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四百八十六 雜傳記三

關燈
領内家三十人往園陵,以備灑掃,宿長樂驿。

    氈車子十乘下訖。

    仙客謂塞鴻曰:“我聞宮嫔選在掖庭,多是衣冠子女,我恐無雙在焉,汝為我一窺,可乎?”鴻曰:“宮嫔數千,豈便及無雙?”仙客曰:“汝但去,人事亦未可定。

    ”因令塞鴻假為驿吏,烹茗于簾外,仍給錢三千。

    約曰:“堅守茗具,無暫舍去,忽有所睹,即疾報來。

    ”塞鴻唯唯而去。

    宮人悉在簾下,不可得見之,但夜語喧嘩而已。

    至夜深,群動皆息,塞鴻滌器構火,不敢辄寐,忽聞簾下語曰:“塞鴻塞鴻,汝争得知我在此耶?郎健否?”言訖嗚咽。

    塞鴻曰:“郎君見知此驿,今日疑娘子在此,令塞鴻問候。

    ”又曰:“我不久語,明日我去後,汝于東北舍閣子中紫褥下,取書送郎君。

    ”言訖便去。

    忽聞簾下極鬧,雲:“内家中惡,中使索湯藥甚急。

    ”乃無雙也。

    塞鴻疾告仙客,仙客驚曰:“我何得一見?”塞鴻曰:“今方修渭橋,郎君可假作理橋官,車子過橋時,近車子立,無雙若認得,必開簾子,當得瞥見耳。

    ”仙客如其言,至第三車子,果開簾子,窺見,真無雙也。

    仙客悲感怨慕,不勝其情。

    塞鴻于閣子中褥下得書,送仙客。

    花箋五幅,皆無雙真迹,詞理哀切,叙述周盡。

    仙客覽之,茹恨涕下,自此永訣矣。

    其書後雲:“常見敕使說,富平縣古押衙,人間有心人,今能求之否?”仙客遂申府。

    請解驿務,歸本官。

    遂尋訪古押衙,則居于村墅。

    仙客造谒,見古生。

    生所願,必力緻之,缯彩寶玉之贈,不可勝紀。

    一年未開口。

    秩滿,閑居于縣,古生忽來,謂仙客曰:“洪一武夫,年且老,何所用?郎君于某竭分,察郎君之意,将有求于老夫。

    老夫乃一片有心人也,感郎君之深恩,願粉身以答效。

    ”仙客泣拜,以實告古生。

    古生仰天,以手拍腦數四曰:“此事大不易,然與郎君試求,不可朝夕便望。

    ”仙客拜曰:“但生前得見,豈敢以遲晚為限耶?”半歲無消息。

    一日扣門,乃古生送書,書雲:“茅山使者回,且來此。

    ”仙客奔馬去,見古生,生乃無一言。

    又啟使者,複雲:“殺卻也,且吃茶。

    ”夜深,謂仙客曰:“宅中有女家人識無雙否?”仙客以采蘋對,仙客立取而至。

    古生端相,且笑且喜雲:“借留三五日,郎君且歸。

    ”後累日,忽傳說曰:“有高品過,處置園陵宮人。

    仙客心甚異之,令塞鴻探所殺者,乃無雙也。

    仙客号哭,乃歎曰:“本望古生,今死矣,為之奈何?”流涕歔欷,不能自已。

    是夕更深,聞叩門甚急,及開門,乃古生也,領一篼子入,謂仙客曰:“此無雙也,今死矣,心頭微暖,後日當活。

    微灌湯藥,切須靜密。

    ”言訖,仙客抱入閣子中,獨守之。

    至明,遍體有暖氣。

    見仙客,哭一聲遂絕,救療至夜方愈。

    古生又曰:“暫借塞鴻,于舍後掘一坑。

    ”坑稍深,抽刀斷塞鴻頭于坑中。

    仙客驚怕。

    古生曰:“郎君莫怕,今日報郎君恩足矣。

    比聞茅山道士有藥術,其藥服之者立死,三日卻活。

    某使人專求得一丸,昨令采蘋假作中使,以無雙逆黨,賜此藥令自盡。

    至陵下,托以親故,百缣贖其屍。

    凡道路郵傳,皆厚賂矣,必免漏洩。

    茅山使者及舁篼人,在野外處置訖。

    老夫為郎君,亦自刎。

    君不得更居此,門外有檐子一十人,馬五匹,絹二百匹,五更挈無雙便發,變姓名浪迹以避禍。

    ”言訖,舉刀,仙客救之,頭已落矣,遂并屍蓋覆訖。

    未明發,曆四蜀下峽,寓居于渚宮。

    悄不聞京兆之耗,乃挈家歸襄鄧别業,與無雙偕老矣,男女成群。

    噫!人生之契闊會合多矣,罕有若斯之比,常謂古今所無。

    無雙遭亂世藉沒,而仙客之志,死而不奪,卒遇古生之奇法取之,冤死者十餘人。

    艱難走竄後,得歸故鄉,為夫婦五十年。

    何其異哉! 王仙客是唐德宗建中年間朝中大臣劉震的外甥。

