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篇七 6大宗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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焉？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特範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者也，弊而複新，其為樂可勝計邪？今大冶鑄金，金踴躍曰：&lsquo我且必為镆铘！&rsquo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
今一範人之形，而曰：&lsquo人耳！人耳！&rsquo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
今一以天地為大爐，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覺。
&rdquo發然汗出。
【今譯】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互一交一談：&ldquo誰能把道無視為頭腦，把生命視為脊梁，把死亡視為屁股？誰能明白死生存亡同屬一體，吾人與他就是朋友。
&rdquo 四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于是相互成為朋友。
不久子輿患病。
子祀前往慰問，說：&ldquo偉大啊！造物者竟能讓你身形如此拘攣？&rdquo 子輿佝偻駝背，五髒脈管居上，臉頰埋于肚臍，肩膀高于頭頂，發髻上指天空。
陰陽元氣，有所撄擾他的德心；他悠閑而若無其事，蹁跹而鑒照于井，說：&ldquo啊呀！造物者竟能讓我身形如此拘攣？&rdquo 子祀問：&ldquo你厭惡如此嗎？&rdquo 子輿說：&ldquo不。
我為何厭惡？假如造物者把我的左臂逐漸物化為雞蛋，我就用它孵出雄雞；假如造物者把我的右臂逐漸物化為彈弓，我就用它射枭烤肉；假如造物者把我的屁股逐漸物化為車輪，把我的心神逐漸物化為駿馬，我就因循其德駕乘馬車，何須更換車駕？況且得生為人，則是時命；失生而死，則是順化；安于時命而順處物化，哀樂不能入于德心。
這是古人所言的解除倒懸。
而不能自解倒懸之人，是被外物有所結縛。
況且道生之物永遠不能戰勝天道，我又何必厭惡物化而死？&rdquo 不久子來患病，喘氣急迫即将死亡，他的妻兒環繞而哭泣。
子犁前往慰問，說：&ldquo嗨！讓開！不要懼怕（造化主宰的）物化！&rdquo倚着門戶對子來說：&ldquo偉大啊造化！又将把你物化為何物？又将帶你何往？把你物化為老鼠的肝髒嗎？把你物化為蟲子的手臂嗎？&rdquo 子來說：&ldquo兒子對于父母，不論前往東西南北，唯命是從。
陰陽對于人類，更加高于父母，造化驅使我趨近死亡而我不聽，我就過于倔犟了，造化又有何罪？大地承載我之身形，用生命讓我勞苦，用衰老讓我閑佚，用死亡讓我休息。
所以造化使我得到生命是善待我，使我趨近死亡也是善待我。
豈能僅被造化範鑄為人形才肯喜悅？類似人形的物類，千變萬化而未有終極，舊形弊壞而複生新形，物化的快樂怎能算清？如今大匠用陶範鑄造青銅，青銅躍起大叫：&lsquo必須把我範鑄為镆铘！&rsquo大匠必将視為不祥之銅。
如今我因一度曾被造化範鑄為人形，就說：&lsquo必須把我範鑄為人！必須把我範鑄為人！&rsquo造化必将視為不祥之人。
如今一旦把天地視為冶煉萬物的大爐，把造化視為範鑄萬物的大匠，那麼我被重新範鑄為何物不可以呢？我将完成此生而物化睡寐，又将變易物形而新生覺醒。
&rdquo（說畢）發出一身大汗。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語曰：&ldquo孰能相與于無相與，相為于無相為？孰能登天遊霧，撓眺無極，相忘以生，無所終窮？&rdquo
三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遂相與為友。
蓦然有間，而子桑戶死，未葬。
孔子聞之，使子貢往侍事焉。
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ldquo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爾已返其真，而我猶為人猗！&rdquo 子貢趨而進曰：&ldquo敢問臨一屍一而歌，禮乎？&rdquo 二子相視而笑曰：&ldquo是惡乎知禮意邪？&rdquo 子貢返，以告孔子，曰：&ldquo彼何人者邪？修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一屍一而歌，顔色不變。
