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煙騰火熾走豪俠，粉膩脂香羁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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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ldquo天子萬年&rdquo等歌功頌德的吉祥煙火，乾隆看得大悅，接着來的則是&ldquo群芳争豔&rdquo、&ldquo簇簇莺花&rdquo等風流名目了。
煙花放畢，絲竹又起，一個&ldquo喜遷莺&rdquo的牌子吹畢，忽然各艘花舫不約而同的拉起窗帷，每艘舫中都坐着一個靓裝姑娘。
湖上各處，彩聲雷動。
内侍拿出酒果菜肴，服侍皇上飲酒賞花。
遊船緩緩在湖面上滑去，掠過各艘花舫，這時正所謂如行山陰道上，目不暇給。
乾隆後宮粉黛三千，美人不知見過多少，但此時燈影水色、槳聲脂香，卻另有一番風光，不覺心為之醉。
遊船劃近&ldquo錢塘四豔&rdquo船旁，見這四艘花舫又是與衆不同。
第一艘紮成采蓮船模樣，花舫四周都是荷花燈，紅蓮白藕，荷葉田田，舫中妓女名叫卞文蓮。
第二艘舫上紮了兩個亭子，一派豪華富貴氣派，亭上珠翠圍繞，寫着四個大字：&ldquo玉立亭亭&rdquo，原來舫中妓女叫李雙亭。
第三艘裝成廣寒宮模樣，舫旁用紙絹紮起蟾蜍玉兔，桂華吳剛，舫中妓女吳婵娟一身古裝，手執團扇，扮作月裡嫦娥。
乾隆看一艘，喝彩一番。
待遊船搖到第四艘花舫旁，隻見舫上全是真樹真花，枝幹橫斜，花葉疏密有緻，淡雅天然，真如一幅名家水墨山水一般。
舫中妓女全身白衣，隔水望去，似洛神淩波，飄飄有出塵之姿，隻是唯見其背。
乾隆情不自禁，高吟《西廂記》中&ldquo酬簡&rdquo一折的曲文：&ldquo咳，怎不回過臉兒來？&rdquo 那妓女聽得有人高吟，回過頭來，嫣然一笑。
乾隆心中一蕩，原來這姑娘便是日前在湖上見過的玉如意。
忽聽得莺聲呖呖，那邊采蓮船上卞文蓮唱起曲來。
一曲既終，喝彩聲中聽衆紛紛賞賜，元寶大大小小的堆在舫中桌上。
接着李雙亭輕抱琵琶，彈了一套《春江花月夜》。
吳婵娟吹箫，乾隆聽她吹的是一曲《乘龍佳客》，命和珅取十兩金子賞她。
待衆人遊船圍着玉如意花舫時，隻見她啟朱唇、發皓齒，笛子聲中，唱了起來：&ldquo望平康，鳳城東，千門綠楊。
一路紫絲缰，引遊郎，誰家乳燕雙雙？隔春波，碧煙染窗；倚晴天，紅杏窺牆，一帶闆橋長。
閑指點，茶寮酒舫，聲聲賣花忙。
穿過了條條深巷，插一枝帶露柳嬌黃。
&rdquo 其時正當八月中旬，湖上微有涼意，玉如意歌聲纏綿婉轉，曲中風暖花香，令人不飲自醉。
乾隆歎道：&ldquo真是才子之筆，江南風物，盡入曲裡。
&rdquo他知這是《桃花扇》中的&ldquo訪翠&rdquo一曲，是康熙年間孔尚任所作，寫侯方域訪名妓李香君的故事。
玉如意唱這曲時眼波流轉，不住向他打量。
乾隆大悅，知她唱這曲是自拟李香君，而把他比作才子侯方域了。
他最愛賣弄才學，這次南來，到處吟詩題字，唐突勝景，作踐山水。
