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三回 隔室慶重圓 悲喜各殊遺憾在 深宵逢狹路 仇冤難解忒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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瑤仙聽罷母親之言,料無虛語。

    知乃父心傷之重,或更甚于背創。

    忙說道:"媽且放心,爹早回心可憐你了。

    "說完,回身就跑,到了上房,把經過一切,對文和從實一說。

    文和仍當是飾詞,後細想愛妻平日行徑,果然十餘年來,隻昨前兩晚親出害人離開,方始大悟。

     但已兩傷,悔恨無及。

    當時忙令瑤仙同了绛雪,将畹秋用被裹好,擡進上房,同卧一榻,細細追問。

    畹秋恨不得丈夫氣平,免得背創複發,雖在病中,仍打起精神,溫慰體貼,無微不至。

    夫妻二人把話說明,互緻悔恨,重又言歸幹好。

    叵耐文和傷勢沉重,畹秋扶病百般調治,終是無效,當晚寒熱大作,漸漸不省人事。

    隻四日工夫,便即身死。

    畹秋悔恨交集,憤不欲生。

    經瑤仙再三勸止,未尋短見。

    不久病也痊愈,隻是終日神魂颠倒,了無人生樂趣。

    文和死前因畹秋知醫,恐事洩露,又自知不起,未請别人診治。

     蕭逸并未得信,隻是聽人說起,趕來看望,人已快不行了。

    暗忖:"他夫妻情愛極厚,村中頗多良醫,便自己也是一個能手,何以這樣危症,不請大家商量定方?"心方奇怪,忽又接報,蕭元病勢危急,不由心中一動。

    這時天未放晴,雪仍斷斷續續地下着。

    趕到蕭元家中一看,魏氏對衆哭訴,說丈夫雪夜起來解手,跌在雪坑裡面,未爬起來,好一會,才經自己救起,以為中寒,無關緊要。

    昨日方請人醫治,說已無救。

    悲泣不止。

    過不兩天,蕭元、文和相繼死去。

    蕭逸因二人之死,俱由乃妻疏忽所緻,不似他們平日為人,越想越覺可疑,隻想不出是何道理。

    當下率領村人,分别相助入殓,停靈在室,等到開春安葬。

    不提。

     瑤仙自悉乃母隐情,追原禍始,已是深恨蕭逸,加以不肯傳授武藝的仇恨,深深記在心裡。

     這場雪直陸續下到除夕猶未停止。

    村中過年,原極熱鬧,隻為連續發生兩三起喪事,雪又太大,許多樂事,不能舉辦。

    蕭逸更因二娘新死,家務無人照看,心煩意亂。

    為逗愛子喜歡,勉強弄了些食物彩燈,準備晚來與子女們守歲過年。

    一切年景應辦的,均另外托人代為主持,推病不出。

    蕭逸最受村人愛戴,村衆見他心景不佳,情緒惡劣,也都鼓不起勁;迥非往年除夕前三日開始籌辦,共推蕭逸為首,率衆變花樣,出主意,精益求精,盡情取樂,到了除夕,子夜一過,到處火樹銀花,笙歌四起的景象。

    各人隻在各人家中,送年祭祖,準備新正雪晴,再看蕭逸意志行事,誰也不願冒着寒風大雪出門,鬧得大年夜冷冷清清的。

    由高下望,全村俱被雪蓋,一片白茫茫。

    隻山巅水涯,人家房栊内,略有一些紅燈,高低錯落,點綴年景,相與掩映。

    連爆竹都有一聲無一聲的,比起昔年叭叭通宵,山谷皆鳴的盛況,相去不啻天淵。

     後半夜,蕭逸強打精神,草草吃完年飯,祭罷祖先家神,率領子女回房守歲。

    行至堂前,聽山下爆竹之聲稀落落的。

    探頭往下一看,見了這般景象,知是昨日推病謝客,群龍無首,所以大家都掃了興趣,不禁歎了口氣,回轉房内。

    村中慣例,因為人數太多,全部非親即友,各家往來數日,不能遍到,拜年都在初一早上天方亮時,同往家祠團拜,過此便共同取樂。

    蕭逸雖然年輕輩低,不是主祭之人,但身為村主,新歲大典,勢須必往。

    連日憂苦悲戚,身倦神疲,滿拟後半夜把子女分别哄睡,自己也安歇一時,明早好往祠堂祭祖團拜。

    不料才将歲燭點起,拿了糖食和本山産的柑子,打算分散給三小兄妹,忽見蕭珍滿臉悲苦容色,望着帳沿發呆,兩眼眶裡熱淚,一滴緊一滴地落個不休。

    一看榻上,方才恍然大悟。

    原來蕭逸觸景傷情,所有愛妻遺物,早命檢藏一邊。

    自二娘死後,蕭家便亂了章法。

    新年一到,蕭逸見室中什物零亂狼藉,無心自理,命下人收拾,把年下應用的東西取些出來,準備新年陳設。

    偏那輪值的女婢不知分别,往别樓取東西時,無心中将歐陽霜在日親手自繡的幾件桌圍、椅披和帳簾取出鋪挂。

    蕭逸正在後面祭神,通沒知曉。

    回房以後,又忙着哄慰子女,無暇留意。

    這時細看,才知愛子昔年曾見乃母親繡此物,知是手澤,睹物傷悲。

    心剛一酸,又聽身後蕭璇、蕭琏兩小兄妹在那裡抽抽噎噎,互相私語,埋怨自己言而無信,到年三十晚上,娘還不回,騙了他們。

    回頭一看,兩小兄妹同坐一條小闆凳上,正抱頭對臉,互相拭淚泣訴想媽哩。

    蕭逸早恐他們想母傷心,曾經告誡說:"你們年紀都一年長一年了,新年新夜,不許哭泣。

    "兩小兄妹原是強忍偷泣,及被乃父看破,再也忍不住勁,蕭琏首先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蕭璇自然跟着大放悲聲。

