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八回 毒霧網中看 岩壑幽深逢醜怪 罡風天外立 關山迢遙走征人

關燈
口道:"本村共總十姓,除了親戚就是師友,并無外人;個個都讀過幾句書,練過幾年武。

    一有甚事,隻消吩咐下去,彼此遞報,頃刻傳遍全村。

    尤其家叔是一村之主,言出法随。

    如今卧病,由何師兄代為掌管,也是一樣。

    相信決無一人不知,也無一人敢于違犯的。

    "劉泉喜道:"我因妖徒連為我等所傷,如今又破了他的邪術,恐其入夜尋仇,不得不預為之計。

    本來這守候人匆匆難得其選,既然如此,省事不少,便不用吧。

    "說罷,悄命七星真人趙光鬥在門外石坪之上守候,衆人各自散入别室。

    自和俞、魏二人,押着那形似黑熊的妖黨,由蕭清引路,同往後面靜室之中走去。

     三人方入室坐定,劉泉倏地将手一揚,立有一片光華飛起,形如半圈光網,将門窗一齊閉了個風雨不透。

    然後指着那怪人怒喝道:"你既口稱為勢所迫,不願害人,情甘棄邪歸正,以求免死,為何還要鬧鬼?快些供出,免遭慘戮,形神俱滅!"蕭清入室,本欲二次求恩,忽見劉泉面上頓現怒容,光華脫手飛起,疑心要下絕情,吓得跑上前去,抱住那怪人,一同跪倒,一味哭求,也沒聽見仙人說甚話語。

    那怪人見劉、趙二人道法通玄,料事如見,本就懷着鬼胎,仗有蕭清代他求情,心才略寬。

    一聽劉泉怒聲喝問,早吓了個心膽皆裂。

    先因那一個是蕭氏夫妻對頭,事全由她而起,如說出來,休說仙人,先就有人不肯饒她,何況這四人又必是歐陽霜的朋友,如何能容?不說出來,至少還可以舍了自己,放她回去為人,所以沒有供出。