衆臣工匠恭頌句句錦繡，篇篇珠玑，詩蓋李杜，字壓鐘王，那也不算希奇。
眼下自己微服出遊，竟然見賞于名妓。
美人垂青，自不由帝皇尊榮，而全憑自身真材實料，她定是看中我有宋玉般情，潘安般貌，子建般才。
當年紅拂巨眼識李靖，梁紅玉風塵中識韓世忠，亦不過如此，可見凡屬名妓，必然識貨。
若不重報，何以酬知己之青眼？立命和珅賞賜黃金五十兩。
沉吟半晌，成詩兩句：&ldquo才詩或讓蘇和白，佳曲應超李與王。
&rdquo 杭州素稱繁華，這一年一度的選花盛會，當地好事之徒都全力以赴。
遠至蘇、松、太、常、嘉、湖各屬的閑人雅士，這天也都群集杭州，或賣弄風雅，或炫耀豪闊，是以頃刻之間，纏頭紛擲，各妓花舫上采品堆積，尤以錢塘四豔為多。
時近子夜，選花會會首起始檢點采品，這有如金榜唱名一般，不但衆妓焦急，湖上遊客也都甚是關心。
乾隆對和珅低聲說了幾句話。
和珅點頭答應，乘小船趕回撫署，過了一會，捧了一個包裹回來。
采品檢點已畢，各船齊集會首坐船四周，聽他公布甲乙次第。
隻聽得會首叫道：&ldquo現下采品以李雙亭李姑娘最多！&rdquo此言一出，各船轟動，有人鼓掌叫好，也有人低低咒罵。
隻聽一人喊道：&ldquo慢來，我贈卞文蓮姑娘黃金一百兩。
&rdquo當即捧過金子。
又有一個豪客叫道：&ldquo我贈吳婵娟姑娘翡翠镯一雙，明珠十顆。
&rdquo衆人燈光下見翡翠镯精光碧綠，明珠又大又圓，價值又遠在黃金百兩之上，都倒吸一口涼氣，看來今年的狀元非這位湖上嫦娥莫屬了。
會首等了片刻，見無人再加，正要宣稱吳婵娟是本年狀元，忽然和珅叫道：&ldquo我們老爺有一包東西贈給玉如意姑娘！&rdquo 将包裹遞了過去。
那會首四十來歲年紀，面目清秀，唇有微須，下人把包裹捧到他面前，一看竟是三卷書畫。
那人側頭對左邊一位老者道：&ldquo樊榭先生，這位竟是雅人，不知送的是甚麼精品？&rdquo命下人展開書畫。
乾隆對和珅道：&ldquo你去問問，會首船中的是些甚麼人？&rdquo和珅去問了一會兒，回來禀道：&ldquo會首是杭州才子袁枚袁子才，另外的也都是江南名士。
&rdquo乾隆笑道：&ldquo早聽說袁枚愛胡鬧，果然不錯。
&rdquo 第一卷卷軸一展開，袁枚和衆人都是一驚，原來是祝允明所書的李義山兩首無題詩。
袁枚稱他為&ldquo樊榭先生&rdquo那人名叫厲鹗，也是杭州人。
厲鹗詩詞俱佳，詞名尤著，審音守律，辭藻絕勝，為當時詞壇祭酒，見是祝允明法書，連叫：&ldquo這就名貴得很了。
&rdquo詩人趙翼心急，忙去打開第二個卷軸來看，見是唐寅所畫的一幅簪花仕女圖，上面還蓋着&ldquo乾隆禦覽之寶&rdquo的朱印。
袁枚心知有異，忙問旁邊兩人道：&ldquo沈年兄、蔣大哥，你們瞧這送書畫之人是甚麼來頭？&rdquo 他稱為&ldquo沈年兄&rdquo的沈德潛，别字歸愚，是乾隆年間的大詩人，與袁枚同是乾隆四年的進士。
隻是一個早達，一個晚遇，袁枚中進士時才二十四歲，而沈德潛卻已六十多歲了，是以人稱&ldquo江南老名士&rdquo。
那姓蔣的名叫士铨，别字心餘，是戲曲巨子。
他與袁枚、趙翼三人合稱&ldquo江左三大家&rdquo。
這兩人一看，沉吟不語。
