道:"以今度之,想當然耳。

    "杜撰一個不存在的史實,用以挖苦他人,孔融在諷刺藝術上确實造詣不淺,曹操受到的捉弄委實不輕……孔融幾乎是以某種視死如歸的态度,将曹操的涵養逼向極限。

     建安十三年(公元208年)八月,随着一道《宣示孔融罪狀令》的頒行,五十七歲的太中大夫孔融被押赴市曹,就地處決,其家族也慘遭株連。

     關于祢衡我們已經看到,他的人格障礙已使他喪失了自我收斂的能力,同時他的生命态勢又極富攻擊性,雖然今天可以被瘋人院收留,但在古代,他在哪一個君王面前都注定讨不到活路。

    孔融呢?我相信孔老夫子上天有靈,一定會氣得把天堂的地闆跺穿。

     兩人都有一種隻有知識分子中的極端分子才會體現出的剛烈,古人習慣于将這份剛烈含糊地歸結為某種書生意氣,今天我們知道,他們都應該被納入臨床心理學的範疇,重新探究一番。

    嗚呼,孔融與祢衡,這兩張三國時代最為著名的臭嘴,實在不過是當時兩個最為病情深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