    不料仙人慧目,早已洞矚隐微,知瞞不過,左右都難免死,不禁悲從中來,把心一橫,大聲說道:"大仙既然道法高深,神目如電,我那同來的人,想也難逃回去。

    要我供出底細,事有礙難,比殺我叔父還苦。

    此乃我自己不慎,失身妖黨,平日受盡淩踐欺壓,牛馬不如,今日命該慘死。

    生魂回去,還得長受妖人禁制;你就饒我,也隻逃命一時,未必便能為我出力冒那奇險,奪回鎮物。

    還不如直截了當,速賜一死。

    别無他言,任憑發落便了。

    " 劉泉見狀,微一尋思,冷笑道:"你倒想得開。

    我知天門教下,殘忍惡毒。

    入門必須身為異類,服役三五年。

    末了還須殺一至親最近之人,方準脫去皮毛,複體還原,收歸門下。

     妖人令出必行,稍有違件,便将生魂拘去,日受驅策,永堕沉淪,祭煉妖法,從無一人稍具天良。

    那人是你甚人,為何死在臨頭,還要這樣護她?"怪人聞言,還未答話,蕭清聽出原因,忽然省悟道:"哥哥,你為了表姊出走,做出無禮之事,無顔在此,才翻山逃去。

    聽你口氣,莫非你二人都在妖人門下,同來的便是她麼?你不要糊塗,這四位仙師,來時我已請問過,俱從雪山到此,與嬸娘從沒見過哩。

    果真表姊同來,不妨說出,隻要有萬分之一可恕,兄弟甯死,也必救你二人,仙師也不會不發慈悲。

    仙師妙法,你早見識,業已洞悉隐微。

     你還要隐瞞,豈非誤了你,還要誤她麼?"一面又朝劉、魏、俞三人哭求道:"這是弟子哥哥蕭玉,本非惡人。

    同來那人,想必是我表姊崔瑤仙。

    想當初,先母一時不合,言語傷了嬸母,以緻叔父誤聽先母和崔家舅母之言,鬧出許多事故。

    後來嬸母得道回家探望子女,先母已經身死。

    舅母本精武功,見人雪夜窺探,疑是村中來了外賊,苦追不舍。

    嬸娘本就懷忿,回身理論,言語失和,動起手來。

    誰想嬸娘遇救從師,已精劍術,一照面便将舅母點傷。

    逃回告知逸叔,原欲說嬸娘不好。

    不料逸叔事前早明白過來,隻是回中沒有說出。

    本已悔恨萬狀,聞言立即追出,率衆門人兒女,踏雪苦尋嬸娘,以求夫妻重圓。

    天明未遇,歸來反把舅母數說了一頓。

    因正當舅母傷後,一怒而亡。

    舅父時已早死,舅母臨危喊來表姊,哭命報仇。

    我哥哥和表姊,從小一處長大,本極要好,有過婚姻之約。

    表姊為報母仇,先要哥哥等嬸娘再來,幫同下手行刺。

    哥哥因逸叔是長輩,不肯。

    表姊行刺未成,留書給哥哥,說她出山投師,不是自報親仇,便是哥哥代報,方能歸結連理。

    我哥哥由此便終日好似瘋魔,時清時迷,兩三次做出無禮之事,終于失蹤出走,一去不歸。

    彼時後山無路,水道出口有人把守,竟不知他二人怎樣走的。

    叔父用盡方法去尋他們,連嬸娘也代向山外尋過,均無蹤迹。

    哪曉會誤投妖邪,變成這個畜生樣子。

    他二人雖是有罪該死,情實可原。

    中間曲折還多,一時也說不盡。

    務望仙師大發慈悲,暫時饒他二人,弟子定叫他供出實情便了。

    " 說時,屋外天空中,似有光華一閃。

    劉泉笑道:"好蠢的業障!你隻當我要你供出,才擒得到她麼?如不看在你弟天性孝友,适才早将你立斃劍下了。

    你回頭看那身後是誰?"說罷,将手一指。

    蕭清、蕭玉同時回望,門口光華裂開,室外似有七點星光閃過,光華重又将門封上。

    劍光分合之間,憑空一隻大馬猴,戰兢兢跑了進來,見劉泉端坐室中,吓得轉身就要逃跑。

    蕭玉看見馬猴,雙手緊緊抱住,早不顧命翻身跳起,哭道:"妹妹!你怎會也落入人手,還沒逃去?這都是我們兩人命苦,受盡千災百難,如今落得生死兩難。

    快些随我跪求仙師,看看能否看我兄弟情面放你一人,将我生魂帶了回去吧。

    "那馬猴也口吐人言,哭道:"我也因叔父不是娘說的仇人,和你一樣,老不忍心下手。

    後聞你已被擒,恐連累你,越發膽小躊躇。

    一會又聽諸位仙師找尋靜室,似要審你。

    打算冒險尋你,相機救了同逃。

    拼着答應那厮,隻求饒你一命,放你逃走,再将那厮刺死,然後自殺。

    不想才一走出房門,便見一道長電一般飛來,将叔父房門守住。

    又用七星光将我逼到此地,自入羅網。

    叫我害了你獨自求生,休說人家不肯,就肯,我于心怎忍?不死,妖人下手更毒。

    死在一處原好,隻是死後魂魄必被妖人拘回,天長地久受折磨,怎受得盡啊!"說罷,熊、猴俱抱頭痛哭不止。

     允中見狀,不由觸動情懷,不等蕭清開口,首先代他們求情。

    蕭清聽出馬猴是崔瑤仙幻化,益發苦苦哀求。

    劉泉喝道:"你二人自尋苦惱,怨得誰來?單是哀哭,有甚用處?可曉得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麼?"崔瑤仙畢竟女人心細,雖在悲痛之極,早偷觑着劉、俞、魏三人的詞色動作。