沈德潛老成持重，說道：&ldquo咱們過去會會如何？&rdquo船上右邊坐着兩人也是袁枚邀來的名士，一是滑稽诙諧的紀曉岚，一是詩畫三絕的鄭闆橋。
紀曉岚笑道：&ldquo咱們一過去，倒讓旁人譏為不公了。
這兩卷書畫如此珍貴，自然是玉如意得狀元了。
&rdquo鄭闆橋道：&ldquo第三卷又是甚麼寶物，不妨也瞧瞧。
&rdquo 衆人把那卷軸打開，見是一幅書法，寫的是：&ldquo西湖清且漣漪，扁舟時蕩晴晖。
處處青山獨住，翩翩白鶴迎歸。
昔年曾到狐山，蒼滕古木高寒。
想見先生風緻，畫圖留與人看。
&rdquo筆緻甚為秀拔，卻無圖章落款，隻題着&ldquo臨趙孟?書&rdquo五字。
鄭闆橋道：&ldquo微有秀氣，筆力不足！&rdquo沈德潛低聲道：&ldquo這是今上禦筆。
&rdquo大家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多說。
袁才子大聲宣布：&ldquo檢點采品已畢，狀元玉如意，榜眼吳婵娟，探花卞文蓮。
&rdquo湖上彩聲四起。
袁枚等見了這三卷書畫，知道緻送的人不是宗室貴族，便是巨紳顯宦，可是看那艘船卻也不見有何異處，夜色之中，船上乘客面目難辨。
大家怕這風流韻事被禦史檢告，本來要賦詩聯句以紀盛，現下也都不敢了，悄悄的上岸而散。
乾隆正要回去，忽聽玉如意在船中又唱起曲來，但聽歌聲柔媚入骨，不由得心癢難搔，對和珅道：&ldquo你去叫這妞兒過來。
&rdquo 和珅應了，正要過去，乾隆又道：&ldquo你莫說我是誰！&rdquo和珅道：&ldquo是，奴才知道。
&rdquo遊船劃近玉如意花舫，和珅跨過船去。
過了片刻，拿回一張紙箋，遞給乾隆道：&ldquo她寫了這個東西，說：&lsquo請交給你家老爺。
&rsquo&rdquo乾隆接來燈下一看，見箋上寫了一詩：&ldquo暖翠樓前粉黛香，六朝風緻說平康。
踏青歸去春猶淺，明日重來花滿床。
&rdquo字迹殊劣，箋上卻是香氣濃郁，觸鼻心旌欲搖。
乾隆笑道：&ldquo我今日已來，何必明日重來？&rdquo擡頭看時，玉如意的花舫已搖開了。
他貴為帝皇，後宮妃嫔千方百計求他一幸，尚不可得，幾時受過女人的推搪？可是說也奇怪，對方愈是若即若離，推三阻四，他反覺十分新鮮，愈是要得之而後快，忙傳下聖旨：&ldquo叫舟子快劃，追上去！&rdquo 衆侍衛見皇帝發急，再不乘機盡忠報國，更待何時？當即紛提船闆，奮力劃水。
衆侍衛或外功了得，或内力深厚，此時&ldquo忠&rdquo字當頭，戮力王事，勁運雙臂，船闆激水，實為畢生功力之所聚，有分教：立竿見影，槳落船飛，迅速追上玉如意的花舫。
乾隆悄立船頭，心逐前舟，但見滿湖燈火漸滅，箫管和曲子聲卻兀自未息，前面花舫中隐隐傳出一聲聲若有若無的低笑柔語。
乾隆醺醺欲醉，忽然想起兩句詩來：&ldquo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rdquo 兩船漸近，花舫窗門開處，一團東西向乾隆擲來。
