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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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個那麼不合群的人來說不顯得過分的話。

     或是在地面的水利工程上,我哥哥同埃内阿·西爾維奧也終于相遇了。

    這可能讓人覺得很奇怪,因為住在樹上的人很難同水井和水渠打交道。

    但是我對你說過,柯希莫設計了那麼一條空中泉水,用楊樹皮把瀑布水引到一棵橡樹上。

    現在,這自然逃不過律師騎士的眼睛,他雖然是那麼漫不經心的樣子,但畢竟是終日在整個鄉村的流水網絡上走動。

    他在瀑布的上方,躲在一棵女貞樹後,看見柯希莫從橡樹的枝葉中拖出渡槽(當他不用時就把渡槽放回那裡。

    藏起一切東西這本是野獸的習性,很快也成了他的習慣),把它架在橡樹的一個樹杈上,另一頭搭在峭壁上的幾塊石頭間。

    然後喝起水來。

     看到這一景象,不知騎士腦子裡轉出什麼念頭,他陷入罕見的興奮狀态。

    他鑽出女貞樹,拍手鼓掌,好像攀住了繩子似地往下跳了兩三步。

    濺起水花。

    當他還沒有從懸崖上飛身落地的那一瞬間,瀑布中斷,他開始向少年解釋他的想法。

    想法很複雜,而解釋混亂極了。

    這位正式的律師說的是方言,既是由于他生性淳樸,也更是由于他在語言上的無知,而在這激動的時刻,他不自覺地從方言直接轉用土耳其語,别人就一點兒也聽不懂了。

     簡而言之,他想出一個架一條懸空木槽的主意,用一條由樹木支撐起的水渠通到山谷的對面,去灌溉那些幹旱的土地。

    柯希莫根據他的設計,馬上提出了改進的建議:在某些地點裝上帶漏孔的渡槽,用以在苗圃上方進行人工降雨。

    這條建議竟然使得律師歡喜若狂, 他跑回去一頭鑽進事務所,在一張張紙上畫滿草圖。

    柯希莫也忙開了,因為他喜歡能在樹上做的每一件事情。

    他覺得這對于他在樹上的地位,賦予了新的意義和威望。

    而關于埃内阿·西爾維奧·卡雷加,他認為自己找到了一個深信不疑的夥伴。

    他們在一些矮樹上會面,律師騎士搭一架三角形梯子爬上去,手臂上挂滿畫卷,他們一讨論就是幾個鐘頭,那條水渠越來越複雜地演變成工程。

     可是沒有轉入實施階段,埃内阿·西爾維奧厭倦了,來找柯希莫讨論的次數稀少了,沒有畫完設計圖,一個星期後他大概就把這件事情忘記了。

    柯希莫對此并不惋惜,他很早就看出這工程對于他的生活來說是一件讨厭的麻煩事,而不會有什麼好處。

     顯然,在水利方面我們的這位叔叔可以做更多一些事情。

    愛好他是有的,這門學科必要的專門知識他也不缺少,但是他不善于實施:一個個的設想,昙花一現,落空了,最後一事無成。

    就像一道流水從漏水的水渠中流過,都被地下吸幹了。

    也許原因在此:這種工程不同于養蜂,他可以一個人幹,幾乎是秘密地進行,不與旁人發生關系。

    他雖然時常送一些蜜和蠟給人,但并沒有人向他讨要。

    而這些引水工程卻讓他不得不顧及這個人和那個人的利益,聽從男爵或任何其他聘請他負責這項工程的人的意見和命令。

    他是一個懦弱而無決斷的人,從來不會反抗别人的意志。

    但他很快就會對工作失去興趣,并且撂下不管了。

     人們時時都可以看見他和一些扛鎬和鍬的人一起在一塊地裡,他拿着一杆木尺,一卷地圖,指揮人們挖水渠,用腳步丈量土地。

    由于他的步子極小,他不得不以誇張的方式邁大步。

    他吩咐人們從某一處開始挖溝,後來又在另一處挖,然後又讓停下,重新測量。

    天黑了,他就這樣收工。

    第二天他很難決定是否從原來的地方開始幹起。

    他一個星期不再露面。

     他對水利事業的熱愛中有渴望、沖動和理想,那是他心中的一種懷念,美麗的灌溉良好的蘇丹的良田沃土,果園和花園,他在那裡一定是快樂的,那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幸福時光。

    他總是将翁布羅薩的田野同蠻族之地或土耳其的那些花園相比較,他不由得想要改造它,要設法把它變得同他記憶裡的田園一樣。

    由于他的特長是水利專業。

    他便把這種變革的願望寄托在其中,但是他在一種不同于以前的現實情況面前總是碰壁,他失望了。

     他還用“棍蔔術”①,不讓别人看見,因為那時還是這等古怪的做法會招緻非難,被認為是邪術妖法的時代。

    有一次柯希莫發現他在一塊草坪上轉着圈兒耍弄一根帶杈的木棍,這也是他想再次告訴别人他之所見的一種嘗試。

    他沒有付諸任何實踐,因為他的棍蔔術沒有結果。

    (注①用“魔杖”占測水源或礦脈的迷信活動。

    ) 對于柯希莫來說,理解埃内阿·西爾維奧的性格有這樣的作用:他懂得了關于離群索居的許多東西,後來為他所用。

    我是說他總是跟在律師騎士的古怪形象之後,留心觀察一種可以成為把自己的命運同其他人的命運分隔開來,并且成功地變成與衆不同的人的方法。