    聞言知有活路,立時轉悲為喜,忙拉蕭玉雙雙近前,跪下叩頭說道:"我二人誤入邪途,非出心願,無奈妖法禁制,不能脫身。

    今見仙師法力無邊,如蒙救援超脫苦海,固是恩深再造,即或死罪難容,也求大施法力,免我二人魂魄受禁,永無翻身之日。

    "還待往下述說,劉泉接口喝道:"我一來便知還有妖黨在室,恐逼成變,故未進去,特地誘你出來,以免玉石俱焚。

    不料你二人天良均未喪盡,雖然該死,姑念事出無知,蕭清苦求,及俞仙師的情面,索性成全你們,使複人形,就便将此兩副皮毛,為你們抵禦妖法。

    妖人未除以前,你二人在此室中靜坐,不可擅離,方保無患;否則身死魂戮,休得後悔。

    "二人及蕭清都喜出望外,悲喜交集,叩頭不止。

    劉泉又命蕭清速取兩身男女衣服鞋襪備用。

    随後從法寶囊内取出四十九根竹簽,分插地上。

    命蕭玉先走近前,運用玄功,施展仙法,手掐靈訣,由頂門往下,全身連畫十幾下。

    恰好蕭清取來衣物,蕭玉全身忽起裂縫。

    劉泉照樣行法,畫了崔瑤仙。

    用手朝蕭玉身上連扯了幾下,一張整的熊皮應手而起,立時複了原來人身,現出一個赤條條的二十多歲英俊少年。

    劉泉吩咐火速穿衣。

    又各給了二人一粒丹藥。

    又命少停由蕭玉代崔瑤仙如法施為。

    事畢穿衣以後,将兩身獸身拼成兩個整的,鋪于竹陣之内,各在室中靜坐,自有靈效。

     說罷,同了俞、魏、蕭清三人,收了劍光,去至室外,用法術封閉全室,同往前面蕭逸屋中走去。

    趙光鬥業已先在那裡。

    蕭、吳師徒二人也已清醒,漸複原狀,見劉、俞、魏三人進來,方欲伏枕叩謝,劉泉再三攔止,互相通問,落座叙談。

    劉泉道:"貧道一來,便見室内隐隐邪氣,知道妖人狠毒,除門外石坪暗設禁制外,室内尚有埋伏。

    彼時既恐入室驚走妖人,又恐其挺而走險,稍一防衛不周,便為所害。

    同時外面妖人禁制,又最關緊要,偏他身形已隐,隻見妖氣,一擊不中,必誤大局。

    思量再四,決計不進室來,先拿話引逗外面妖人,果然中計心虛,微一動轉,便被我看破,将他擒住。

    以後查見他已是真心降伏,卻不肯供出同黨。

    雖還不知内中曲折,卻正要他如此,以免室中同黨知我看破,激出變故。

    料她等我一離開,不是乘機遁走,便來窺探,先未害人,此時決不肯輕易下手。

    一面暗請趙師弟預伏門外,誘之入網。

    一面故尋靜室,審問被擒妖孽,誘使入網。

    不料這兩個妖黨,俱是府上親屬。

    适見他們質地均屬不惡,不知何以至此?主人新愈,不宜多言。

    在座諸位,可有人得知此中細情的麼?"蕭逸聞言,歎了口氣,眼睛一紅,便命蕭清代答。

    蕭清這才細說經過。

     原來蕭氏全家隐居哀牢山,雖曆三世,年代卻不甚久遠。

    祖上共是弟兄三人,還帶着數十家共患難同進退的親戚友人。

    蕭逸之祖是老三,晚年才生蕭父。

    自來麼房出長輩,加以蕭逸天資穎異,博學多能,山中一切禮法教養,耕作興建,多半出于他的策劃部署。

    全村老幼,從小本就贊服他的才幹技能。

    自從他發現卧雲村這塊洞天福地,安居不過幾年,他的兩輩老人相繼下世。

    蕭逸雖僅二十左右年紀,但是村中一般年紀大,輩分最高的,也不過是些叔伯兄弟,俱沒甚本領。

    自知才幹不濟,而且年事又高,難任繁巨,連照定章選了幾次村主,無人敢于承當,結果衆望所歸,還是選了蕭逸。

    蕭氏世傳武藝,蕭逸仗着天資聰明,益發觸類旁通,高出濟輩。

    這一當了村主,除每日照章治理全村外,便督饬全村少年學習武事,一則借以強身,二則防備萬一有甚山民土人侵犯。