白振一驚，暗叫：&ldquo不好！&rdquo左手一招&ldquo降龍伏虎&rdquo，右手一招&ldquo擒獅搏象&rdquo，這是他&ldquo金鈎鐵掌&rdquo大擒拿手中的成名絕枝，陣上奪槍，夜戰接镖，手到拿來，百不失一，但見他身如淵停嶽峙，掌似電閃雷震，果是武學大宗匠的風範，出手更不落空。
衆侍衛一見無不暗暗喝彩。
沒料想觸手柔軟，原來不是暗器，忙遞給皇帝。
乾隆接過一看，見是一塊紅色汗巾，四角交互打了結，打開一看，包着一片糖藕，一枚百合。
一喻佳偶，一示好合。
乾隆才高六鬥，詩成八步，雖比當年曹子建少了兩鬥，多了一步，卻又如何不解得這風流含意？那汗巾又滑又香，拿在手裡，不禁神搖心蕩。
不一會，花舫靠岸，火光中隻見玉如意登上一輛小馬車，回過頭來，向乾隆嫣然一笑，放下了車帷。
馬車旁本有兩人高執火把等候，這時抛去火把，在黑暗中隐沒。
和珅大叫：&ldquo喂，等一下，慢走！&rdquo那馬車并不理會，蹄聲得得，緩緩向南而去。
和珅叫道：&ldquo快找車。
&rdquo但深夜湖邊，卻哪裡去找車。
白振低聲囑咐了幾句，瑞大林施展輕功，&ldquo七步追魂&rdquo、&ldquo八步趕蟾&rdquo，不一刻已越過馬車，回過身來喝命車夫慢走。
不久褚圓竟找到一輛車來，自是把坐車乘客趕出而強奪來的。
乾隆上了車，褚圓親自禦車，衆侍衛和内侍跟随車後。
前面馬車緩緩行走，褚圓抖擻精神，駕車緊跟。
當年造父駕八駿而載周穆王巡遊天下，想來亦不過是這等威風。
白振見車子走向城中繁華之區，知道沒事，放下了心，料想今日皇上定要在這妓女家中過夜，但日前曾見她與紅花會的人物在一起，怕有陰謀詭計，不可不防，忙命瑞大林去加調人手，趕來保護。
玉如意的車子走過幾條大街，轉入一條深巷，停在一對黑漆雙門之前，一名男子下車拍門。
乾隆也走下車來。
隻聽得呀的一聲，黑漆雙門打開，走出一個老媽子來，掀起車帷，說道：&ldquo小姐回來了，恭喜你啦！&rdquo玉如意走下車來，見乾隆站在一旁，忙過去請安，笑道：&ldquo啊喲，東方老爺來啦。
剛才真多謝你賞賜。
快請進去喝盅茶兒。
&rdquo乾隆一笑進門。
褚圓搶在前面，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手按劍柄，既防刺客行兇犯駕，又防嫖客争風呷醋，敵蹤一現，自當施展&ldquo達摩劍法&rdquo，殺他個落花流水，片甲不回。
好在他已改用鐵鍊系褲，再也不怕無塵長劍削斷褲帶了。
進門是個院子，撲鼻一陣花香，庭中樹影婆娑，種着兩株桂花。
這時八月天氣，桂花開得正盛。
乾隆随着玉如意走入一間小廂房，紅燭高燒，陳設倒也頗為雅緻。
白振在廂房中巡視一周，細聽床底床後都無奸人潛伏，背脊在牆上一靠，反手伸指一彈，察知并無複壁暗門，這才放心退出。
女仆上來擺下酒肴。
乾隆見八個碟子中盛着肴肉、醉雞、皮蛋、肉松等宵夜酒菜，比之宮中大魚大肉，另有一番清雅風味。
這時白振等都在屋外巡視，房中隻有和珅侍候，乾隆将手一擺，命他出房。
女仆篩了兩杯酒，乃是陳年女貞紹酒，稠稠的醇香異常。
玉如意先喝了一杯，媚笑道：&ldquo東方老爺，今兒怎麼謝你才好？&rdquo 乾隆也舉杯飲盡，笑道：&ldquo你先唱個曲兒吧，怎麼謝法，待會兒咱們慢慢商量。
&rdquo 玉如意取過琵琶，輕攏慢撚，彈了起來，一開口&ldquo并刀如水，吳鹽勝雪&rdquo，唱的是周美成的一曲《少年遊》。