無以命之，彼何人者邪？&rdquo 孔子曰：&ldquo彼遊方之外者也，而丘遊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
而丘使汝往吊之，丘則陋矣。
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遊乎天地之一氣。
彼以生為附贅懸疣，以死為決肒潰癰。
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邪？假于異物，托于同體；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返複終始，不知端倪；茫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
彼又惡能愦愦然為世俗之禮，以觀衆人之耳目哉？&rdquo 子貢曰：&ldquo然則夫子何方之依？&rdquo 孔子曰：&ldquo丘，天之戮民也。
雖然，吾與汝共之。
&rdquo 子貢曰：&ldquo敢問其方？&rdquo 孔子曰：&ldquo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
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性足。
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
&rdquo 子貢曰：&ldquo敢問畸人？&rdquo 曰：&ldquo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
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也。
&rdquo 【今譯】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互一交一談：&ldquo誰能相互一緻而無須刻意一緻，相互幫助而無須刻意幫助？誰能登臨天空遨遊雲霧，超越阻撓眺望無極，相忘江湖而生，不懼死亡而終？&rdquo 三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于是相互成為朋友。
蓦然之間，子桑戶死了，尚未安葬。
孔子聞知，派遣子貢前往協理喪事。
一子在唱歌，一子在彈琴，相和而歌曰：&ldquo哎呀桑戶啊！哎呀桑戶啊！你已返歸天道真宰，而我們還要做人！&rdquo 子貢趨步進前說：&ldquo請問面對死一屍一唱歌，合乎喪禮嗎？&rdquo 二子相視而笑說：&ldquo這人怎能明白禮之真意呢？&rdquo 子貢返回，告訴孔子，說：&ldquo他們是何等樣人？不事修行，而置形骸于度外，面對死一屍一唱歌，神色不變。
我無從命名他們，他們是何等樣人？&rdquo 孔子說：&ldquo他們是遊方之外的人，而我
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特範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者也，弊而複新，其為樂可勝計邪？今大冶鑄金，金踴躍曰：&lsquo我且必為镆铘！&rsquo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
今一範人之形，而曰：&lsquo人耳！人耳！&rsquo夫造化者必以為不祥之人。
今一以天地為大爐，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覺。
&rdquo發然汗出。
【今譯】 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互一交一談：&ldquo誰能把道無視為頭腦，把生命視為脊梁，把死亡視為屁股？誰能明白死生存亡同屬一體，吾人與他就是朋友。
&rdquo 四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于是相互成為朋友。
不久子輿患病。
子祀前往慰問，說：&ldquo偉大啊！造物者竟能讓你身形如此拘攣？&rdquo 子輿佝偻駝背，五髒脈管居上，臉頰埋于肚臍，肩膀高于頭頂，發髻上指天空。
陰陽元氣，有所撄擾他的德心；他悠閑而若無其事，蹁跹而鑒照于井，說：&ldquo啊呀！造物者竟能讓我身形如此拘攣？&rdquo 子祀問：&ldquo你厭惡如此嗎？&rdquo 子輿說：&ldquo不。
我為何厭惡？假如造物者把我的左臂逐漸物化為雞蛋，我就用它孵出雄雞；假如造物者把我的右臂逐漸物化為彈弓，我就用它射枭烤肉；假如造物者把我的屁股逐漸物化為車輪，把我的心神逐漸物化為駿馬，我就因循其德駕乘馬車，何須更換車駕？況且得生為人，則是時命；失生而死，則是順化；安于時命而順處物化，哀樂不能入于德心。
