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回 射影噀毒沙 平地波瀾飛勞燕 昏燈搖冷焰 彌天風雪失嬌妻

關燈
說了句: "你媽不是在喂奶麼,我說是假打,逗你們,你還不信。

    "說罷,惟恐歐陽霜又說氣話去驚愛子,忙把頭一偏,連正眼也不看一下。

     歐陽霜明白他的心意,也裝出微笑說道:"珍兒,你怎那麼傻?逗你們玩的,這等認真則甚?"蕭珍彼時年已九歲,畢竟不是三歲兩歲孩子易哄,雖聽母親也如此說法,終覺情形不似,疑多信少,開口便問:"爹媽既是假打,怎還不去喊舅舅回來?"這一句話,把夫妻二人全都問住。

    蕭逸還在吞吐,歐陽霜搶着說道:"你舅舅不是此地人,你從小就知道的。

     他早該回去接續你外婆香煙去了,因你兄弟的病耽延至今。

    今早該走,恐你兄弟哭鬧,特地假打一回,不想你們更哭鬧了。

    這事不要到外面去說。

    如問媽為甚麼哭,就說弟弟忽然犯病,閉過氣去,媽着急傷心好了。

    "蕭珍立時回問蕭逸道:"媽說的活是真的麼?怎麼爹爹打媽用我家的煞手呢?"蕭逸已把乃妻恨如切骨,為了顧全愛子,隻得答道:"哪個哄你?如若真個誰要殺誰,牆上刀劍暗器甚麼都有,何必用手?再說決不會當着你們。

    我雖為村主,也不能随便殺人呀,何況殺的又是我的妻子。

    怎連這點都不明白,隻管呆問?"蕭珍終是半信半疑,答道:"我反正不管,誰在害我的爹媽,我就殺他全家。

    要是爹害了媽,我就尋死好了。

    "蕭逸道:"不許胡說,哪有此事?一同吃飯去吧。

    "蕭璇、蕭琏因母乳不足,每頓總搭點米汁。

    蕭逸不屑與妻說話,又恐小兒受餓,特他說這籠統的話。

    以為乃妻必裝負氣,不來理會。

    不料歐陽霜聞言抱了兩小孩,扣上懷立起就走。

    蕭逸見她仿佛事過情遷,全不在意,神态甚是自然,心剛一動,忽又想到别的,暗中把牙一咬,抱着蕭珍,随後跟去。

     膳房女仆久候村主不來用飯,火鍋的湯已添了兩次。

    見主人走來,舅老爺還未到,添上了飯和小主人用的米汁,意欲前往書房催請。

    歐陽霜道:"舅老爺奉了村主之命,出山辦一要事,要過些時日才回來,這個座位撤了吧。

    "說完,照常先喂小孩。

    平日有歐陽鴻在旁照料,輪流喂抱已慣。

    忽然去了一個,歐陽霜喂了這個,要顧那個,兩小此争彼奪,亂抓桌上杯筷匙碟,大人隻一雙手,哪裡忙得過來。

    兩小又都不肯要别人喂吃,口裡一遞一聲,直喊:"我要舅舅!"怎麼哄也不行。

    蕭璇更是連喊多聲不來,小嘴一撇要哭。

    蕭逸已把蕭珍放在座上,夾了些菜,任其自食。

    自己哪還有心用飯,勉強吃了半碗。

    見小孩鬧得實在不像話,母子三人身上全都湯汁淋漓,碟和羹匙均被小孩抓落地上跌碎,天氣又冷,恐米汁喂涼了生病,隻得耐着性氣接過蕭璇,一人一個,才把小孩喂好。

    暗忖:"平日不覺得,走了一個畜生,已是如此;倘真把賤人處死,别的不說,這三個無母之兒,卻是萬分難辦。

    如若容這賤人苟活,作個名義夫妻,來顧這三個兒女,又覺惡恨難消。

    "思來想去,除等兒女長大,再行處死外,别無善法。

    一面尋思,一面留神觀察,見乃妻仍和素日一樣,喂罷小孩,命人添了熱飯,就着菜,從容而食,該吃多少仍吃多少。

    除眼圈紅暈像哭過外,别的形迹一毫不露。

    小孩連喊舅舅,随喊随哄,面容全無異狀,隻不和自己說話而已。

     倒是蕭珍小小年紀,天生聰明,一任父母解說,依舊多心,一雙眼睛,老輪流注定在父母臉上,查看神情,一碗飯直未怎下咽,眉頭緊皺,時現憂戚之狀。

    問他怎不吃飯,出神則甚?眼圈一紅,答聲"不餓",連碗也放下。

    恐他鬧成氣裹食,又是心疼,隻好聽之。

    蕭逸看了,又是傷心,暗罵:"賤人,多年夫妻,想不到你有這深的城府,遇到這等奇恥大辱,性命關頭,竟會神色不動,無有一事關心。

    難為你居然生下這樣好的兒女,我雖投鼠忌器,不要你命,以後日子,看你怎樣過法?"他這樣胡思亂想,哪知歐陽霜在裡間一會的工夫,因吃了一下辣手,傷處奇痛,恨他無良薄情,悲憤入骨。