乾隆一聽大悅，心想當年宋徽宗道君皇帝夜幸名妓李師師，兩人吃了徽宗帶來的橙子，李師師留他過夜，悄悄道：&ldquo外面這樣冷，霜濃馬滑，都沒甚麼人在走啦，不如别去啦。
&rdquo哪知給躲在隔房的大詞人周美成聽見了，把這些話譜入新詞。
徽宗雖然後來被金人擄去，但風流蘊藉，丹青蔚為一代宗師，是古來皇帝中極有才情之人，論才
煙花放畢，絲竹又起，一個&ldquo喜遷莺&rdquo的牌子吹畢，忽然各艘花舫不約而同的拉起窗帷，每艘舫中都坐着一個靓裝姑娘。
湖上各處，彩聲雷動。
内侍拿出酒果菜肴，服侍皇上飲酒賞花。
遊船緩緩在湖面上滑去，掠過各艘花舫，這時正所謂如行山陰道上，目不暇給。
乾隆後宮粉黛三千，美人不知見過多少，但此時燈影水色、槳聲脂香，卻另有一番風光，不覺心為之醉。
遊船劃近&ldquo錢塘四豔&rdquo船旁，見這四艘花舫又是與衆不同。
第一艘紮成采蓮船模樣，花舫四周都是荷花燈，紅蓮白藕，荷葉田田，舫中妓女名叫卞文蓮。
第二艘舫上紮了兩個亭子，一派豪華富貴氣派，亭上珠翠圍繞，寫着四個大字：&ldquo玉立亭亭&rdquo，原來舫中妓女叫李雙亭。
第三艘裝成廣寒宮模樣，舫旁用紙絹紮起蟾蜍玉兔，桂華吳剛，舫中妓女吳婵娟一身古裝，手執團扇，扮作月裡嫦娥。
乾隆看一艘，喝彩一番。
待遊船搖到第四艘花舫旁，隻見舫上全是真樹真花，枝幹橫斜，花葉疏密有緻，淡雅天然，真如一幅名家水墨山水一般。
舫中妓女全身白衣，隔水望去，似洛神淩波，飄飄有出塵之姿，隻是唯見其背。
乾隆情不自禁，高吟《西廂記》中&ldquo酬簡&rdquo一折的曲文：&ldquo咳，怎不回過臉兒來？&rdquo 那妓女聽得有人高吟，回過頭來，嫣然一笑。
乾隆心中一蕩，原來這姑娘便是日前在湖上見過的玉如意。
忽聽得莺聲呖呖，那邊采蓮船上卞文蓮唱起曲來。
一曲既終，喝彩聲中聽衆紛紛賞賜，元寶大大小小的堆在舫中桌上。
接着李雙亭輕抱琵琶，彈了一套《春江花月夜》。
吳婵娟吹箫，乾隆聽她吹的是一曲《乘龍佳客》，命和珅取十兩金子賞她。
待衆人遊船圍着玉如意花舫時，隻見她啟朱唇、發皓齒，笛子聲中，唱了起來：&ldquo望平康，鳳城東，千門綠楊。
一路紫絲缰，引遊郎，誰家乳燕雙雙？隔春波，碧煙染窗；倚晴天，紅杏窺牆，一帶闆橋長。
閑指點，茶寮酒舫，聲聲賣花忙。
穿過了條條深巷，插一枝帶露柳嬌黃。
&rdquo 其時正當八月中旬，湖上微有涼意，玉如意歌聲纏綿婉轉，曲中風暖花香，令人不飲自醉。
乾隆歎道：&ldquo真是才子之筆，江南風物，盡入曲裡。
&rdquo他知這是《
玉如意唱這曲時眼波流轉，不住向他打量。
乾隆大悅，知她唱這曲是自拟李香君，而把他比作才子侯方域了。
他最愛賣弄才學，這次南來，到處吟詩題字，唐突勝景，作踐山水。
衆臣工匠恭頌句句錦繡，篇篇珠玑，詩蓋李杜，字壓鐘王，那也不算希奇。
眼下自己微服出遊，竟然見賞于名妓。
美人垂青，自不由帝皇尊榮，而全憑自身真材實料，她定是看中我有宋玉般情，潘安般貌，子建般才。
當年紅拂巨眼識李靖，梁紅玉風塵中識韓世忠，亦不過如此，可見凡屬名妓，必然識貨。
若不重報，何以酬知己之青眼？立命和珅賞賜黃金五十兩。
