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九回 念切蒸嘗 還鄉求嗣子 舌如簧鼓 匿怨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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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霜原本心感個郎越分相憐,情深意重,早就誓死靡他。

    隻為幼遭孤露,出身寒微,逐鹿者多,雲泥分隔。

    畹秋母女,更是虎視眈眈,大有不得不甘之勢。

    現正寄人籬下,寡過尚難,何敢再生非分之想。

    心裡盡管熱情似火,外表卻狠着心腸,強自堅忍,裝成一副冷冰冰的面目去對蕭逸;背地卻又臨風灑淚,對月長歎,飲泣吞聲,自傷薄命。

    後見蕭逸相愛情愫漸被畹秋看破,自己更是百般謹慎,端恭自重。

    但仍免不了畹秋的疑忌和遷怒,冷嘲熱諷,受不盡的閑氣。

    所幸黃母不知就裡,畹秋心猶未死,深知乃母性情太剛,容易債事,沒敢明說,相待尚善。

    孤寒弱女,無所歸附,隻得勉強忍耐下去。

    待過兩年,聽說蕭逸竟以才智超群,受全村推戴,不久便要選為村主,隐然全村表率,領袖群倫。

    知道村主一切均可便宜行事,無人敢于非議違命,當初定章,便是如此。

    蕭逸服滿,必要設法如願,這才有了幾分希冀。

     過不幾天,畹秋忽然與她刻意交歡,親如姊妹。

    歐陽霜也是絕頂聰明,這三年中早看出畹秋忌刻陰險,饒有詭謀詐術,時刻都在小心防備。

    見她前倨後恭,言甘語重,料無好意,哪裡肯上她的圈套,始終敬謹相對,言不及私。

    畹秋又要假惺惺,不肯自己開口。

    兩下裡互鬥了些時日心機,畹秋聞得蕭逸因全村推戴,已定日内服滿即位。

    知道這一作村主,必娶歐陽霜無疑。

    實耐不住,方始借口姊妹情長,不舍異日分離,略露了點口氣。

    歐陽霜仍裝不解,含糊敷衍過去。

    第三天上,事便發作。

    歐陽霜聽完黃母之言,雖知她事出負氣,可是蕭逸沒有尊長,自己總算寄居在此,事須黃母主持,方為得體。

    難得她親口說出,要省卻不少礙難,真是再好不過。

    對頭又不在家,百年良機,稍縱即逝,臉皮萬薄不得。

    立時跪倒,口稱自己寒微孤苦,聽憑老夫人作主,一切惟命是從,不敢說話。

    黃母也是火氣頭上,一心隻想借此挖苦蕭逸一場,不特毫未審計,連歐陽霜一句自謙的話也不說,都沒見怪,當時便命人去喚蕭逸前來。

    事有湊巧,蕭、黃二家還有一個姓崔的表親,名喚崔文和,品貌僅比蕭逸略次,才幹卻不如遠甚,苦戀畹秋已非一年。

    畹秋志大心高,自然看他不起,從不假以顔色。

     崔郎并不因此灰心,受盡白眼,仍是一味殷勤。

    偏生這日正是蕭逸正位村主的吉期,村中随隐諸老人,有好幾個都精推算星命之說,選立之前,早算出全村他年必有兇災,隻有蕭逸可破;尤妙是當日如有紅鸾天喜星動,更能化險為夷。