    雖料定丈夫中了畹秋、蕭元奸計,但是畹秋詭詐多謀,陰險已極,看她多年匿怨交歡,忽然發動,必已羅網周密,陷阱甚深;再加當時為了顧全兄弟,強他逃走,事愈坐實。

    就這樣分辯,話決說不進去。

    反正活着無味,徒受淩辱,轉不如以死明心,留下遺書,以破奸謀。

    使這昧良薄幸人事後明白,抱恨終身,死為厲鬼,尋找仇人索命,迫她自吐罪狀,豈不容易洗刷清白?越想心越窄,為複丈夫之仇,成心使他痛定思痛,永遠難受,連眼前愛兒愛女都不再留戀。

    自殺之念一定,又見丈夫進房時情景,看出他心疼愛子,屈意相容之狀,知自己一死,丢下這三個小兒女,就夠他受的,氣極心橫,暗忖得計,益發堅了必死之志。

    表面上仍裝作鎮靜從容,強忍傷痛,一同吃完午飯,仍抱兩小兒女回房。

    蕭珍疑念未消,連忙跟去。

    蕭逸心傷神沮,不願多見妻子,自往峰下閑遊去了。

     說也湊巧。

    午後忽然雲密天陰,似有釀雪之狀。

    黃昏将近,天便下了大雪。

    不消個把時辰,積深尺許,全村峰崖林木,俱變成玉砌銀裝。

    蕭逸出門,在村前幾個長老家坐談了半天,獨自一人,踏雪歸來,胸中藏着無限悲痛凄惶。

    行近峰前,幾番蜘蹰,直不願再見妻子的面。

    冒着寒風,在昏夜雪地裡徘徊了一會,覺不是事,才勉強懶洋洋一步步踏級而升。

    剛走到庭前,見台階上薄薄的飄着一層積雪,上面現出兩個女人腳印,腳尖向裡,仿佛人自外來的,已有片刻。

    平台和階前一帶,已被後下的雪蓋沒。

    階上積雪,原是随風刮進,此時風向稍轉,雪刮不到,所以腳印遺留在此。

    心想:"這般風雪寒天,别人無事不會到此,難道畹秋已知事發,趕來相勸不成?"念頭剛轉,忽然一陣寒風,從對面穿堂屋中迎面刮來,把階前餘雪刮起一個急旋,往屋外面雪浪中卷去。

    堂前一盞壁燈,光焰搖搖,似明欲滅,景象甚是陰晦凄涼,若有鬼影。

    與往日回家,稚子牽衣,愛妻攜兒抱女,款笑相迎情況,一熱一冷,迥乎天淵之别。

    不禁毛發皆豎,機伶伶打了一個冷戰。

    定睛一看,四屋靜悄悄,除穿堂後廚房中燈光和堂屋這盞半明半滅的壁燈外,各屋都是漆黑一片,不見一點燈亮,也不聞小兒女笑語之聲。

    心中一動,想起前事,恐有變故,連忙搶步往卧房中跑去。

     房裡黑洞洞,連喚了數聲,婢仆一個也未到,反将屋裡兩個小兒女驚醒。

    蕭逸聽得兒女哭聲,以為妻必在裡屋同睡,看情形決未夜飯,心才略放。

    暗罵:"賤人還有臉負氣,我留你命是為兒女。

    天都這麼晚,連燈都不點,也不招呼開飯。

    三個婢仆也是可惡,主人不說話,便自偷懶。

    "一邊徑去尋火點燈,急切間又尋不到火石。

    耳聽兒啼更急,卻不聽妻和長子聲息。

    忍不住罵道:"賤人睡得好死!"一步搶進房去,腳底忽有一物橫卧。

    幸是蕭逸練就眼力,身手輕靈,沒有絆倒。

    低頭一看,是個女子,面朝下躺在地下。

    乍還以為妻子尋了短見,雖在痛恨之餘,畢竟還是多年夫妻,心裡也是着急,不禁伸手想要抱起。

    身子一俯,看出身材不似,微聞喉中還有格格喘息之聲,更覺不類。

    再定睛仔細一看,竟是女仆雷二娘。

     蕭家下人,例由随隐親族中晚輩和本門徒弟以及舊日仆婢家人值役,本來人數甚多。

    自蕭父去世,蕭逸繼位村主,屢說避世之人,俱應力作,俗世尊卑貴賤,不宜再論,意欲免去服役之例。

    村中諸長老再三相勸,說村中事繁,已經操心,哪能再使勞力?況且全村能有今日,俱出蕭逸祖孫父子三代之賜,都供役使,也是應該,何必拘泥?蕭逸此舉,原為讨愛妻歡心,使随隐的人都成一樣,無形中把乃嶽身份也自提高。

    見衆人苦勸,想下折中辦法,作為以幼事長,有事弟子服其勞。

    于親戚、門人、舊仆中,選出些男女傭人,不問身份高下,專以年齒長幼和輩數高低,來定去取,分期輪值。

    平時家中隻用三人:一個管着廚下,一個經營灑掃,一個幫帶小孩。

    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