沉吟半晌，成詩兩句：&ldquo才詩或讓蘇和白，佳曲應超李與王。
&rdquo 杭州素稱繁華，這一年一度的選花盛會，當地好事之徒都全力以赴。
遠至蘇、松、太、常、嘉、湖各屬的閑人雅士，這天也都群集杭州，或賣弄風雅，或炫耀豪闊，是以頃刻之間，纏頭紛擲，各妓花舫上采品堆積，尤以錢塘四豔為多。
時近子夜，選花會會首起始檢點采品，這有如金榜唱名一般，不但衆妓焦急，湖上遊客也都甚是關心。
乾隆對和珅低聲說了幾句話。
和珅點頭答應，乘小船趕回撫署，過了一會，捧了一個包裹回來。
采品檢點已畢，各船齊集會首坐船四周，聽他公布甲乙次第。
隻聽得會首叫道：&ldquo現下采品以李雙亭李姑娘最多！&rdquo此言一出，各船轟動，有人鼓掌叫好，也有人低低咒罵。
隻聽一人喊道：&ldquo慢來，我贈卞文蓮姑娘黃金一百兩。
&rdquo當即捧過金子。
又有一個豪客叫道：&ldquo我贈吳婵娟姑娘翡翠镯一雙，明珠十顆。
&rdquo衆人燈光下見翡翠镯精光碧綠，明珠又大又圓，價值又遠在黃金百兩之上，都倒吸一口涼氣，看來今年的狀元非這位湖上嫦娥莫屬了。
會首等了片刻，見無人再加，正要宣稱吳婵娟是本年狀元，忽然和珅叫道：&ldquo我們老爺有一包東西贈給玉如意姑娘！&rdquo 将包裹遞了過去。
那會首四十來歲年紀，面目清秀，唇有微須，下人把包裹捧到他面前，一看竟是三卷書畫。
那人側頭對左邊一位老者道：&ldquo樊榭先生，這位竟是雅人，不知送的是甚麼精品？&rdquo命下人展開書畫。
乾隆對和珅道：&ldquo你去問問，會首船中的是些甚麼人？&rdquo和珅去問了一會兒，回來禀道：&ldquo會首是杭州才子袁枚袁子才，另外的也都是江南名士。
&rdquo乾隆笑道：&ldquo早聽說袁枚愛胡鬧，果然不錯。
&rdquo 第一卷卷軸一展開，袁枚和衆人都是一驚，原來是祝允明所書的李義山兩首無題詩。
袁枚稱他為&ldquo樊榭先生&rdquo那人名叫厲鹗，也是杭州人。
厲鹗詩詞俱佳，詞名尤著，審音守律，辭藻絕勝，為當時詞壇祭酒，見是祝允明法書，連叫：&ldquo這就名貴得很了。
&rdquo詩人趙翼心急，忙去打開第二個卷軸來看，見是唐寅所畫的一幅簪花仕女圖，上面還蓋着&ldquo乾隆禦覽之寶&rdquo的朱印。
袁枚心知有異，忙問旁邊兩人道：&ldquo沈年兄、蔣大哥，你們瞧這送書畫之人是甚麼來頭？&rdquo 他稱為&ldquo沈年兄&rdquo的沈德潛，别字歸愚，是乾隆年間的大詩人，與袁枚同是乾隆四年的進士。
隻是一個早達，一個晚遇，袁枚中進士時才二十四歲，而沈德潛卻已六十多歲了，是以人稱&ldquo江南老名士&rdquo。
那姓蔣的名叫士铨，别字心餘，是戲曲巨子。
他與袁枚、趙翼三人合稱&ldquo江左三大家&rdquo。
這兩人一看，沉吟不語。
沈德潛老成持重，說道：&ldquo咱們過去會會如何？&rdquo船上右邊坐着兩人也是袁枚邀來的名士，一是滑稽诙諧的紀曉岚，一是詩畫三絕的鄭闆橋。
紀曉岚笑道：&ldquo咱們一過去，倒讓旁人譏為不公了。
這兩卷書畫如此珍貴，自然是玉如意得狀元了。
&rdquo鄭闆橋道：&ldquo第三卷又是甚麼寶物，不妨也瞧瞧。