    事前曾勸過幾次,蕭逸隻說日期未到。

     黃母年老多病,經卷藥爐,常相厮守,不輕出門。

    畹秋隔夜就接到村中傳知,一則不願情敵得信歡喜;二則讓蕭逸知道這樣喜事,全村長幼畢集,獨心愛之人不來觀禮,可見平日對他冷淡是真,毫無情義,好使他灰心,因而就己。

    反正老年尊長去否随意,歐陽霜恰好不在跟前,索性老母和随身丫鬟一齊瞞過,以免洩漏。

     第二日一早,黃畹秋便趕往村中會場上觀禮緻賀。

    到時還早,蕭逸為示誠敬,業已先在,見畹秋獨來,心頭愛寵沒有同臨,心中已是不快。

    開口一同霜妹少時來不?畹秋又說了兩句離間的俏皮話。

    蕭逸心比鏡子還亮,早就深知歐陽霜情深義重。

    一到黃家,神情驟變,外冷内熱,實有深心。

    隻因畹秋監防太嚴,無法吐露衷曲,越發由愛生憐,情根日固,這幾句話怎能動搖?料定又是畹秋鬧鬼。

    微笑一聲,便自走開,去和别人周旋,不再答理畹秋。

    因蕭逸素來溫文有禮,一旦做了村主,立時改了脾氣,自己幾曾受過這等無趣?正沒好氣,崔文和走來,看見畹秋,趕前招呼。

    畹秋一賭氣,想做些神氣給蕭逸看,故意假他一些詞色。

     崔文和自然受寵若驚,喜出望外。

    畹秋和他胡亂談了一陣,挨到禮成,席也不入,便要崔文和和三五個同輩姊妹兄弟,同往後村近崖一帶獵雉行樂。

    崔文和哪知她的用意,為讨她歡心,還把那幾人也強勸拉走。

    好在人衆席多,走了幾個人,誰也沒有留意。

    誰知這一來弄巧成拙,她這裡前腳剛走,黃母便命丫鬟來喚蕭逸就去。

    村中那些長老原知蕭、黃二家曾有婚姻之議,這裡村主即位,黃家不會不知,忽然急告,疑與婚事有關,巴不得當日能夠紅鸾星動,應了吉蔔。

    一尋找畹秋,卻又不曾在場,陰錯陽差,以為畹秋害羞未至。

    不但力勸蕭逸去後再來入席,反暗舉出幾名老成人陪同前往,以促其成。

     蕭逸明明見畹秋随人走往後村,沒有回家,姑母忽然有急事相召,恐歐陽霜受了畹秋欺負,出了事故,心甚懸念。

    隻因大禮甫成,全村人都在場,不便離開,樂得就此下台。

    匆匆趕去一看,竟是為了歐陽霜和自己婚事。

    雖甚如願心喜,卻看出姑母語帶譏刺,詞色不喜。

     正在盤算答話,那幾名長老聞言方悟蕭逸以前堅拒婚事,原來在此而不在彼,極欲其成,以應征兆。

    見他沉吟不語,知有允意,便和黃母說了全村人衆的想望與今日紅鸾星動得太巧,必主大吉,事應即辦。

    立索歐陽霜八字占算,又是大吉之兆,本日舉辦行禮,尤其好在無以複加,格外高興。

    一面命人通知會場暫緩入席,速請幾名老少婦女帶了新人衣飾,前來助妝,就着現成燈彩,略微按例添辦,即日舉行。

    黃母雖然忌忿,也說不上甚麼來。

    蕭逸、歐陽霜自是心滿意足,全聽衆人主持辦理,不發一言。

     村中人多手衆,百事皆備。

    應吉從權,納彩迎娶,俱是即時舉辦,仍然依禮而行。

    不消多時,便已停當。

    細樂前導,鼓吹入場。

    新夫婦行禮如儀,雙喜臨門;又以為是全村禍福所關,少長鹹集,掌聲雷動,人人有喜,稱為從來未有之盛。

    隻黃家幾個人向隅而已。

    黃母見事已促成,方想起女兒素常嬌慣,此乃心志所屬之人,豈不使之難堪?本想羞辱蕭逸一場,再使他長受村人非議,不料村人對他如此愛戴,百事随心,全無是非,反因自己促成其事。

     女兒久出不歸,必為此事傷心難過,這是如何說起?深悔冒失,事未三思。

    越想越傷心,自己推病,也未到場。

    新夫婦走後,她恐女兒氣出病來,正要命人尋回。

    黃畹秋在後村也正心煩,遙聞鼓樂繁喧,笑語如潮,做夢也未想到這一段。

    後來聽出鼓吹有異,方覺奇怪。

    同行人中忽有家人尋來,說村主成婚,催往緻賀,這才大驚。

    一問是誰,不由一陣頭暈眼花,幾乎不能自制,幸是身倚石上,沒有暈倒。

    來人說罷,同行諸少年男女誰不喜事,一窩蜂都趕了去。

    隻剩黃畹秋一人,倚坐危石,蹈蹈涼涼,百感俱生,半晌做聲不得。

     女子心性本窄,加以會場上笙歌細細,笑語喧喧,不時随風吹到。

    怅觸前塵,頓失素期,冷暖殊情,何異隔世,越發入耳心酸,柔腸若斷。

    想到難堪之處,隻覺一股股的冷氣,從脊梁麻起,由頭頂直涼到了心頭,真說不出是酸是辣是苦。

    傷心至極,忍不住眼皮一酸,淚珠兒似泉湧一般,撲簌簌落将下來。

    正在哀情憤郁,顧影蒼茫,悲苦莫訴之際,忽聽身後似乎一人微微慨惜之聲。

    先時喜訊一傳,隻見同來諸人紛紛喜躍,狂奔而去,本當人已走盡,不料還有人在。

    忙側轉臉一看,正是素常憎為俗物的崔文和站在身後,兩手微微前伸,滿臉俱是愁苦之容。

    見畹秋一回頭,慌不疊地把手放下,神态甚是惶窘,好似看見自己悲酸,想要近前撫慰,又恐冒犯觸怒,不知如何是好的情景。

    畹秋見他潛伺身後,不禁生氣,正要發話,秀目一瞪,大顆淚珠落将下來,正滴在手臂之上。

    猛想起适才心迹,必被看破,心一内槐,氣一餒,嘴沒張開。

    同時看出他眷注自己,情深若渴之狀,在自己萬分失意之餘,忽然有人形影相随,不與流俗進退,又是這等關心,心便軟了好些。

    不禁把頭一低,滿腹情緒,繁如亂絲,也不知說甚麼好。

     崔文和雖然才能不及蕭逸,隻是畹秋眼界太高,不作第二人想,因而看他不起。

    論人品本非庸俗一流,加以天生情種,心思甚細,慣獻殷勤,哪還會有看不透的道理。

    衆人聞喜散去,獨留原具深心。

    他苦戀黃畹秋已非朝夕,隻為蕭逸珠玉在前,明知非敵,尚欲以堅誠毅力排除萬難,相與逐鹿,何況有機可乘,哪能不喜出望外。

    先見畹秋悲苦不勝,知她情場失意,立時動了心機。

    這些舉動,固是情發于中,卻也不免有一半做作在内。

    初意此雖絕世良機,但是畹秋素來厭薄自己,并看出今日相約偕遊,假以詞色,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