這是古人所言的解除倒懸。
而不能自解倒懸之人，是被外物有所結縛。
況且道生之物永遠不能戰勝天道，我又何必厭惡物化而死？&rdquo 不久子來患病，喘氣急迫即将死亡，他的妻兒環繞而哭泣。
子犁前往慰問，說：&ldquo嗨！讓開！不要懼怕（造化主宰的）物化！&rdquo倚着門戶對子來說：&ldquo偉大啊造化！又将把你物化為何物？又将帶你何往？把你物化為老鼠的肝髒嗎？把你物化為蟲子的手臂嗎？&rdquo 子來說：&ldquo兒子對于父母，不論前往東西南北，唯命是從。
陰陽對于人類，更加高于父母，造化驅使我趨近死亡而我不聽，我就過于倔犟了，造化又有何罪？大地承載我之身形，用生命讓我勞苦，用衰老讓我閑佚，用死亡讓我休息。
所以造化使我得到生命是善待我，使我趨近死亡也是善待我。
豈能僅被造化範鑄為人形才肯喜悅？類似人形的物類，千變萬化而未有終極，舊形弊壞而複生新形，物化的快樂怎能算清？如今大匠用陶範鑄造青銅，青銅躍起大叫：&lsquo必須把我範鑄為镆铘！&rsquo大匠必将視為不祥之銅。
如今我因一度曾被造化範鑄為人形，就說：&lsquo必須把我範鑄為人！必須把我範鑄為人！&rsquo造化必将視為不祥之人。
如今一旦把天地視為冶煉萬物的大爐，把造化視為範鑄萬物的大匠，那麼我被重新範鑄為何物不可以呢？我将完成此生而物化睡寐，又将變易物形而新生覺醒。
&rdquo（說畢）發出一身大汗。
子桑戶、
蓦然有間，而子桑戶死，未葬。
孔子聞之，使子貢往侍事焉。
或編曲，或鼓琴，相和而歌曰：&ldquo嗟來桑戶乎！嗟來桑戶乎！爾已返其真，而我猶為人猗！&rdquo 子貢趨而進曰：&ldquo敢問臨一屍一而歌，禮乎？&rdquo 二子相視而笑曰：&ldquo是惡乎知禮意邪？&rdquo 子貢返，以告孔子，曰：&ldquo彼何人者邪？修行無有，而外其形骸，臨一屍一而歌，顔色不變。
無以命之，彼何人者邪？&rdquo 孔子曰：&ldquo彼遊方之外者也，而丘遊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
而丘使汝往吊之，丘則陋矣。
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而遊乎天地之一氣。
彼以生為附贅懸疣，以死為決肒潰癰。
夫若然者，又惡知死生先後之所在邪？假于異物，托于同體；忘其肝膽，遺其耳目；返複終始，不知端倪；茫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
彼又惡能愦愦然為世俗之禮，以觀衆人之耳目哉？&rdquo 子貢曰：&ldquo然則夫子何方之依？&rdquo 孔子曰：&ldquo丘，天之戮民也。
雖然，吾與汝共之。
&rdquo 子貢曰：&ldquo敢問其方？&rdquo 孔子曰：&ldquo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
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性足。
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
&rdquo 子貢曰：&ldquo敢問畸人？&rdquo 曰：&ldquo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
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也。
&rdquo 【今譯】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互一交一談：&ldquo誰能相互一緻而無須刻意一緻，相互幫助而無須刻意幫助？誰能登臨天空遨遊雲霧，超越阻撓眺望無極，相忘江湖而生，不懼死亡而終？&rdquo 三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于是相互成為朋友。
蓦然之間，子桑戶死了，尚未安葬。
孔子聞知，派遣子貢前往協理喪事。
一子在唱歌，一子在彈琴，相和而歌曰：&ldquo哎呀桑戶啊！哎呀桑戶啊！你已返歸天道真宰，而我們還要做人！&rdquo 子貢趨步進前說：&ldquo請問面對死一屍一唱歌，合乎喪禮嗎？&rdquo 二子相視而笑說：&ldquo這人怎能明白禮之真意呢？&rdquo 子貢返回，告訴孔子，說：&ldquo他們是何等樣人？不事修行，而置形骸于度外，面對死一屍一唱歌，神色不變。
我無從命名他們，他們是何等樣人？&rdquo 孔子說：&ldquo他們是遊方之外的人，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