&rdquo 衆人把那卷軸打開，見是一幅書法，寫的是：&ldquo西湖清且漣漪，扁舟時蕩晴晖。
處處青山獨住，翩翩白鶴迎歸。
昔年曾到狐山，蒼滕古木高寒。
想見先生風緻，畫圖留與人看。
&rdquo筆緻甚為秀拔，卻無圖章落款，隻題着&ldquo臨趙孟?書&rdquo五字。
鄭闆橋道：&ldquo微有秀氣，筆力不足！&rdquo沈德潛低聲道：&ldquo這是今上禦筆。
&rdquo大家吓了一跳，再也不敢多說。
袁才子大聲宣布：&ldquo檢點采品已畢，狀元玉如意，榜眼吳婵娟，探花卞文蓮。
&rdquo湖上彩聲四起。
袁枚等見了這三卷書畫，知道緻送的人不是宗室貴族，便是巨紳顯宦，可是看那艘船卻也不見有何異處，夜色之中，船上乘客面目難辨。
大家怕這風流韻事被禦史檢告，本來要賦詩聯句以紀盛，現下也都不敢了，悄悄的上岸而散。
乾隆正要回去，忽聽玉如意在船中又唱起曲來，但聽歌聲柔媚入骨，不由得心癢難搔，對和珅道：&ldquo你去叫這妞兒過來。
&rdquo 和珅應了，正要過去，乾隆又道：&ldquo你莫說我是誰！&rdquo和珅道：&ldquo是，奴才知道。
&rdquo遊船劃近玉如意花舫，和珅跨過船去。
過了片刻，拿回一張紙箋，遞給乾隆道：&ldquo她寫了這個東西，說：&lsquo請交給你家老爺。
&rsquo&rdquo乾隆接來燈下一看，見箋上寫了一詩：&ldquo暖翠樓前粉黛香，六朝風緻說平康。
踏青歸去春猶淺，明日重來花滿床。
&rdquo字迹殊劣，箋上卻是香氣濃郁，觸鼻心旌欲搖。
乾隆笑道：&ldquo我今日已來，何必明日重來？&rdquo擡頭看時，玉如意的花舫已搖開了。
他貴為帝皇，後宮妃嫔千方百計求他一幸，尚不可得，幾時受過女人的推搪？可是說也奇怪，對方愈是若即若離，推三阻四，他反覺十分新鮮，愈是要得之而後快，忙傳下聖旨：&ldquo叫舟子快劃，追上去！&rdquo 衆侍衛見皇帝發急，再不乘機盡忠報國，更待何時？當即紛提船闆，奮力劃水。
衆侍衛或外功了得，或内力深厚，此時&ldquo忠&rdquo字當頭，戮力王事，勁運雙臂，船闆激水，實為畢生功力之所聚，有分教：立竿見影，槳落船飛，迅速追上玉如意的花舫。
乾隆悄立船頭，心逐前舟，但見滿湖燈火漸滅，箫管和曲子聲卻兀自未息，前面花舫中隐隐傳出一聲聲若有若無的低笑柔語。
乾隆醺醺欲醉，忽然想起兩句詩來：&ldquo侍兒扶起嬌無力，始是新承恩澤時。
&rdquo 兩船漸近，花舫窗門開處，一團東西向乾隆擲來。
白振一驚，暗叫：&ldquo不好！&rdquo左手一招&ldquo降龍伏虎&rdquo，右手一招&ldquo擒獅搏象&rdquo，這是他&ldquo金鈎鐵掌&rdquo大擒拿手中的成名絕枝，陣上奪槍，夜戰接镖，手到拿來，百不失一，但見他身如淵停嶽峙，掌似電閃雷震，果是武學大宗匠的風範，出手更不落空。
衆侍衛一見無不暗暗喝彩。
沒料想觸手柔軟，原來不是暗器，忙遞給皇帝。
乾隆接過一看，見是一塊紅色汗巾，四角交互打了結，打開一看，包着一片糖藕，一枚百合。
一喻佳偶，一示好合。
乾隆才高六鬥，詩成八步，雖比當年曹子建少了兩鬥，多了一步，卻又如何不解得這風流含意？那汗巾又滑又香，拿在手裡，不禁神搖心蕩。
