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二回 悔過輸誠 靈前遭慘害 寒冰凍髓 孽滿伏冥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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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不如上床來,蓋上被,在我腳頭睡一會吧。

    用茶用水,我會喊你的。

    看凍壞了你,爹爹更傷心了。

    "瑤仙聞言,果覺身上有些發冷,才想起火盆沒有炭,忙答道:"隻顧陪侍爹爹,忘加炭了。

    "說罷,才欲下床加炭,一回頭,看見乃母仍卧地下,雖仍不願助母行詐,畢竟母女情厚。

    暗忖:"我真該死,多不好,終是生身之母,就不幫她撒謊,怎便置之不理,使她無法下台?這樣冷冰冰的地方,如何睡得這長時候?"方欲将乃母扶起,過去一拉,覺着口角血迹有些異樣,再細一摸看,人已真地死去。

     不由激發天性,哭喊一聲:"媽呀!你怎麼丢下女兒去了呀?"便撲上去,痛哭起來。

     文和在床上聞聲驚問道:"你媽怎麼了?"瑤仙抽抽噎噎顫聲哭道:"媽已急死,周身都冰硬了。

    "文和大驚,一着急,便要翻身坐起。

    才一轉側,便覺背創欲裂,痛楚入骨,"哎呀"一聲,複又卧倒原處,不敢再動。

    連痛帶急,心如刀絞,急問:"你媽怎會死的?乖女,你先前怎不說呀?"瑤仙聰明機智,頗有母風,雖在傷心驚急交迫之中,并不慌亂。

    一聞乃父呼痛之聲,當時分别輕重,覺出乃母全身挺硬冰涼,氣息已斷,又有這久時候,回生望少,還是先顧活的要緊。

    不等話完,連忙爬起,奔向床前,哀聲哭訴道:"媽第一次給爹爹上完藥時,人已急暈倒地。

    因爹爹背傷裂口,勉強搖搖晃晃爬起,給爹爹上完了藥。

    剛對女兒說她遇見冤鬼,遭了冤枉,恰值爹爹醒來,看見媽爬在身上,猛力一甩,打中媽的胸膛,仰面倒在地上,就沒起來。

    彼時忙着服侍爹爹,聽爹爹說話,見媽還睜着眼睛流淚喘氣,以為不緻礙事,又恨媽做事太狠,一直心裡顧爹爹,沒有留意。

    後聽爹爹說媽走了,怕爹爹生氣,也沒敢說。

    等剛才下床添火,才看見媽還倒在地上未起,誰想媽媽竟丢下苦命女兒死了呀!"說到未句,已是泣不成聲。

     畹秋原欲詐死,以動夫憐。

    這一次,自比裝假要動人得多,不禁把文和多年恩愛之情重又勾起,忍淚道:"她定是被我那幾句話氣死的,這不過一口氣上不來,時候雖久,或許有救。

    可恨我傷勢太重,不能下床救她。

    乖女莫慌,慌不得,也不是哭的事。

    快些将火盆邊熱水倒上一碗,再喊绛雪來幫你。

    人如能活,慢點倒無妨,最怕是慌手慌腳,尤其你媽身子不可挪動。

    等熱水倒好涼着,人喊來後,叫绛雪端了水碗,蹲在她頭前等候。

    你照蕭家所傳推拿急救之法,由你媽背後,緩緩伸過右手去,托住了腰,左手照她右肩血海活穴重重一拍,同時右手猛力往上一提。

    不問閉氣與否,隻要胸口有一絲溫熱,鼻孔有了氣息,必有回生之望。

    當時如不醒轉,便是血氣久滞,一現生機,決不妨事。

    可撥開嘴唇,将溫水灌下,用被蓋好,擡往我床上,将火盆添旺,防她醒來轉筋受痛。

    再把安神藥給她灌一服。

    胸口如是冰涼,就無救了。

    我猛轉了一下,不過有些痛,并不妨事。

    你媽還是死不得,先莫管我,快救她去。

    " 那绛雪原是貴陽一家富翁逃妾私生之女,被一人販子拾去,養到九歲,甚是虐待。

    這日受打不過,往外奔逃,人販子正在後面持鞭追趕。

    恰值這年文和值年出山采辦貨物,走過當地,見幼女挨打可憐,上前攔阻。

    一問是個養女,又生得那麼秀弱,愈發憐憫義憤,用重價強買過來。

    一問身世,竟是茫然。

    當時無可安置,又忙着回山,隻得帶了歸來。

    村中原本不納外人,因是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女,年紀又輕,經文和先着同行人歸報一商請,也就允了。