    當初仙客的父親死了,便隻好和母親一起回到了姥姥家。

    劉震有個女兒叫無雙,比仙客小幾歲,二人都是孩童,所以經常在一塊兒親密地玩耍。

    劉震的妻子經常開玩笑地喊仙客為“王郎君”。

    就這樣過了好幾年,劉震侍奉守寡的姐姐,撫養仙客,都做得很周到。

    有一天,姐姐病了,而且很重,就把劉震叫到面前約定說:“我隻有一個兒子,惦念他這是可想而知的事,遺憾的是,看不到他結婚成家了。

    無雙端莊美麗,而且很聰明,我也深深地惦記着她,以後不要讓她嫁到别的家族去。

    我就把仙客托付給你了。

    你如果答應了我,我就沒有什麼遺憾,死也瞑目了。

    ”劉震說:“姐姐應該靜下心來,好好調養身體,不要用别的事擾亂自己的心緒。

    ”不久姐姐就去世了。

    仙客護送靈車,回襄鄧安葬。

    守喪三年後,仙客不免考慮自己的遭遇、前途。

    心想我老是孤身一人怎麼行?應該趕快結婚,以便後代繁盛。

    無雙已經長大了,我舅舅難道會因為地位尊貴官職顯赫而廢除原來的婚約嗎?于是打扮一番到了京城。

    那時劉震已做了尚書租庸使,門庭顯赫,做官的來來往往,車馬堵塞了門口。

    仙客進見舅舅後,被安置在學館裡,與那些學子生活在一起。

    舅甥的關系,仍像當初那樣好,但是關于選女婿的事舅舅卻一直不提。

    仙客從窗縫中曾偷偷看見過無雙,見她姿态容貌十分豔麗,就像是一位仙女下凡。

    仙客愛得發狂,唯恐婚姻的事不能成功。

    于是便賣掉了帶來的行裝,總共賣得幾百萬錢。

    對在舅父舅母身邊的随從心腹,直至于粗活的奴仆,都送了厚禮,并擺了酒席招待他們,于是中門以内,仙客都能随便出入了。

    在和各中表親相處時,都用恭敬的态度對待他們。

    遇到舅母生日,就買些新奇的東西作生日賀禮,買了雕犀刻玉的工藝品,給舅母做首飾,舅母因此非常高興。

    又過了十天,仙客派了一位老太太,向舅母提起了求親的事。

    舅母說:“這是我的願望,很快就會商量這件事的。

    ”又過了幾個晚上,有個婢女來告訴仙客:“你舅母剛才把求婚的事對你舅舅說了,舅舅說:‘以前我并沒答應過呀!’情形如此,恐怕事情有出入了。

    ”仙客聽了這個話,心一下子全涼了,從晚到早沒有睡覺,唯恐舅舅真的變了卦,侍奉舅父舅母更不敢稍有懈怠。

    一天,劉震去上朝,到太陽剛出來時,忽然騎馬跑回家中,汗流滿面,呼吸急促,不斷說:“快鎖上大門!鎖上大門!”一家人都驚慌害怕,猜不出是什麼原因。

    過了老半天,劉震才說:“泾源的士兵造反,姚令言帶着軍隊進了含元殿。

    天子從花園的北門逃出去了,百官都向皇帝去的地方。

    我惦記着妻子兒女,回來稍微安排一下。

    ”又趕快把仙客叫來說:“你替我安排一下家裡的事,等平靜以後我把無雙嫁給你!”仙客聽到吩咐,又驚又喜,拜謝舅舅。

    于是劉震裝滿金銀錦緞二十馱,對仙客說:“你換換衣服,押着這些東西,從開遠門出去,找一個深巷裡的旅店安排住下。

    我與你舅母和無雙從啟夏門出去,繞城随後趕到。

    ”仙客依照吩咐行動。

    到太陽落地,在城外店裡等了好久,舅舅他們也沒到。

    城門從午後就上了鎖,向南極力遠望,望到什麼也看不見了,也沒發現舅父一家。

    于是騎上青骢馬,拿着蠟燭,繞城尋找。

    到了啟夏門,城門也鎖着。

    守門的和平時不同,他們拿着白木棒,有的站着,有的坐着。

    仙客下馬,慢慢問道:“城裡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今天有什麼人從這裡出城了?”守城門的人說:“朱太尉已做了皇帝。

    午後有一個人帶了很多東西,還帶了四五個婦女,想從此門出去,街上的人都認識,說是租庸使劉尚書,守城的不敢放行。

    快到很晚時追趕的騎兵到了,就押送驅趕着他們向北走了。

    ”仙客禁不住痛哭起來,隻好又回到店中。

    三更将盡的時候,城門忽然打開,隻見火把照耀得如白天一樣,士兵都拿着刀槍呼喊傳話說:“斬斫使出城了!搜索在城外的朝廷官員!”仙客便丢下了辎重車騎,驚慌地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