不一會，花舫靠岸，火光中隻見玉如意登上一輛小馬車，回過頭來，向乾隆嫣然一笑，放下了車帷。
馬車旁本有兩人高執火把等候，這時抛去火把，在黑暗中隐沒。
和珅大叫：&ldquo喂，等一下，慢走！&rdquo那馬車并不理會，蹄聲得得，緩緩向南而去。
和珅叫道：&ldquo快找車。
&rdquo但深夜湖邊，卻哪裡去找車。
白振低聲囑咐了幾句，瑞大林施展輕功，&ldquo七步追魂&rdquo、&ldquo八步趕蟾&rdquo，不一刻已越過馬車，回過身來喝命車夫慢走。
不久褚圓竟找到一輛車來，自是把坐車乘客趕出而強奪來的。
乾隆上了車，褚圓親自禦車，衆侍衛和内侍跟随車後。
前面馬車緩緩行走，褚圓抖擻精神，駕車緊跟。
當年造父駕八駿而載周穆王巡遊天下，想來亦不過是這等威風。
白振見車子走向城中繁華之區，知道沒事，放下了心，料想今日皇上定要在這妓女家中過夜，但日前曾見她與紅花會的人物在一起，怕有陰謀詭計，不可不防，忙命瑞大林去加調人手，趕來保護。
玉如意的車子走過幾條大街，轉入一條深巷，停在一對黑漆雙門之前，一名男子下車拍門。
乾隆也走下車來。
隻聽得呀的一聲，黑漆雙門打開，走出一個老媽子來，掀起車帷，說道：&ldquo小姐回來了，恭喜你啦！&rdquo玉如意走下車來，見乾隆站在一旁，忙過去請安，笑道：&ldquo啊喲，東方老爺來啦。
剛才真多謝你賞賜。
快請進去喝盅茶兒。
&rdquo乾隆一笑進門。
褚圓搶在前面，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手按劍柄，既防刺客行兇犯駕，又防嫖客争風呷醋，敵蹤一現，自當施展&ldquo達摩劍法&rdquo，殺他個落花流水，片甲不回。
好在他已改用鐵鍊系褲，再也不怕無塵長劍削斷褲帶了。
進門是個院子，撲鼻一陣花香，庭中樹影婆娑，種着兩株桂花。
這時八月天氣，桂花開得正盛。
乾隆随着玉如意走入一間小廂房，紅燭高燒，陳設倒也頗為雅緻。
白振在廂房中巡視一周，細聽床底床後都無奸人潛伏，背脊在牆上一靠，反手伸指一彈，察知并無複壁暗門，這才放心退出。
女仆上來擺下酒肴。
乾隆見八個碟子中盛着肴肉、醉雞、皮蛋、肉松等宵夜酒菜，比之宮中大魚大肉，另有一番清雅風味。
這時白振等都在屋外巡視，房中隻有和珅侍候，乾隆将手一擺，命他出房。
女仆篩了兩杯酒，乃是陳年女貞紹酒，稠稠的醇香異常。
玉如意先喝了一杯，媚笑道：&ldquo東方老爺，今兒怎麼謝你才好？&rdquo 乾隆也舉杯飲盡，笑道：&ldquo你先唱個曲兒吧，怎麼謝法，待會兒咱們慢慢商量。
&rdquo 玉如意取過琵琶，輕攏慢撚，彈了起來，一開口&ldquo并刀如水，吳鹽勝雪&rdquo，唱的是周美成的一曲《少年遊》。
乾隆一聽大悅，心想當年宋徽宗道君皇帝夜幸名妓李師師，兩人吃了徽宗帶來的橙子，李師師留他過夜，悄悄道：&ldquo外面這樣冷，霜濃馬滑，都沒甚麼人在走啦，不如别去啦。
&rdquo哪知給躲在隔房的大詞人周美成聽見了，把這些話譜入新詞。
徽宗雖然後來被金人擄去，但風流蘊藉，丹青蔚為一代宗師，是古來皇帝中極有才情之人，論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