    蕭氏武功,本有特長,上輩雖收門人,有幾十下拿手,仍照例不傳外姓。

    蕭逸覺着目前衆親友舉家相從,禍福與共,親如一家,迥非昔比,秘而不傳,說不過去。

    于是又從衆親友當中選二十個優秀子女,一同盡心教授,傳以心法。

    不料一番好心,卻幾乎惹出一場大禍。

     原來因為和蕭氏同隐的親友門客,内中還有一個複姓歐陽的孤女,原是蕭父世仆歐陽宏之女。

    乃父從小就跟主人當書童,長大學會一身絕好的武功。

    中年喪妻,隻有這麼一個女兒,因生于霜降之日,取名霜兒。

    蕭氏入山,也相随同隐。

    有一天與蕭父出獵,路遇大隊狼群,為了救護主人出險,拼命死鬥。

    南疆野狼,青面白額,大的幾有驢子一般大小,走起來成群結隊,一呼百集,遇上人獸,齊起争奪,前仆後繼。

    一面争嚼死狼,自相殘殺;一面仍自猛撲,不得不止。

    不似内地山狼,多疑膽小。

    加以齒牙犀利,矯捷如飛,端的猛惡貪殘,無與倫比。

    歐陽宏武藝雖高,終究隻有主仆二人,驟遇這樣千百成群的猛獸四面夾攻,到底不能全占上風。

    還算二人俱是能者,一任群狼飛撲上前,隻要被打中,應手立斃,縱逃又快。

     由早起一直鬥到天黑,打死的狼不下三四百條。

    先是每有一狼受傷倒地,它那活的同類立即搶到身前,爪牙齊施,死狼血肉紛飛,晃眼間便成一副骨架。

    群狼本是咆哮連聲,一擁而上。

    二人也是手腳并用,不停亂打。

    一面端詳逃路,且鬥且退。

    狼來得也快,完得也快。

    後來狼死越多,活的十九吃飽。

    人固精疲力竭,狼也鬥倦,才略松些。

    正相持中,蕭家忽有人從遠處聞着狼嘯,想起他主仆二人早出行獵未歸,恐有差池,前來探看。

    遙望隔山曠野中,二人被狼群圍困,各持器械,一擁馳至,又殺了百多隻。

    群狼見不是路,方死了心,紛紛搶奪死狼,銜了逃走。

    二人才僥幸未膏狼吻,人卻氣力用盡,軟癱地上,行動不得。

    衆人搭了回去,當時用了家傳良藥醫治。

     養了數日,蕭父複原無恙。

    歐陽宏卻未治好。

    原來當初發現主人被群狼圍困,從崖上下躍,直落狼群救主之時,恰值幾隻大狼正向主人身上猛撲,身前左右又有十幾隻同時撲到,形勢奇險,絕難抵禦。

    一時情急過甚,忙握緊手中鐵棍,大喝一聲,使了個風掃殘花勢子,橫手一棍,照準後面四隻大狼打去。

    因是情急拼命,用力奇猛,四狼立時頭裂脊斷,腹破腿折,相次随棍甩起好幾丈高下,一兩聲慘嗥過處,顫巍巍落在地上,同時斃命。

    這時危機瞬息,間不容發。

    一棍打中,腳才點地,又有兩隻驢一樣大的兇狼,相次朝他撲到。

    歐陽宏更不怠慢,回手一棍,剛打落了一隻,第二隻倏又撲到肩前,張開一張大嘴,尖唇怒掀,白牙森森外露,眼看咬到,再回棍已是無及。

    仗着内功精純,身手奇捷,舉手當頭一拳打去,已中狼額。

    狼的短處全在後腿,頭額甚堅,這隻又是一隻最大的母狼,頭骨更堅如鐵石。

    歐陽宏倉猝應變,未暇思索,恨不得把吃奶力氣都使出來,第一棍和這一拳全都用力過猛,沒有含蓄。

    先後六狼,雖然應手立斃,可是鐵棍已經打成半彎,右手骨也隐隐有些酸麻。

    當時沒有覺意,便與主人背對背立定,互相照顧,覓路縱逃。

    偏生這地方一面是危崖數十丈,無法上縱;其餘三面俱是廣大原坡,前後左右,都被狼群圍定,難于逃走。

    打到下午,二人兵刃俱都彎折,不能使用,隻得棄去,全仗雙手抵禦那千百兇狼。

    狼本都是昂首向前,除了用硬功強力,去擊碎它的頭腦而外,絕少善策。

    一兩個時辰鬥過,二人雙手全都腫脹麻木起來。

     歐陽宏更因左手先吃了點虧,運用稍差。