     到家以後,畹秋見她聰明秀美,甚為憐愛。

    每日小姐課罷歸來,也跟着練文習武。

    雖是婢女,相待頗優。

    她也勤敏,善體主人心意,大得畹秋歡心,引為心腹,曾示意命她幾次往探雷二娘的心意。

    當晚主人半夜起來,到上房和瑤仙一鬧,她便在後房内驚醒,起身竊聽,知道事情要糟,不等主人起身,連忙穿衣,越房而出。

    她和文和算計不同。

    因常見主母和蕭元夫妻切切私語,來往甚密,早料有背人的事,雪夜潛出,必在蕭家。

    原欲趕往報信,誰知風雪太大,年輕膽小,從未在雪夜中行走。

    出門走不了多遠,便覺風雪寒威,難與争抗,仍欲奮勇前行。

    又走一程,忽然迷了方向,在雪中跑了半夜,隻在附近打轉,休說前進,連歸路都認不得了。

    好容易誤打誤撞,認清左近樹林,料已無及。

    方欲循林回轉,猛聽近側主人相繼兩聲驚叫。

    連忙趕過,便見前面雪花迷茫中,有人抱着東西飛跑,追趕不上。

    等追到上房外,側耳一聽,主母已将主人誤傷。

    後來主人又說出了那樣的話,不奉呼喚,怎敢妄入。

    身又奇冷,忙先回房烤火飲水。

    隔一會,又出偷聽,還不知主母已死。

    這時聽小姐哭訴,主人要喚她相助,忙一定神,裝作睡醒,走了進去。

     瑤仙見她來得正是時候。

    先摸乃母胸口微溫,心中略寬,忙令相助如法施為。

    氣機久滞,隻鼻孔有氣,現了生機,擡往書房。

    又灌救了一陣,朕兆漸佳,仍還未醒。

    瑤仙顧此失彼,又惦念乃父,百忙中趕往上房一看,文和背傷二次裂口,血又溢出,正在咬牙強忍。

    瑤仙心如刀割,隻得先取傷藥,重又敷治。

    文和舊情重熾,不住催她往書房救治乃母。

    瑤仙一邊匆匆上藥,一邊說母親已回生。

    其實不用畹秋教這一套,文和已有憐恕之心,再經瑤仙添枝加葉一說,文和越發心酸腸斷。

    待了一會,說道:"為父自知不久人世。

    你母全由一念好強所誤,以緻害人害己。

    此乃冤孽,論她為人,決不至此。

    細查她昨晚言行,許是冤鬼顯魂,也說不定。

    她縱不好,是你生身之母,你決不可輕看忤逆了她。

    為父萬一不死,自有道理,隻恐此望太少。

    我死之後,務要裝作無事,暗查你母行動。

    她如真為狗男女所挾,作那不良之事,務代父報仇,手刃仇人;否則查個清白,也好洗刷她的冤枉,免你終生痛心。

    你仍服侍她去吧。

    " 瑤仙故作心注乃父,不願前往。

    經文和再三催促,方始快快走出。

    一出房門,便如飛往書房跑進,見乃母正在倚榻垂淚,心中老大不忍。

    略一轉念,把來意忍住,先把绛雪支往上房,然後撲向床上,抱着畹秋的肩膀哭道:"媽,女兒是你親生骨血,甚話都可說。

    我知媽必有不得已處,現在室中無人,媽如還把女兒當作親生,須不要再藏頭露尾,女兒也不是聽哄的人。

    爹爹傷重快死,昨晚的事,是真是假,務要媽和女兒說個明白,女兒好有個處置。

     如再說假話,女兒也不願活着了。

    "畹秋聞言,歎了一口氣,答道:"我就實說,乖兒也決不信的。

    "一言未畢,兩眼眶中熱淚,早如斷線珍珠一般,撲簌簌挂了下來。

    瑤仙急道:"媽怎這樣說?女兒起初因聽爹爹口氣,好似耳聞眼見,不由得人不信。

    後來仔細一想,覺有好些不對的情景。

    便是爹爹,也說媽是受了人家的詭謀挾制,不是本心。

    我因爹未說明,女兒家又不便細問,原是信得過媽平日為人行事,才向媽開口。

    不然,這類事還問怎的?事到如今,媽也不要隐瞞,隻要問得心過,實話實說,女兒沒有不信的道理。

    媽快說吧。

    " 畹秋問了問文和傷勢,見瑤仙追問,不提文和有甚話說,當是丈夫疑猶未轉,忍淚說道:"這是媽的報應,說來話長着呢。

    "于是從蕭逸拒婚說起,直到兩次謀殺情敵和雷二娘等情和盤托出。

    臨未哭道:"娘是甚麼樣人,豈肯任憑人欺負的?雷二娘與我同謀,稍微詞色不對,恐生後患,即要了她的命。

    休說蕭元,平日懼内如虎,即使有甚壞心,他有幾條命,敢來惹我?隻為剛将二娘害死,不想這厮如此膿包,經不得凍。

    彼時事在緊急,稍被人發覺,立即身敗名裂,不能不從權送他回去。

    後來二娘顯靈,蕭大嫂害怕,強留我照應些時再走。

    你爹爹那樣說也有根據,這廢物洗腳見鬼之時,我正站在床前扶他起坐,看去頗像親密似的。

    其實我對他也未安着甚麼好心。

    此人身受奇寒,業已入骨瘋癱,沒有多日活命。

    你不妨拿我這些經過的話,對你爹再說一遍。

    就說他死,我也不能獨生。

    請問除昨前兩晚,我不論往哪裡去,離開他也未?蕭元夫妻也總是同來同往,雖有時背人密談,都在我家:我就萬分無恥,也沒這閑空與人苟且。

    昨晚實是冤鬼捉弄,偏不活捉了我去,卻害我夫妻離散,想使我受盡人間冤苦,才有此事,真做夢也想不到你爹爹會跟了來。

    即使他明白我是冤枉,但我卻誤傷了他,一個不好,叫我怎生活下去呀?"說罷,又嗚咽悲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