    蕭珍年長,雖記得父言,不似兩小号哭,但是情發于衷,不能自己,這無聲之泣,更是傷心得厲害。

     蕭逸見狀,連悲帶急,不知勸慰哪一個是好。

    眼含痛淚,強忍心酸,走将過去,一手一個,先将兩小兄妹抱起,走到茶桌食盒前坐下。

    又想起大的一個,忙喊:"乖兒快來!"蕭珍含淚走近,把他拉到身側,挨着坐下。

    然後溫言勸慰,好容易一一勸住,各人面前分了果糖。

    蕭珍又說起二娘那晚死得可憐,兩小兄妹自小無母,與二娘最是親熱。

    蕭逸猛地觸動心事,忙将子女先行勸住,盤問三個小孩,二娘平日相待如何?可有甚麼話說?三小先齊聲述說,二娘極愛他三個,問暖噓寒,無微不至;脾氣更好,無論怎麼磨她,從來都是笑嘻嘻的,不似别人愛多嘴;遇見兩個小的淘氣,總是溫說哄勸,沒一句氣話罵人,誰都愛她,聽她的活。

    後來蕭逸禁住小的,盤問大的一個。

    蕭珍才說起二娘平日再三叮囑,上學回家,不可和她離開,以免受人欺負。

    近來學了本事,反而勸得更緊。

    又叫蕭珍兄妹不要理崔瑤仙,尤其崔家不可前往。

    問她何故,她說媽走時囑咐她的,等母親回來,自然明白。

    又說瑤仙丫頭性情太壞,因學不到武藝,恐難免她懷恨傷人。

    去年忽然背人悲泣,老說對不起主母,死都有罪。

    問她何故如此,卻又隻哭不說。

    再不就是說媽走時她該死,不能追去攔阻,害得我們父子妻離母散,終年傷心,叫她如何做人?每次哭罷,必用好言叮囑二小兄妹,千萬不可告知父親,以免傷心,添她的罪;否則她也去竹林裡尋死,不想活了。

    死前十幾天,時常自言自語,哭罵畹秋和她自己。

    又對蕭珍屢說,崔家表嬸不是好人。

    幾時她如得病要死,或是被人傷害,叫蕭珍一得信,不問在哪裡,務要快跑尋她,她有極要緊的話說。

    盤問,又說不出所以然來。

    才說過後,又說不可告人。

    蕭珍雖然懷疑,因恐二娘悲傷尋短見,老想日後得便,偷偷盤問究竟,當時聽她苦苦求說,未忍告知父親。

    不想幾天工夫,就吊死了。

    蕭逸聞言,前後一思索,畹秋大是可疑。

    二娘雖非謀殺之人,愛妻死亡時情景,定有不實不确之處。

     她既向空默祝,口口聲聲主母含冤受屈,可見當初之事,有人陰謀陷害。

    隻恨人忽死去,不能問明。

    如若真有冤屈,恩愛夫妻,如何問心得過?越想越傷心,越覺愛妻死得可憐,不禁凄然淚下。

     三小兄妹苦思慈母,又念二娘,本就傷心已極,勉強被乃父勸住,面前盡管堆放着心愛的食物,隻各紅潤着一雙俊眼望着。

    一見乃父面容悲憤,凄然落淚,也忍不住傷心,第三次重又嗚咽起來。

    蕭逸胸中本抑塞悲苦難受,心想:"幼兒天性,強止悲痛,反而哀傷。

    自己也正氣郁不伸,還不如同了子女,放聲盡情一哭,吐一吐胸頭郁結之氣,免得悶出病來。

    " 想到這裡,脫口悲泣道:"乖兒們,你爹該死,真對不起你媽,今晚随你爹哭她一場吧。

    " 言才出口,兩眼熱淚,已如泉湧,抱住三小兄妹,放聲大哭起來。

     父子四人正哭得熱鬧,蕭逸偶一擡頭,望見紙窗上破了一條小洞,似有一點烏光一閃,知道有人偷看。

    初得實情,疑心奸人又來窺伺,且不說破。

    假裝給子女取茶來飲,放開三小,口中仍哭訴着,走近窗前。

    倏地一轉身,手伸處,将紙窗抓破,隔窗眼往外一看,不禁狂喊一聲:"霜妹!"恐防走脫,連門也顧不得走,就勢舉起雙手,猛力一推窗根,一片咔嚓亂響,棂木斷落聲中,人早從窗窟窿裡飛身蹿出,向平台上追去。

    蕭逸這種喊聲,蕭珍從小聽慣,最為耳熟。

    本來在心的事,聞聲立時警覺,也跟着狂喊一聲:"媽媽回來了!"聲随人起,也由破窗眼裡縱将出去,趕向平台上一看,蕭逸急得在那裡捶胸頓足,連急帶哭,向空喊道:"霜妹,你果成仙歸來,我固罪該萬死,縱不念我,你那三個可憐的心愛兒女,念母情切,終年哭喊,難道你忍心抛下,不少留片刻,看他們一看麼?"蕭珍更是放聲大哭,跪在雪地裡,急喊:"媽呀!想死兒子了,快從天上下來吧!" 原來蕭逸适才發現窗紙破處,烏光一閃,頗像是人的眼睛,惟恐奸人驚走,故意側身走過,出其不意,倏地将窗紙一撕。

    誰知外面那人,竟是生死未蔔,日思夜夢的歐陽霜。

    想因偷看室中父子恸哭,傷心出神,沒有留心,露了蹤迹。

    聞得窗紙撕破之聲,忙向平台上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