    正鬥之間,一個不留神,一拳去打狼頭,不料狼來得太快,拳發稍遲,一下擊中狼嘴,将那滿口狼牙擊了個粉碎,吃銳齒在左臂皮上劃破了一點,中毒頗深。

    回家用藥一敷,創口一天就痊。

    可是毒入了手背筋脈,漸漸手臂的筋發了黑紫,左半身疼痛不止。

    不消二日,蔓及全身。

    等到有明白人細看發覺,已成了不治之症。

    第四天夜裡,便即毒發身死。

    彼時歐陽霜年已十三,已學有一身本領。

    乃父臨終泣請主人照看孤女,因自己身份低賤,不敢妄冀非分,但求在諸位少年主人中,老主人作主,選出一位,收為妾婢,隻盼不使嫁出山外,于願已足。

    蕭父感他救命之恩,自然一口應允。

    歐陽宏這幾句話原有用意,見蕭父答應,也就含笑而逝。

     前明門第之見,已成積習。

    蕭父見歐陽霜小小年紀,事父甚孝,相貌又極端麗,自然喜愛;何況更覺義仆不可辜負,須得善待。

    無奈妻室早亡,子又年少,家中無法留養,便送往親戚家中暫住,長大再說。

    卻不知乃子蕭逸是個多情種子,與歐陽霜從小一處長大,耳鬓厮磨,情根已深。

    隻因出身閥閱,世家望族,雖已入山隐遁,家中排場過節,依舊積習難改。

     如欲下偶仆婢,尊長決不能容,每想起就覺心煩。

    好在雙方年紀都幼,上下相差不過幾歲,以自己的才望和心計,終須使之如願,常以此寬解。

    歐陽宏臨終之言,隻他一人明白其中深意,是想借着救主之勞,将歐陽霜嫁與自己為妾,心中暗喜。

    嗣聽老父每提此事,必說:"歐陽宏忠義可憐,他臨危托孤,分明是見随隐入山的下人奴仆,女的還有幾名丫鬟,男的隻他一人。

    他有此佳女,既不願嫁與童厮下賤,就打算嫁,也沒這樣同等的人。

    所以甯為上人妾,不為下人妻,要為父給作主意。

    以此女才貌至性,按我存心,本想收作義女,在衆親友中選一個好子弟,就作正室也不為過。

    無奈她父乃我世仆,并未随主改姓,人多不免世俗之見,必說我偏私不公,以大淩小。

    真個為難,隻好且等幾年再說。

    你可代我物色留意,親友中尊長如有甚人誇她,速報我知,以便為謀。

    "簡直沒有一點想到自己身上的意思,真是又好笑,又着急。

    又不好意思向老父開門見山去說,身已歸隐,同為齊民,何論尊卑?做兒子的根本就無世俗之見,情願娶她為妻,代父報德,免得落到别人頭上,說爹偏私,以大壓小。

     似這樣幹耗了兩年。

    新村開辟,蕭父忙着給他定婚。

    意中所定的,乃是蕭逸的表姊,姓黃名碗秋。

    歐陽霜便寄居在她家内。

    碗秋年長蕭逸一歲,不特才貌雙全,更饒機智。

    與蕭逸小時同在一處讀書習武,又是舉家随隐,常日相見。

    歐陽霜時已十六,益發出落得天仙化人一樣。

    蕭逸無心娶她為妻,自然不願這門婚事。

    再三向父力說自己年幼,要習文練武,恐怕分心,不到三十,決不作室家之想。

    父子正計議間,老年祖母忽然病死。

    跟着蕭父一夕微醉之後,忽又無疾而終。

    連治重喪,無暇顧及婚事,又沒了尊親相強,也就擱起。

    可是蕭逸的姑母性甚急躁,又隻此一女,愛如掌珠,本最喜愛蕭逸,知道堂兄有納彩之意,巴不得當時圓成這一雙佳偶。

    偏偏堂兄忽然身故,蕭逸新遭祖、父重喪,不能舉辦。

    又聞有三十始妻之言,不知乃侄意有别屬,志不在此,隻恐遲延了愛女婚期,更恐時久出變。

    幾次命人示意,要蕭逸先行定聘,終喪之後,即圖迎娶。

    蕭逸均用婉言推謝。

    後來迫得急了,索性正顔厲色,說喪中定婚,怎為人子?自己真沒有這樣心思,何苦陷人于不義等語。

     蕭姑看出他有些不願意,發怒說道:"我女兒文武全才,又美貌又能幹,哪些不好?還就他去,反倒推三阻四的。

    他如此年少無知,固執成見,異日後悔來求,莫怪我不肯呢!" 蕭逸聞言,隻付之一笑,樂得耳邊清靜,更不回話。

    背地裡苦戀着歐陽霜。

    這場婚事由此打消,内中隻苦了黃碗秋。

    平日眼界既高,又多才藝。

    眼前同隐親友中的子弟,雖然不乏佳士,但誰也比不過蕭逸。

    而且自己又是全村第一個文武全才的美人,青梅竹馬,耳鬓厮磨,不知不覺,芳心早已種下了情根愛苗。

    心想:"同輩姊妹多半庸脂俗粉,即或有點長處,也多是有才無貌,有貌無才,暇瑜互見。

    僅有一個歐陽霜,父死以後,寄居在自己家中,婷婷楚楚,我見憂憐。

    無奈父為奴仆,出身微賤,置諸姬妾,已為矜寵,何足以偶君子?何況個郎溫文純摯,由少及長,友好無猜。

    雖因互重禮法,不曾明白吐意,似乎一點靈犀,久已心心相印。

    婚蕭逸者,非我而誰?"與乃母一般心理,以為男女雙方,都全村小輩中的第一人。

     一聽蕭父果有此意,心中晴喜。

    久不見人提說,方在懸望,蕭家連辦喪事,還當例有耽擱。

     照着蕭逸平日相對神情和贊許的口氣,便不提議,也必會登門求婚。

    否則更有何人能勝于己? 蕭家終七營葬以後,小婢報說,乃母已命人前往示意,還在微怪乃母性情太急,身是女家,明是定局,何必先期屈就呢?及至去人兩次歸報,蕭逸口口聲聲以親喪大事為重,喪悼餘生,無心及此,方始有些驚疑。

    嗣聞蕭父在日,蕭逸也曾推辭,并有三十論娶之言,情知有些不妙。

    癡心又料蕭逸隻是用功好名之心太重,并無屬意之人。

    最後才聽出蕭逸假名守孝,意似明拒。

    一方面卻不時往自己家裡來往,再不就借故在左近盤桓竟日,而其來意,卻不是為了自己,竟是為了歐陽霜而來。

    二人每次相見,一個隻管冷如冰霜,淡然相對;一個卻是小心翼翼,深情款款,情有獨鐘,自然流露。

    蕭逸為人外柔内剛,溫和安詳,謙而有禮,說話舉動,在在顯得意摯情真。

    雖然對誰都是如此,情之所鐘,究有不同。

    畹秋何等聰明,自然一看便透。

     遷居以後,因有天生形勝,不受虎狼之患,所有房舍,大多因勢而建,極少牆垣。

    合村的人,無殊同住在一個大花園内,相見極為便利。

    黃家房後,有片廣場,原是村中習武場所之一,與蕭逸所居,相隔匪遙。

    每值日落之前,左近幾家少年男女都來場上,分成兩隊習武。

    蕭逸武藝,偏又高出衆人之上,男女兩隊都須向他求教。

    表面上又無絲毫失禮處,既不便禁止歐陽霜不與蕭逸相見,又不便拒絕蕭逸上門。

    于是由失望而羞憤,由妒忌而生仇隙。

    怨毒所鐘,漸漸都移向歐陽霜一人身上。

    切齒多年,時欲得而中傷。

    頭兩三年中,還想愚弄歐陽霜,表面上加意結納,打算認作姊妹,向她說明心事,同效英皇,嫁給蕭逸以後,再收拾她。

    萬不料乃母剛愎自用,一聽女兒說蕭逸看中了歐陽霜,忿怒已極,大罵蕭逸違逆父命,蔑視尊親,不識擡舉。

    我女兒便老死閨中,也決不嫁給這種浮浪無恥子弟。

    既然甘願下偶奴仆,我索性成全于你。

    一得信,便把歐陽霜喊到面前,說道:"你已年長,不能在此長居。

     本想為你營謀婚嫁,無奈門第不當,除了為人妾侍,無法啟齒。

    今日方知我侄兒蕭逸愛你甚深,難得他不計門第高低,又無大人約束,真是再好不過。

    諒你獲此殊榮,當無異詞。

    你如不願,我也不能相強;如合心意,可速應諾,我當為你作主,即日命他迎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